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童妈并不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在经济上,这跟童茉莉的妈妈很像。家里基本开销都是童爸负责,他负责把钱赚回来,然后交给童妈来安排。很多时候一个人独立,就是因为没有人可以依赖而不得不为之。童妈比童爸小三岁,算年龄他们在生童茉莉的时候还非常年轻,完全可以在失去第一个孩子后调整好心态和身体再要一个。童沫都能出生,说明他们身体完全没问题。当然也可能就是因为太年轻,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波折,才走了一条最糟糕的路。如今这些事早已经无法回头看,还能不能搭伙把日子过完,童沫希望不管童爸童妈做了什么决定,都可以不再需要顾虑孩子,虽然这并不可能。
“当你们存在那一刻起,哪怕还只是一个胚胎,我,或者你爸也是,已经不可能把自己当作一个完全只属于自己的人了。”童妈那么对童沫说。“那之后所有的选择,所有的决定,你们都是重点被考虑的。”
童爸是不是也跟童妈一样想,童沫多半也可以猜测到。童妈搬回来只是一车子的事情,童沫认为把自己的房间改成工作室也完全没有问题。他不可能跟父母一直住在一起,他可以在这里有自己的家。想到这个问题,童沫不免想到了袁明礼。他们在X市的房子是袁明礼买的,那么在这里的,应该由童沫负责吧。
如果他们在这里,也可以有一个家的话。
顾希因为搭的是顾爸一个朋友的顺风车回老家,就在上车那会给童沫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回去了,那会儿童沫一家正在外面吃饭。祁开要招待自己的小女友,也就收到了顾希一条回去的信息,面都没有见。祁开家并没有客房,孙亦潼这次是直接住在祁开的卧室里。家长们也没有特别说什么,就祁妈提前换了一套新的床上用品,还帮孙亦潼准备了新的拖鞋和毛巾牙刷等。之前孙亦潼来,都是住附近宾馆的。
童沫收到顾希简单的几个字的信息后,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顾希在老家也就待一天,次日晚上就要坐飞机走。Andrew那边现在也正需要人,加上他还有正式的工作要做。顾希似乎总是很匆忙,一直这样飞来飞去,好像目前没有一个地方,是他可以安心落脚的。童沫觉得就这点,自己比顾希幸福不少。
“当初我和你爸也想送你出去。后来想想你去X市,在国内都觉得远,飞到别的国家,更不舍得了。”
“其实我也有过想出去的。”童沫老实道。“我也觉得远,舍不得,嘿嘿。”
“你呀,谁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童妈笑着捏了下童沫的脸颊。“人小鬼大。”
童沫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借着顾希家的事套套父母的话,比如顾爸顾妈如今都各自成家还有了小孩,顾希无论以后找什么样的人,顾爸顾妈是不是都会接受,还是会因为如果不合自己的意开始互相责怪。这样的问题就在嘴巴,提出来也很合事宜,但是看着童妈望着自己的很温暖的眼神,就是问不出口。
“我和你爸下月可能会出去一起旅游一次,自由行,就我们两个人。”童妈说话时,手一直按在童沫的肩膀上。“这是去年那个家庭顾问给我们出过的很多建议中的一个,后来你干爸他们也那么建议。我们想着也可以试试,如果真的不行,也不会再继续拖下去。地点什么的还没有定,想去……我们没去过的地方。”
“定了告诉我,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每天睡前跟我报平安,其它的我都不管。”
“怎么说的你是我们爸一样。”童妈无奈地摇头。“我和你爸都不年轻了,要折腾,也就只有这最后一次的机会了。有些话你爸可能不好跟你说,只能由妈妈来,至于他和那个男孩……妈妈见过他,是一个不错的孩子,虽然我永远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但是你们两个人怎么相处,妈妈都不会干涉。”
晚上例行跟袁明礼通话,童沫讲到了家里的事情,然后正经询问了袁明礼关于他什么时候出柜比较合适这样的严肃问题。袁明礼那边也很认真思考了会儿,认为童沫还是应该再等一等。事后童沫又鬼使神差地去问了顾希,在顾希很激动地跟他讲是个妹妹并且顾爸和陈阿姨都很开心的时候。
