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便将沈妆拦住身后。
可是沈妆却又转而挡住儿子,眼神木讷的瞅着眼前这个几乎将一生都搭给自己的男人,冷声说:“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懂,我是你大嫂,永远都是,你这人,要是从来没存在过就好了,那样我们一家一定过得很幸福!”
周围的议论、吵闹和随之而来的寂静宛若层层波浪,冲刷着辰松每寸肌肤。
什么金童玉女的婚礼,简直就是闹剧。
就连自己都不祝福的关系,是得不到任何人祝福的。
他有些耳鸣,呆呆的瞅着爷爷被气的满脸通红而后气衰,被杂七杂八的人围住,多么希望身边的人是蒋云思,多么希望所有的错误,根本就没发生过。
从前,辰松始终都是骄傲的、成功的、拥有一切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直至这个瞬间,他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
蒋云思笔下那个画着油彩眼泪的小丑,从来不是别人,而正是他自己。
第八十四章
喜庆的婚礼,变成了混乱的丧礼。
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的辰爷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小儿子气到昏迷,慌慌张张的送到医院抢救,原本把酒言欢的笑声,全变成了手术室外空白的死寂。
不到一个小时,主治医师变走出来摇了摇头。
辰松呆站在那儿,格外茫然,几乎分不清自己内心到底是失去亲人的悲伤多一分,还是完全徒劳的荒诞多一寸。
和苏素的婚姻,当然是为了让爷爷能够得偿所愿,也不想再给这个早就裂痕满满的家庭再添新伤。
可就在走入围城的这晚,老人竟然便这样撒手人寰了。
安顿好母亲,再回到新房时,天已经蒙蒙亮。
苏素经此一事也不再敢对辰松多讲什么,无力的安慰了几句,便疲惫的卸了妆到卧室睡去。
毕竟还要养足精力,去处理爷爷的丧事,让自己被旁人看起来像个称职的孙媳。
可辰松却半点不觉得困,相反清醒的可怕。
他孤身在客厅抽了满了烟灰缸,忽然胃空的发疼,走到厨房翻了翻,发现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就拿昨晚的剩饭炒了两个鸡蛋。
油光锃亮的,再撒上碧绿的葱花,让已经有些发干的米粒又焕发了生机。
站在厨台上吃了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让他想起父亲,想起蒋云思,想起快乐不多而又愚蠢的过去。
手机震了下,响声突兀。
辰松拿起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
“听小雨说,昨天是你的婚礼,你终于选择了自己该过的人生,就像我一样,水远山遥,再无相见之由,但依然祝福你此生都好。”
没落款,也署名,也不需要。
酸涩的眼泪还来不及被控制被自嘲,就疏忽间直落了下来掉在碗里。
辰松狼狈的用手背抹去,使劲想笑出来,表情却苍凉而扭曲。
他知道,自己早就爱上了那个人。
他也知道,这份迟来的爱,一文不值的,已经没什么用了。
北京的晨光和青岛并没有什么不同,暖暖的、宁静的洒在窗沿上,称职的告诉人们匆匆碌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蒋云思整夜没睡,靠在客厅的椅子上发着呆,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眼睛黑漆漆的没什么焦点。
他本来很疼的,也本来很想哭的。
到最后,又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
这沉默和年少时不同了,不用再等待,不用再纠结,因为已是结局。
“傻瓜,干嘛呢!”
楼下猛地一声呼唤,惊得麻雀扑啦啦的都飞离了树梢。
蒋云思定了定神,看到杨翰高高的个子和熟悉的笑脸,便也微笑了下。
“关窗户,早晨凉,准备吃早饭了!”他晃了下手中的塑料袋,而后便大步走进了单元门。
香软的蟹肉粥、小小的生煎包,都是蒋云思爱吃的东西。
拿着勺子飞快的吞了几口,被过往冻结的五脏六腑,又开始慢慢地融化了。
“怎么起这么早啊?”蒋云思问道:“这几天不是回家住去了吗,你妈还让你往外跑。”
“给我爱人买早饭天经地义。”杨翰照旧胡言,而后叹息:“她自身难保,哪有空管我?”
蒋云思担心道:“情况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这把你操心的。”杨翰揉乱了他的头发:“快吃吧。”
蒋云思低下头。
杨翰轻声问:“云思,如果我一无所有了,怎么办?”
