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岩在储藏室的壁橱里翻来翻去,最后在橱柜最下方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大的收纳盒,里面放着半桶乳胶漆、几副工装手套、一叠浅色的瓷砖、几圈电线、几个电源插板和一捆长短不一的不锈钢管。重岩从里面挑了一根将近三十公分的管子,拿在手里试了试,对它的手感和分量表示满意。而且它大小也刚好合适,再长的话不但书包里放不下,真要动起手来也不太方便。
重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但他习惯了在任何事情发生之前先预想到最坏的结果。在他的经验里,好的事情不会一直好下去,坏的事情却有可能不断恶化,用最快的速度变得不可收拾。
重岩把放学路上在五金店买的一个自行车把手泡进了热水里,透明塑胶的把手被热水泡过之后会变得很软,很容易就套上了不锈钢管的一端。经过这样的加工,不锈钢管抓起来就会很稳,甩动时也不会轻易脱手。这是重岩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打架斗殴之后摸索出来的最为趁手的近身兵器。
重岩在客厅里比划了几下,很小心的把它藏进了书包里。经过了一次新的轮回,有些事或许发生了变化,但有些戏码还是会遵循原来的套路上演。重岩记得在他被领回李家不久,李延麟找人把他引到学校后门揍了一顿。他当时也是大意了,什么准备都没有,被揍的肋骨断了一根,臂骨骨折,结果回家后李承运轻描淡写的罚李延麟去跪祠堂,程瑜站在旁边抹着眼泪数落李延麟不懂事,一家子唱作俱佳,就把个受了伤的重岩当傻子耍。这一次保不准李延麟还会动一样的念头,重岩总要有所准备才行。
也不知重岩的那根钢管是不是有什么辟邪的作用,接下来的几天居然一直风平浪静。不但学校里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而且李承运、温浩这些人也都没有跳到他面前来讨嫌,连李南李北都没有出现过。就在重岩犹豫要不要继续带着钢管上学的时候,某天课间操的时候,黄玲走到他面前,把一张纸条塞进了他的校服口袋里。
一张粉色的小纸条,清秀的笔迹写着:下午体育课,学校后门,有事跟你说。
重岩把纸条揉成一团,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
秦东安从后面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哟呵,我可看到了,是不是情书?”
重岩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压低了声音说:“体育课帮我请个假吧?”
“干嘛?”秦东安好奇地问他,“约会吗?”
重岩犹豫了一下,“算是吧。”
“没问题。”秦东安豪气地拍拍自己胸口,“放心去吧,兄弟给你打掩护。”
重岩笑了笑,“那就谢了。”
“客气啥,”秦东安促狭地挤挤眼睛,“是不是黄玲?我看到她给你递纸条了。”
重岩没理他。
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很多男生女生都对于恋爱这种事抱有一种朦胧的憧憬。同学之间也常有人拿这个互相打趣。不过重岩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了,或许是没有吧。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压根就找不出有关他喜欢什么人的痕迹。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几张模糊的面孔,那是曾经被他留在身边的几个漂亮男孩。重岩可以肯定的是,那种需要与喜欢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体育课是下午的倒数第二节课,后面还有一节自习。重岩很干脆地收拾好书包,秦东安帮他望风,看他出来的时候还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加油啊,兄弟。”
重岩下意识地一躲,秦东安的手已经碰到了他的书包。
秦东安倏地睁大了眼睛,“你……”
重岩忙不迭地从他身边跑开,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溜烟跑下了楼梯。
秦东安站在他身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在想难道自己误会了什么吗?重岩不是去约会吗?去约会的人,为什么书包里会带着棍子呢?
重岩偷偷摸摸地沿着图书馆和实验楼之间的小路溜去了学校的后门。教室和操场离这里很远,图书馆上课时间又不对学生开放。因此后门这一片平时总是静悄悄的,除了高年级的男生偶尔过来偷着抽烟,很少会有什么人出没。
重岩背着书包,慢慢朝着后门旁边的那棵老槐树走过去。刚刚从实验楼的拐角处走出来的时候,他眼尖地看见有淡淡的烟雾从树后飘了出来。
重岩在距离槐树大概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书包慢慢从肩头滑落,重岩的手收在背后,从拉链的缝隙里伸了进去,紧紧握住了那根加工过的钢管。
槐树后面有人低声笑了起来,“这么警觉?”
