口音明显带着关外异族的味道,是花罗。
谭藻抓紧了扶手,眼看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拎着花罗走进来,他面容虽然俊美,仿佛与上次见到并无改变,但眉眼带着煞气,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他看着郑沐英,嘲弄地道:“你是说她吗?”
花罗不知被他怎么整治过了,满脸惊惧,目光乱扫时看到了谭藻,哭叫起来,“白大哥!!我要白大哥!!阿荇!”
这一下,所有人,包括黑衣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谭藻。
谭藻:“……”
黑衣人漠然收回了眼光,晃了晃手中的花罗,讥讽道:“怎么,原来还有个情郎啊,我还以为你是郑沐英的小情人呢。”
郑沐英饱含怒气地道:“贺灵则,你要是男人,就放了无辜的女子!”
“她怎会是无辜的呢?”贺灵则冷冷道,“即是你们的人,就算不得无辜。”
花罗哭了,“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阿荇!!”
她又一次喊了谭藻。
谭藻深吸一口气,用揭摩语安抚她道:“花罗,不要哭,别怕,没事的。”
花罗声音果然低了下去,小声啜泣。
谭藻盯着贺灵则,看他一脸陌生地看着自己。他一步步走下楼,对贺灵则道:“久仰贺教主大名了……”
贺灵则瞟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味,好像天下人都应该久仰他。
谭藻看他好似没有认出自己,略放心了。
郑沐英也有些紧张地看着这边,道:“白二哥与我只是萍水相逢,你无需牵连无辜。”
“牵连无辜?”贺灵则低沉地笑了两声,“郑沐英居然还能这样说话,就证明你们非但不是萍水相逢,反而交情深厚吧。”
郑沐英脸色一变。
贺灵则又道:“而且,就凭你的面子,还不够我放了这两个揭摩人,除非是你师兄来向我下跪请求,我才可以考虑一二。”
郑沐英压抑着怒气一拍桌子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贺灵则:“我若是欺人太甚,你现在连骨头也不剩。”
他话音刚落,郑沐英就发现就手下的桌子瞬间腐朽为黑色,垮塌在地了,而他的手却一点事也没有。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贺灵则的蛊毒之术是越来越精进了。本以为今天遇见的只是一众魔教弟子,谁能想到贺灵则也来了……
谭藻看着贺灵则炫耀般的行为,开口道:“要怎样,贺教主才肯放人。”
贺灵则瞥他一眼,懒懒道:“说起来,我一直不懂,为什么揭摩男人都要戴着个面具,是见不得人吗?”
花罗脸色一变,用揭摩语大骂贺灵则畜生。
她是揭摩人,自然对这种话十分反感,面具对他们来说是很神圣的。
谭藻深吸了一口气,“我……”
他还未说完,贺灵则身形一闪,便到了他面前,劈手扯下他脸上的面具,道:“我倒要看看,你又是个什么……”
在看到谭藻的脸时,贺灵则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甚至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情。
谭藻屏息凝气,准备迎接暴风雨的降临。
贺灵则却梦游一般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花罗用她不标准的汉话嘲讽道:“这么老套的搭讪方法你也用?”
第四十二章
谭藻与贺灵则相处多时,熟悉他的神态,现在贺灵则的表情绝不似作伪!
贺灵则……不记得他了?
谭藻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很怕贺灵则灼灼的目光,他伸手想要把面具抢回来,却被贺灵则避了过去。
郑沐英可能是在场除了谭藻之外最清楚真相的人,他冷冷道:“贺灵则,我不知道你还喜欢无理取闹。”
贺灵则捏着手中的面具,若有所思,看了郑沐英一眼,“你年纪小,恐怕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无理取闹。”他说着,还笑了两声,诸位属下也很给面子的一齐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见过奉圣教的人讲理了?
贺灵则掂了掂手中的花罗,伸手将她甩向了郑沐英,“不就是要她,还你!”
郑沐英伸手将花罗抱了个满怀,可下一刻他就看到谭藻被贺灵则擒住了!
谭藻还未反应过来,已然到了贺灵则手中,就像花罗那样被拎着——纵然他比花罗高大很多。
这样的姿势让谭藻十分窘迫,他挣扎着想要让贺灵则放下自己,可贺灵则非但没有,还大步走出了客栈,运起轻功。
贺灵则武功本就独步天下,今日又带了这么多人,以郑沐英如今的功力,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
花罗在原地目瞪口呆,对郑沐英道:“你们中原什么时候比我们那儿还放得开了,看上就抢走?”