蒋云思重新看向他的眼睛,笑了笑:“你还有我啊,我养你。”
杨翰愣住,好久没说话,又过了好久才道:“本来心里很烦的,看到你,真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事实上杨翰家的情况并不乐观,他的父母连树倒猢狲散都没来得及,便在自家公司被警察带去调查。
大公司关了,杨翰的小公司也成了池鱼。
被毁约、被撤资,大部分员工也看到新闻听到风声,纷纷离职了。
古人关于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话,瞬时间又被这历史中渺小的缩影验证了。
这日忧心忡忡的蒋云思没心情画画,破天荒的去了杨翰工作的办公楼,推门就看到了万事不管的前台和满地的文件废纸,几台电脑和不知名的机器被拆卸下来堆在墙角,一派颓靡之相。
本坐在办公桌上打电话的杨翰看到惴惴不安的蒋云思,立刻挂掉,面色有些不自然的问:“不是要画稿子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蒋云思放下包:“担心你。”
“嗨,你都看见了。”杨翰耸耸肩,无奈的看向落地窗外的狼藉。
蒋云思不知道该讲什么。
事实上,辰松的再度出现并不让他好过。
喜欢一个人和恋爱什么的,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再不可能的事。
相濡以沫和平淡度日,多半是自欺欺人的话。
爱不是其他的东西,它从来由不得人。
但这又怎么样呢,他怎么能在杨翰这辈子最倒霉的时候选择放手呢?
蒋云思从来不聪明,但始终是个好人。
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杨翰又想粉饰太平:“没事儿,不管怎么样,我还有的是哥们,大不了东山再起呗,我妈爸能安然无恙别的根本没关系。”
哪来的哥们,有钱的公子哥,向来只会结交谄媚的酒肉之徒。
但蒋云思没戳破,反而点点头:“恩,叔叔阿姨是最重要的,别的都可以再努力。”
话毕他从包里掏出张存折,小声道:“我不会理财,也没什么钱,这些是我的积蓄,你拿去用吧,北京我认识的人不多,能帮你的实在是太少了……”
十万块。
就算对现在的杨翰而言都是极小的零花钱,别说替爸妈打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拿在手里面,却觉得千斤重,重的眼圈都有些红。
“不许拒绝,拒绝就是看不起我。”蒋云思忽然抱住他:“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人生还很长,一切都会好的。”
杨翰反手抱过怀里瘦弱的人,用尽全部的力气,闷闷的嗯了声,而后闭上了眼眸。
喜欢蒋云思,很多年了,很多人都骂他不值。
可杨翰从来没有觉得不值过。
本来没什么值不值的,喜欢这个人,就是喜欢他活在这个世上的样子,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做什么,压根不用什么回报。
感情这事,是我们此生唯一不需要斤斤计较的东西。
第八十五章
辰爷爷的葬礼照旧风光,无论这个家发生过多少难堪的事,只要家人还有本事,所谓“朋友”就仍旧遍天下。
作为长孙的辰松,迎接与告别了来来往往的许多客人。
他感觉很疲惫,但无论是对妈妈,对叔叔,还是对苏素,都再也无法像曾经那样随意的发起脾气。
人死如烟散。
爷爷的离去让辰松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自己的人生变成这样,根本不能去埋怨其他任何人,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这种资格。
从火葬场出来的时候,天色仍旧明亮着。
沈妆踩着高跟鞋追上在前面快步独行的儿子,心疼道:“都忙完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蜜月都耽搁了,带沈妆去欧洲玩下做补偿。”
“我不需要补偿她。”辰松讲出来的话石破天惊:“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没少给她好处。”
沈妆呆滞:“什、什么?”
辰松停住脚步:“妈,你爱爸爸,所以明知道不会过得很好都也要嫁给他,可我不爱苏素,就算知道可以一生安稳,我也没办法跟她过下去。”
提起死去的丈夫,沈妆总是会陷入沉默。
“若不是爷爷逼我,你逼我,全家都在逼我,我根本就不会跟她领证,可是现在呢,爷爷走了,也许有一天你也不在了,我的人生,还是要我自己过下去。”辰松看向头顶的蓝天:“原来自欺欺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你回美国吧,以后我的麻烦,我自己兜着。”
沈妆慢慢拉住他的手,轻声道:“你的任何麻烦对妈妈而言都不叫麻烦,我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完这辈子,苏素这姑娘是娇气又不懂事,可有她陪着你,我至少会放心些……”
“让我快乐的人,早就不要我了。”辰松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头也不回的走向阳光的深处。
被留在原地的沈妆,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真的想不清,自己又曾做对了什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年对杨翰一家同样不算容易。
经济上的问题终于还是没有蒙混过去,父母被带走、产业被查封,一下子从富贵跌入了不堪的破碎,令所有人都感觉有些唏嘘。
情绪平淡的,只有从来没对金钱有过任何好感的蒋云思。
他知道最近开销有点大,除了照常给杂志画稿外,还接了许多插画和游戏公司的原画单,每天都画到夜里三四点去,白天还得起来振作精神忙里忙外,本来就很单薄的身体很快就瘦到憔悴了。
杨翰看得心疼,也没办法阻止他,这天一大早就跑到蒋云思这里,笨手笨脚的想给他熬汤。
可惜食谱上写的简单,真做起来这大少爷对厨房真是一点辄都没有。
最后闹腾的动静大了,反而把蒋云思惊醒,迷迷糊糊地从卧室走出来问:“你干嘛呢?”
杨翰胡乱的把手里的菜丢到锅里:“做个大餐给你补补身体!”