是要等到小妹周岁吗?顾希自己也不确定,不过时间总是在更近,不像童沫,还看不到头。
“没准就年底啊,我爸妈旅游回来……好吧,事情要怎么简单,也不会拖那么多年。”童沫叹了口气。
“要不要我先打头,给你做个参考?”顾希的话里,明显是有些调细的。
“哎呦真是谢谢你了。”童沫听顾希那么一说,也不叹气,反而乐了。“其实想想你这边,顾叔叔顾阿姨也不会真的多生气,挺多就是有些想不太明白。折射一下到我爸妈身上应该也是这样,所以不用太担心的你说对吧?至少应该不会挥棍子,而且也不用赶出家门什么的,咱们果然都是有预谋的。”
“不过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童奶奶。”童沫刚乐没一会儿,被顾希打击了。
“你这是安慰我吗?得了,不跟你说了,明天你出发前知会我一声。”
“当然除了童奶奶,还有袁先生的年龄。”顾希显然还不打算马上翻页,继续道。“你家袁先生现在还算三十那段的人,你是二十这段,也可以当就差十岁的感觉。再过一年……得了,不吓唬你。”
“别因为你如愿以偿有个妹妹了就肆无忌惮当自己得胜附身。”童沫咬咬牙。
“不逗你了。”电话那头隐约还有笑声。“挂了。晚安,童沫小朋友。”
童沫对着屏幕戳了下顾希的小人,没好气地道了晚安。
童沫回来的这个假期,除了作为磨合剂增加父母的感情,还要抽空会会自己成家半年有余的好友。年郁涛结婚那天童沫也是专程赶了回来,还送了大礼,除了袁明礼谁都不知道。年郁涛把童沫介绍给自己的妻子和同行及朋友时说童沫是他带的最满意的学生。童沫笑着也不反驳,没准他还真可以去考个证试试。
年郁涛和妻子还没有要小孩的打算,两个人打算过个两三年幸福简单的二人世界。四位老人家还是有些着急却也没什么实际办法,就算合计着一起给压力,小俩口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非常团结一致。
“我跟我媳妇是一个阵营的,这个什么都改变不了。”年郁涛跟童沫那么说时,非常得意。“就跟我爸跟我妈是一个阵营的,她爸跟她妈是一个阵营了。我和妍妍都认为,伴侣是更重要的人,但我们一样会孝顺父母关爱他们,这个并不矛盾和冲突。妍妍计划生孩子的话,她要离职几年自己带。我们对于教育孩子有一套系统的,并不能说完全科学,认知。反正到时候和‘传统’的老一辈又是一钞战役’。”
“好像现在身边的人,都处于结婚,生孩子,养孩子的状态。”童沫无奈地撇撇嘴。“这两年身边多了好几个小朋友,亲戚的,朋友的。你孩子出来,可以认我做干爸,嘿嘿,考虑下。”
“这事等妍妍有宝宝了再说,你啊,别自己以为老成,还要留校察看。想做我家娃干爸,那可是要通过考核才行的。”年郁涛笑眯眯地,整个神态非常放松,和童沫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去忌讳。也没有什么要忌讳的话题了,他和童沫谈论过的话题估计世上没多少人涉及过。“咱们还是来说说你。”
“我有什么好说的。”童沫装作不在意。“问题来来去去还是那么些。”
“那不一样。”年郁涛认真道。“一岁的孩子饿了哭就好,二十岁的人饿了可不能光哭。问题都是饿了。”
“你这是会友吃饭还是咨询包午餐?”
“哈哈哈,跟你还计较这些?”年郁涛一摆手,开始跟童沫吐槽自己的工作。“我最近新接触了一个妄想症很严重的病人,是被迫害妄想,他脑子里简直有N部死神来了剧本,而且还是一个学术型的。”
童沫听年郁涛唠叨了小半天,两个人还一起探讨了那位妄想症患者脑子里计算出来的某种死亡方式的合理性。在年郁涛眼里,这位患者只是很擅长发现事与事之间的连锁效应,只是夸大反应代入了自己。接着童沫也讲了些自己工作里遇到的有意思的事和让人头疼的脾气古怪的客户。中途童爸打电话过来问童沫是否回家吃饭。童爸并不清楚童沫出来见什么人,除了一些同学外童爸并不认识童沫别的朋友,甚至也不知道童沫还有一些别的朋友。童妈回了一次娘家,童沫本来也想去看看外婆外公,但因为一些大人的问题而未能成行。童爸简单跟童沫解释了下童沫一个舅舅的近况,童沫听完也觉得大人的事还是由大人们去解决他这个小孩还是乖乖回避的好。不过对于童爸能了解那么清楚童妈家的事,童沫还是挺高兴的。
“我爸说晚上跟他去谢峥那里吃饭。”童沫放下手机对年郁涛说道。“他先问了爸,才来问我。”
“有个哥哥也不是坏事,你妈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你是不是真的清楚?”年郁涛问后面那句话时语气和表情都变了,不再像前面那么嬉皮笑脸,已经摆出了一副咨询师的样子。
“怎么忽然问这个?”