郑沐英:“……”
谭藻也没想到贺灵则明明不记得他了,却还要把他掳走,唯一可说幸运的,就是他早在城外时就把信交给了花罗,而花罗也成功与峄山的人会和了,若是花罗够聪明,就该先送信。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贺灵则的确忘记了他,虽说将他掳走,但他一直是被贺灵则以一种十分难受的姿势拎着,整个路程中,无论谭藻说些什么,贺灵则也都没有理睬过他。
谭藻原本的惊讶和忐忑都因为被灌了一肚子冷风而化为了怒火,待到贺灵则终于把他放下来时,他已经冻得浑身僵硬了。
贺灵则将他随手一放,解下了披风,立刻有人接过,并瞥了一眼因为站立不稳摔在地上的谭藻,“把人送到水牢关起来。”
“等等,”贺灵则叫住道,“不要送去水牢。”
那人满脸惊讶,“直接杀掉吗?”
谭藻:“……”
贺灵则:“不要……嗯,找个房间放着吧。”
那人再一扫谭藻的脸,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属下明白了。”
谭藻:“……”明白你个头啊!
但因为这样的误会,谭藻被两个人还算客气地半扶起。
贺灵则突然一挥,将谭藻的面具抛了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进去。
谭藻被人送到了一个算不得华美,但干净的房间里,没有被绑或者点穴,但只要一打开门,也可以看到院门有魔教弟子把守着,凭他现在的功力,是万不可能逃脱的。
有人来送饭时,谭藻便借机搭讪几句,“这是什么地方?”
婢女倒也肯回答,“咱们圣教总坛,鸾云山庄。”
四年不理会江湖之事,谭藻方知魔教重建并未选在小鸾山,反而一改往日作风,出了深山老林,建了个鸾云山庄做总坛。
也是,小鸾山上,俱是坟头。
新魔教里也俱是些陌生脸孔,果真是世事如烟,谭藻一时间有些感慨。
他在这房间里待了一整天,才有人来带他出去,道:“教主要见你。”
谭藻跟着那人走到了一处花厅,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熟悉声音,方知道不止是贺灵则要见自己。
靳微带着哭腔道:“我倒要看看那揭摩族的小妖精长个什么样,让教主连郑沐英也放过了。”
大长老劝道:“我听说揭摩族风气不太好,教主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谭藻恰好到了门口,他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嘲弄道:“岂敢与魔教相比。”
大长老与靳微看到他,都是一窒。
靳微更是恍惚道:“你……”
贺灵则全然不知地解释道:“我一看到他,就有一种熟悉感。”
靳微脸色一变。
她有些激动地道:“把你的面具摘下!!”
她伸手去抓谭藻的肩膀,谭藻用揭摩语嘟囔了两句,她才松了力道,重复一遍,“摘了面具!”
谭藻歪头看着她的手,“除非你是我的妻子,才有资格让我把面具摘给你看。”
靳微:“……”
贺灵则冷不丁道:“那我之前摘了你面具怎么说?”
靳微要窒息了,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谭藻,可是因为戴着面具使得她不肯确认,而贺灵则都失忆了竟还对他有印象,更出口调戏,令她有种想昏倒的感觉。
谭藻却是镇定地回答:“那样,我应该要与你决斗。”
贺灵则:“……”
贺灵则感叹道:“揭摩族的规矩也太怪了。”
就连大长老,都忍不住在心里说,是教主你比较怪吧。
他其实一眼看出来此人就是谭藻,但谭藻摆出一副揭摩人的姿态,显然就是不想认。他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教主现在已然失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顺其自然,如果教主还能想起谭藻,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大长老想到这,躬身道:“教主,捉来此人,有何用处?”
贺灵则沉思道:“我觉得他颇为眼熟,而且身上有种亲切的气息,引得我体内蛊王隐隐躁动,是以将他带回来给你们看看。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想知道我与他是否是旧识。”
“不是!”靳微立刻机灵地回答。
大长老摇头道:“老朽不知。”
“你们这样说……那我应该是不认识他了,那便奇怪了。”贺灵则若有所思。
靳微眯眼道:“教主,反正无用,是杀了还是……?”
贺灵则懒懒道:“何必杀了,白费我力气千里迢迢把他拎回来了,就放在我院子里吧。”
靳微险些惨叫出声,好不容易摆脱了谭藻,难道又要活在一个与谭藻相似的异族人的阴影之下!
大长老倒是颇为喜闻乐见地道:“要办喜事吗?”
“办喜事?”贺灵则似笑非笑看了谭藻一眼,“为何要办喜事?我看他顺眼,弄来暖床罢了,靳微有时间派人教他规矩。”
谭藻:“……”
大长老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道:“是。”
贺灵则伸了个懒腰,“我去用膳了,长老自便。”然后,也没有再管谭藻,就这么走了,倒真想只是随便指了一个暖床人。
剩下的三人沉默了很久,大长老慢吞吞地道:“年纪大了,我去歇息……”
大长老走后,靳微抱着臂打量谭藻,“你叫什么名字?”