“真敢说啊……”蒋云思无奈的瞅着灾难现场一般的厨房,拿起他他进口超市买的有机蔬菜,然后又笑了笑:“谢谢,但别大手大脚的乱花钱了,附近就有个很不错的菜市场啊。”
“没做过这些事,以后我会学着做的。”杨翰盖上锅盖。
他遭遇的一切,对任何人来讲都不会显得容易,蒋云思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把一切视之平常,他一边收拾着案台上的垃圾,一边说:“小燕姐告诉我我了,你家的房产都被封了,最近住在哪呢?”
“一个哥们那儿。”杨翰道。
蒋云思拉住他的胳膊:“搬我这里来吧,虽然不是什么大房子,但毕竟比别人家舒服。”
“我知道你不想,为何偏偏现在说这种话。”杨翰低头洗着盘子:“就算你不同情我,也不用勉强自己……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是那么喜欢你,让我和你住在一起,会叫我多出很多不必要的希望。”
蒋云思愣愣的瞅着他的背影,瞅着这个男人剥去了那些因为优越感和开朗的性格而产生的伪装,忽然之间就瞅见了他的脆弱,这脆弱并不讨厌,反而平易近人。
“你才是傻瓜,什么叫不必要的希望,我答应要一直陪着你的。”蒋云思淡笑。
杨翰没说话,他很了解蒋云思,所以不想逼他违心。
“知道吗,上个礼拜,辰松结婚了。”蒋云思难得提起这个禁忌的名字,并没有显得多激动:“其实我还是有些难过的,一宿没睡着,想了又想,终于承认关于他的所有都是过去的事了,未来的时间,我想和你一起过。”
杨翰问:“如果他离婚呢,如果他又回来呢?”
蒋云思回答:“过去的意思,就是回不了头了,我想要向前看,身后的所有无非是场记忆罢了。”
厨房一时间有些安静。
“哎,不提这些了。”蒋云思系上围裙:“昨天不是说今天可以探望你爸妈吗,我们给他俩带点好吃的饭,里面的菜想必他们都受不了,我来做。”
杨翰又一次吃惊:“你愿意跟他俩见面?”
“从前不见,是怕他们觉得我图你什么,现在见,是告诉他们,我就图你这个人。”蒋云思拿起菜刀,熟练地切起韭菜。
杨翰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微妙而又激动的心情,猛地便从后面抱住蒋云思,引得蒋云思一声惨叫,杨翰顿时紧张道:“怎么了,切到手了?”
蒋云思只是故意逗他,放下菜刀弯着嘴角说:“吓你的,让你闹,洗干净手等着吃饭去吧。”
杨翰静静的看向他干净的侧脸,还有那日渐成熟的眉眼,轻轻的吻了下。
蒋云思没有躲避。
杨翰说:“我愿意为你死。”
“你神经病啊。”蒋云思推开这家伙,浅浅失笑。
第八十六章
“失恋、失去工作、失去亲人,还有失去财富、名誉,诸如此类是每个平凡的人都会遇到的困难,但无论多难,都甚少有谁迈不过去这些坎坷,所以从来不必害怕,不必告诉自己不行。”
蒋云思在深夜敲打了几行博客,本意是想鼓励杨翰,但写着写着,内脏的某根神经又渐渐地抽痛了起来:已经在辰松结婚那天对自己发过誓,不再贪恋,不再追忆,不再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把人生逼入死角,所以此后再不需要他的消息。
虽然做得到,但偶尔还是会管不住思绪,心也是真的痛啊。
蒋云思苦笑着侧头看向已经倒在被子里睡着的杨翰,伸手又把台灯调暗了些。
从青春的情爱记忆中脱身尚且如此不易,自云端跌落的王子重新面对生活又有多少烦恼?
如何面对曾经的朋友,如何改变早就为常的习惯?
这些杨翰没有说过,蒋云思也不敢问。
他不是在社会上富有力量的精英,所能做的也唯有陪伴而已。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
许久未见的林深发来讯息:“有空吗,明天出来见见?”
蒋云思知晓这位大神讨厌出门,十分意外:“出来?”
“恩,有事对你说,地方你挑,地址发我就好。”林深如此回复。
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蒋云思百忙中还是选择了林深家附近的咖啡厅,这体贴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两杯漂浮着奶泡的拿铁,几位悠闲地陌生人,竟也让大神兴致盎然的打量了半天。
蒋云思最近都没有联系他,忐忑道:“怎么了呀?”
林深扔过来车钥匙:“我要去美国工作了,这车你拿去开,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能用。”
“啊?”蒋云思很吃惊。
林深向来难揣测:“恩,美国一个知名的游戏公司邀请我去做美术原画设计主管,我想试试,这几年呆的够了。”
他顿了顿:“也许不会回来。”
蒋云思呆滞片刻:“……总是跟不上你的节奏呢,但还是祝福你顺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林深又推过张名片,上面写着另外一个正当红的漫画家的名字:“没别的,只是不放心你这白痴,不能请你当我的助理了,这朋友正缺人帮忙,我已经替你联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