重岩站着没动。
槐树后面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四个青年,慢慢的将他围了起来。重岩看着他们,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尘封的老照片突然间变得鲜活起来,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只怕不想打都不行了。
重岩猛地把书包朝离他最近的那个青年脸上扔过去,趁他伸手去抓书包时那一刹间的手忙脚乱,一棍子敲在他的颈侧。青年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旁边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动手。
重岩先发制人,一棍子敲晕了一个,顿时心情大好。他是谁?他可是胡同里长大的打架小能手,在当年老棉纺厂附近的几条街上,谁都知道他凶悍得很,没有哪个混混会去主动招惹他,左邻右舍见了他也都客客气气的。否则他们家一个老太太,一个半大孩子,日子还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呢。
重岩早在接到那个女生递过来的纸条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因为李延麟上辈子也是这套行事,弄了个女生跑到他面前,一脸暧昧的有事要跟他说。重岩虽然对女生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觉得一个女孩子跑来跟你表白,总要给个面子去听听,然后说一些委婉的拒绝的话,才好把这件事给了了。没想到这辈子还是这一套,重岩觉得这一招大概是李延麟从自己的经验里总结出来的。在这方面他跟李承运一样是个花心萝卜,虽然才刚刚成年,身边的女孩子不知换了多少了。至于这四个混混,重岩后来也悄悄打听过,都是李延麟通过手下的关系临时找过来的。因为怕长辈知道,李家的人李延麟都没敢动。
己方折了一个战斗力,剩下的三个小混混也都顾不上先来点儿言语威胁那一套了,扑上去就开打。他们还有三个人,一下子就把重岩围了起来。
今天的事对重岩来说不仅是新仇,更是旧恨。上一世就算后来收拾了李家兄弟,但当日围殴他的四个混混却始终没找到。这件事重岩惦记了多少年了?这会儿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局,那真是全身的劲儿都使了出来。
重岩的眼睛都红了,骨子里压抑的狠戾一瞬间喷涌而出。
秦东安在体育课上看见黄玲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对了。黄玲给重岩塞纸条他都看见了,紧接着重岩就让他帮忙请假,他以为重岩要带着黄玲逃课去约会。可是黄玲还在上课,重岩又去了哪里?
秦东安找了个机会凑到黄玲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她,“重岩呢?”
黄玲的眼神明显的慌乱了一下,“你说什么?”
秦东安一把揪住她的袖子,“你给重岩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你干什么呀,”黄玲气急败坏地甩开他的手,“重岩上哪儿去我怎么会知道?”
秦东安本来只是随便问问,他觉得重岩的去向有可能跟黄玲递过去的那张纸条有点儿关系。但是黄玲的反应这么激烈,秦东安顿时觉得这里面有鬼,而且绝对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是一桩粉红色的浪漫事件。
秦东安拽住她的手腕,“你最好说实话。”
黄玲与他对视片刻,眼神慌乱地飘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是吧?”秦东安冷笑了一下,“那好,如果重岩出了什么事,让我查出来跟你有关系,你就再别想在这里混了!”
班里的学生都知道秦东安家世不错,听他这样说,黄玲也有些慌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替人给他带了个口信。”
秦东安冷笑,“带口信会用粉色信纸?!”
黄玲支支吾吾地说:“人家是这样要求的,我也没办法……”
“谁?”
黄玲讷讷半晌,才说了句,“校外的。”
“这人找重岩干嘛?”
“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去哪儿了?”
黄玲咬着嘴唇,脸色微微发白,“后门。”
秦东安气得脸色都变了,他抬起手冲着她虚点了两下,“黄玲你有种,带着校外的人来欺负自己班的同学。”
“我没有!”黄玲大急,这名声要传出去,她肯定会被班里的学生孤立。
秦东安没空理他,朝着后门的方向用他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穿过图书馆和实验楼之间的小路,秦东安远远看见一个人垂着头坐在那棵老槐树下面,衣服都有点儿乱,衬衣袖子上还沾着血。
重岩缓缓抬头,略显凌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双安静而疲惫的眼睛,秦东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无奈,也看到了混杂其中的一丝诡异的兴奋。在他的眼瞳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东西,像是迷惑,又仿佛是痛苦。然而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却要命的吸引人,像传奇故事里那些坠入凡尘的黑、天、使,黑色的翅膀在身后上下摆动,静静等待着有人会撞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邪恶又天真,妖冶又纯情。
秦东安也不知是不是跑得太急,胸口憋着一口气,心脏咚咚直跳。
第15章:兄弟
“他真的那么说?”李延麒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弟弟,“难道他看到你了?”
李延麟歪歪扭扭地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应该没看到啊,我当时在校外,那个路口跟他们学校的后门还隔着半条街呢。”
“那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李延麒觉得莫名其妙,“他原话是什么?”