谭藻淡淡道:“白荇。”
靳微挑眉,“白荇?”她嗤笑了一声,“我告诉你,教主只是因为你和他的旧情人相似,才留你一命,你可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而且我劝你若是有骨气,就自杀算了。”
谭藻沉默。
靳微继续趾高气扬地道:“不过既然教主命我负责教你,我自然会尽心。我知道,你从边塞那种穷地方来,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我圣教,乃是武林中最强盛的门派,教主英明神武,武功无人能及……”
谭藻不耐烦了,把面具微微拉开,让靳微看清楚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绝非只是相似,然后他淡淡道:“都是熟人,就没有必要在我面前吹牛了。”
靳微:“……”
谭藻转身往外走。
靳微抓狂了,“是你!!!你站住!!!”
谭藻脚步没有一点停顿,他发觉只有靳微,还是像以前那样讨厌。
靳微看他无视自己,简直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道:“你嚣张什么,你以为你还有好日子过吗?我告诉你,教主神智已然完全恢复了——从前他对你执念那么深,你以为是正常的吗?你当你是什么宝,那只是因为他早就有些神志不清了!你没有看到他现在对你是什么样子吗?你就是回来,也不可能是从前的地位了!”
靳微的话便如炸雷一般,听得谭藻一个激灵。
第四十三章
谭藻被连着行李一起换到了贺灵则的房间——说是行李,其实都是魔教之人为他置办的衣物,他来这里时可是被掳来的,随身之物除了衣服就是面具。
贺灵则的房间里摆着许多小盅,谭藻知道那都是他养的虫,以前他常常被谭藻骂,房间里是不敢摆虫了,现在失忆,当然又恢复了这个习惯。
谭藻其实并不怕虫,虽然也不会喜欢,但当初的确是怀有他心才做出那种厌恶的样子。
他揭开那些盅看了看,一个个蛊虫都在沉睡之中,被身怀雌蛊王的谭藻惊动也不攻击,反而觉得亲近,有只金蚕蛊,还亲热地蹭了蹭谭藻的手指。
谭藻摸了摸它肥嫩的身体,心道难怪奉圣教的势力几年就恢复了这么多,他们有数不尽的财宝,又有蛊虫秘术,自然令人趋之若鹜。
蛊虫秘术再现人间,便如奉圣教走出深山,江湖势力必然再次分割,说不定再过几年,奉圣教真的要恢复往日风光了。
只是他应该……看不到那一天了。
谭藻正在感慨之际,贺灵则已推门而入。
此时月上中天,贺灵则大约是练完功洗了澡,中衣外只松散披着外袍,柔软的布料覆盖在他高大有力的身躯上,月光柔和了他的轮廓,由于内力充盈抑或蛊虫之故,他看上去真与谭藻初见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之间逝去的时间,仿佛从不存在。
谭藻恍惚之际,便听贺灵则不悦地道:“你怎么不在暖床?”
谭藻一时真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啊?”
贺灵则道:“床都是冷的,让本教主怎么睡觉!”
谭藻:“……”
谭藻难以置信地道:“要我把床睡暖?”
贺灵则冷冷看着他,并未回答,但眼中透露的情绪,无疑是肯定了。
谭藻脚步沉重地走到了床边,钻进被子。
饶他想破头,也想不到贺灵则纯情至此,倒不是他万分期待贺灵则要做点别的什么,但是这样也……也太过分了!
谭藻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而贺灵则趁他暖床的功夫,就坐在那儿玩自己的虫子。
两人也算是各自做自己的事。
半晌,贺灵则突然开口,“我是不是认识你爹?”
谭藻昏昏欲睡,刚开始都未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猛然清醒,懒懒道:“我自己都不认识我爹,怎知道你是不是认识他。”
贺灵则道:“我这些时间费力回想,总觉得我幼时记忆中,有个可亲的哥哥,和你长得就差不多,但是比你要好些,便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摘。只是后来,他似乎是不知所踪了,我也记不清……倒是要再问问靳微。”
谭藻:“……”
谭藻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
贺灵则举着蛊盅,对月喟叹了一番,才爬上床来。
他一屁股把谭藻挤到里面去,自己躺在了被谭藻睡得温暖的地方。
谭藻:“……”
贺灵则又继续抒发自己对幼时记忆中那个哥哥的崇拜之情,“他通常很冷漠,不过内心其实十分喜爱我这个弟弟。”
谭藻:“……他内心的事,贺教主是怎么知道的?”
贺灵则:“……”
贺灵则:“你不知道,我养了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