“不管怎么说,你哥是你爸的儿子。你爸有两个儿子,这个是事实。”年郁涛继续道。“我知道你最近有什么烦恼,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年龄总是会不断增长,不管基数是0岁还是28岁。随着年龄的增长必然需要解决更多实际的问题,而你刚刚也说了,你身边很多人已经开始处于谈婚论嫁,安家生子的状态。你的那位朋友,他的父母已经各自成家并且有了下一代,他就是一个对自己人生非常有规划和掌控力的人。虽然我和他没有正式交谈过,但我也知道。而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会越来越擅长于此。”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什么时候出柜,都会成为压在我父母关系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事实上,你不需要太过于计较这点,因为不管他们是否可以承受住,那是他们的问题。”年郁涛抬手阻止童沫反驳。“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不能拒绝接受这一点。有些人对自己人生的掌控和规划力是天生的有些人是后天习得的,你应该属于后一种。即使他们责怪自己和彼此,那也是他们应该如此。在你小的时候他们确实没有给你足够的关爱,虽然这不是你选择伴侣的主要诱因,但毕竟也不算作女干犯科。你只是挑选了一个你认为合理的伴侣,想要过一种更好的生活,彼此关系亲密,互相尊重,了解对方的需求,最要紧的是能够在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并肩作战。那个……你和你的那位袁先生可以做到的对吧?”
“我来见你,并不是想你帮我解决什么问题,甚至是现在……我开始觉得我并不需要出柜,我只需要告诉父母我现在在交往的恋人是谁,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们关系如何即可。”
“好吧,你那么说也没错,要不……我继续跟你讲讲我那个被迫害妄想症的病人?”年郁涛瞬间变小弟。
“就我对他们的认识。”童沫苦笑道。“他们不算是传统的父母,甚至年纪不小,对于自己的生活还是没有一点概念。他们会为了我的缘故在一起,似乎很顾全大局,但是在一起又觉得不开心,不开心了还都表现在脸上。或许就他们一生来说,他们最大的困惑早在很年轻时就已经种下,我的问题……到像是一副安慰剂,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的烦恼转而来关注我。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想,真的,新的发现。”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或许是真的放不下彼此,所以拿你当作借口?”
“为什么爱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那么难以启齿?”
“我不知道。”年郁涛无辜地看着童沫。“我是个年轻人。”
“你能想象我已经活了48年了吗?我甚至比顾阿姨还年长。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在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爱。”童沫安静下来,陷入很长一段沉默里。年郁涛在边上陪着坐,就只看着童沫,也不发出一点响声。
年郁涛多少可以理解童沫在一刻想到的是什么,在他的印象里,童沫应该不会被这样的问题困扰如此之久的时间。他被困扰,更多地表明他如自己外表一样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会对很多事情感到困惑,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在这点上,年郁涛是为童沫高兴地,即便是很烦恼那也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而事实上童沫并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或者没有48那么精确那么大。很不幸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童沫每次都可以很真切地感知到,这让年郁涛不禁怀疑,他是否应该如此频繁地出现在童沫的生活里成为他的朋友。任何一次年郁涛的出现,都在不自觉中提醒着童沫,他那个记忆模糊的过去。一个人可能会忘记过去很多的东西,很多的人,很多做某件事的乐趣,很多看到某些人的情绪,但是那些乐趣和情绪带来的影响会一直留在记忆里,成为你的一部分,不管你在哪个身体里。比如年轻时的身体,年老衰败了的身体,一直留着。于是年郁涛和童沫一起沉默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什么也没有再说。
顾希这种正常地努力控制自己生活,规划自己人生的能力,童沫或许真的并不需要,他才是那个与生俱来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好比一个健康的人,在自然状态下,不会去想自己要如何呼吸。
和年郁涛分开后,童沫直接去了谢峥那里,还吃到了谢峥的生日蛋糕,特意为他留的最后一块。看着谢峥很兴奋地在厨房里忙碌着要为童沫和童爸露一手,同时讲着自己新工作的事,以及公司里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同事。童沫相信谢峥将来会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有些人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不会吝啬给予。
“……就是欧洲杯跟我打赌的那个战车球迷,赢了我一顿饭,就那天吃饭结下的……”
童沫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听谢峥说个不停,时不时还插句嘴。
“那还真是巧。”
“是啊,所以被嘲了小爷我也没妥协。”
“那必须啊,我懂,宿敌么。”
“……”
“……”
童爸开门进来的时候,就听到童沫和谢峥聊得正欢,站玄关处傻傻笑着看着两个人。
“我在谈恋爱了,老爸,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回到家,才换上拖鞋,童沫见童爸坐下来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在他对面落座那刻开口说道。
“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和他在一起非常自在。我应该更早告诉你和妈妈,介绍你们认识。我不知道将来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恋爱的人可以知道这个答案。”
童爸的手臂还没有完全放下,已经僵硬在半空,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童沫说了什么。
“其实这件事应该很简单,我工作了,谈了一个对象,认真在交往,告诉父母也是合情合理。”
“小沫……”童爸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好像根本高兴不起来。
“你们见过他,四个月前在X市,我们还有奶奶一起吃饭。有一个男人走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了,这个人其实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我的男朋友。我们认识已经六年了,交往三年,在一起生活两年。我见过他的家人,一起吃过饭。在我们确认关系的这三年我在这里的时间,他都有来看过我。”童沫想了想,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地,互相照顾,在外在内,任何方面。和他在一起,让我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