李延麟回忆了一下,学着那个混混的语气说:“回去告诉李延麟,老子的姿态已经摆的够足的了,别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李延麒若有所思地放下手里的文件,“温二叔说爷爷原来是想让他住进老宅,但是重岩自己非要住到外面去……你说,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已经在摆姿态了?”
李延麟哼了一声,“可那房子原来是我的,装修好之后,我就开了两次派对,还没在里面过过夜呢。”
李延麒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老爸后来不是补贴你了?”
“那能一样吗?”李延麟不服气地顶嘴,“他只是签支票,房子可是我自己跑腿去挑的。装修我也有跟进好不好?现在可好,全都便宜那个兔崽子了。”
李延麒稍稍有些不耐烦,“你愿意给他山水湾的房子,还是愿意他住进老宅天天围着爷爷奶奶转?”
李延麟不吭声了。
李延麒看着他生闷气的样子,神情变得柔和,“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有人跟着也没发现,居然让人把咱们的照片拍下来捅到了爷爷那里,也难怪爷爷会生气……”
李延麟的神色稍稍有些不安,“哥,咱们该怎么办?”
“凉拌。”李延麒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没好气地说:“爷爷就是为了警告咱们俩,才把个私生子接回京城来。接下来的时间咱们都要小心一点儿,别再让人抓住把柄。”
李延麟眼神惶然,“你说爷爷会告诉爸他们吗?”
李延麒皱眉,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应该不会。他可是个老狐狸,他不说,咱们俩的事儿就一直是他手心里的把柄,说出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淡淡扫了一眼李延麟,“再说,就算真闹出来了,还有我顶着呢。”
李延麟凑过去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李延麒侧过头,在他唇边吻了吻,“别怕。”
李延麟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李延麒抿嘴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再去找重岩的麻烦了,他说的对,这事儿本来也跟他关系不大。重要的是爷爷那一关。”
李延麟闷声闷气地嘟囔,“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他身体好着呢,”李延麒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再说就算他死了,上面还有老爸在。等咱们俩当家,还得有段时间。阿麟,百忍成钢啊。”
“烦死了,”李延麟坐直了身体,一脸焦躁地看着他,“去度假吧,天天看着老东西阴阳怪气的脸,我要透不过气了。”
“好。”李延麒笑着摸摸他的脸,“等我安排一下,正好宫郅要去美国,咱们多拉几个人一起去,就当是送他,这样爷爷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李延麟蹭蹭他的掌心,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出去之前,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李延麒稍稍板起脸叮咛他,“你回家去找爷爷,跟他撒娇,说自己找人把重岩打了一顿。现在就去,别等着他打电话给老爸告状。那样咱们就太被动了。”
李延麟抓抓头发,烦躁地骂道:“真他妈的。”
“在老东西面前一定要注意你的语气,”李延麒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要表现出你这么做只是小孩子赌气,没有别的意思。别让他起疑心。”
“不就是撒娇装傻么。”李延麟撇了撇嘴,“我知道。”
李延麒捏住他的下巴,凑过去吻吻他,“乖。”
李延麟环着他的脖子,面色微红,“在家你都不跟我笑。”
“没办法,”李延麒轻笑,“你要知道那老东西厉害着呢,在他面前做戏当然要做足。我不但不能跟你笑,等我回家还要骂你呢,谁让你那么冲动跑去找重岩的麻烦——那孩子我觉得还是挺识趣的,暂时应该不会给咱们找什么麻烦。先别管他了。”
“妈昨天还问我是不是跟你闹矛盾了。”
李延麒沉思片刻,轻轻地用下巴蹭了蹭李延麟的额头,“你别管了,回头我跟她谈谈。”他看着李延麟瞪大的眼睛里露出害怕的神色,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安慰他,“怕什么,她就咱们两个儿子。老东西对付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的立场可都是一致的。难道你还怕她会站到老东西那边去?”
李延麟有点儿紧张,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真要这么做?”
“这事儿交给我。”李延麒安慰他,“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
李延麟依依不舍地从办公桌上跳了下来。
“记得先去见爷爷。”李延麒叮嘱他,“撒娇。”
李延麟老实地点头,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书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办公室重新变得安静,李延麒拿起一支笔在纸上漫无目地划了几道,在最上方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了爷爷两个字,在下面又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下李承运的名字,再向下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下重岩两个字,想了想,又在重岩旁边画了一个圈,里面画了个问号。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号。
他和李延麟的事情自认还是很隐秘的,为什么会被人拍下来送到了老爷子面前?这种显而易见带着恶意的做法,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个人应该不是重岩,那个时候他还在临海市,不管他有多聪明,以他的财力也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