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忘了,太宗皇帝晚年政事昏聩,明宗登基那几年勉力把走向倾颓的李氏拉回了一半,是那个女人接过亡夫的担子,携着幼子开辟了属于李氏的太平盛世,蓝太后执政时,边境无所犯,朝臣不敢贪,百姓乐其业……周如山却跑去哭皇陵,哭李氏易主,沅黎池就去带着学子跪在宫外,跪求太后还政。那些人像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祖母却只是失望,失望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宁可相信外人,也不亲自和她说一句想要亲政的话。
齐云若察觉到李琛的情绪有些低迷,他坐在矮桌旁,李琛把帐篷的帘子放下去,小帐篷里迅速的黑了。
“小齐,来我这边。”
“是。”齐云若放下书,在李琛身边坐下。
李琛抚摸着齐云若脑后柔顺的黑发,轻声叹道:“小齐,我现在,没有办法对苏远做什么。”
齐云若愣了下,微笑道:“王爷,我早就没有事了。”
李琛把头靠在齐云若肩上,神色淡淡,“纵有千万种法子,在军中我也不能对苏远出手,父皇明着要抬起苏远,培养他成为能征战的将领,苏远在我手下出事,父皇除了会忌惮我,还会继续抬举苏家或是沅家的人,也许还有周家。”庆王的岳家北昌侯府上一辈就卸了兵权,自己岳父紫阳伯是这一辈卸了兵,景王府佘王妃是江南氏族出身,本就无涉军权,父皇为什么单单抬举了四弟的岳家呢?李琛想着,继续道:“我现在,没有什么资本向父皇表示不满,也不能让父皇误会我排除异己……不过,等回了京城……”
齐云若打断他,“王爷,您不用这样,我不能给您帮什么忙,反而给您惹了事端,我有些不安,您不用顾忌我的。”
李琛没有说话,在齐云若背后拍了拍。
三日后大军抵达河罗县,瞿家有个中年人早在在那里等候着,李琛陪赵伟都的副将上官凌前去交涉,瞿擎找了个空闲去和族叔出去说话,族叔道:“问题大着呢,当初司德和司徒旭谁都不服谁,司徒旭是圣上封的西北大将军,司德是守了边关多年的老将,原本司德打得算盘是圣上派兵,他自己握权,谁知圣上已经不信他了,啧啧,赵伟都也和他难办。”
瞿擎点点头,问道:“河罗的粮食够吗?”
族叔犹豫了下,道:“河罗今年往西北调了不少粮,这些淳王殿下是知道的,按照往年,河罗剩下的数量也是足的,可是我来了小半个月,看着河罗县令动作颇多,不像是准备好了的样子。”
瞿擎道:“此次大军至少需要百万石粮食,河罗占地广大,土地肥沃,就算一时凑不出来,邻近几个县一起凑凑也是拿得出来的。”
族叔道:“若他们是故意的呢?”
“延误军粮,这可是大罪!”
族叔叹道:“河罗在我们肃州是人人争夺的肥肉,十年五县令,没有一个做到了头,咱们瞿家不争这些,你爹爹干脆去了江南为官,可是从京城到肃州,那些利益瓜葛可不是说着玩的。”
瞿擎正色道:“族叔之言,我会禀告王爷的。”
族叔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
赵伟都力求时间,所以自己根本没有出面,届时上官凌只需要一句边情紧急就可以拿了粮食走,就是不想被留下酒肉伺候、阿谀奉承,河罗县令却把人拉到了县衙,非要他们尝尝河罗最好吃的羊肉,说是将军们尝着好,就把河罗羊多加些进军粮单子里。
上官凌道:“我们大将军下了死令,我若是明天还不能拉着粮食回去,就一刀宰了我,大人莫叫我为难。”
河罗县令笑呵呵道:“一定不会,不会,下官前三日就准备得差不多了,等将军明日验收齐就可以直接走。”
席上,河罗县令却一直在说,河罗难啊,西北的粮食每年都供着,还有百姓的税粮,朝廷每年都有嘉奖,可嘉奖完了,第二年还是要粮,河罗这些年是一年比一年差啊……
李琛不动声色,握着酒杯,看着那个肥硕的县令一脸苦涩地倒苦水。
果然,河罗县令在酒过三巡后,道:“不过既然是朝廷的命令,下官怎么也得凑出粮食来,下官把今年的种粮都收上来了,大将军一声令下,下官就叫人装车。”
李琛心间一凛,上官凌把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冷冷道:“何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县令笑呵呵道:“延误军粮是要治罪的呀,下官这也是没办法,一百万石,啧啧,下官除此之外也没法子了。”
李琛道:“没有种粮,百姓日后如何耕种?”
何县令看着李琛,“这位将军是?”
上官凌冷笑一声,“本将军也想知道,没有种粮,以后百姓如何耕种?百姓家没有余粮,他们吃什么?”河罗新麦已经收了,等到秋后种的仍是关系此地生存的小麦,也是大军征的主要粮食。
何县令不紧不慢道:“谁叫朝廷征得急呢?下官收粮的时候已经跟百姓们说了,赵大将军的大军要吃饭,咱们普通人不重要,先紧着赵大将军的兵士们来吧。”
这些话上官将军和李琛是全然不信的,河罗的情况他们知道,河罗号称“小苏杭”,西北的鱼米之乡,哪里没有粮食了河罗也会有,但这个县令明摆着不配合,还要把脏水往他们头上扣,这就叫人恶心了。
上官将军隐晦地看了李琛一眼,李琛道:“虽然大人这么说,可赵大将军一路吃着风沙过来,不是为了喝民血的,赵大将军为国为民,赶赴边关,要是他知道我们这些做属下的瞒着他把百姓们的口粮拿走了,回头我与上官将军干脆自缚回京城,一刀了事。”
何县令眯起了眼睛,“敢问这位将军名讳。”
“国姓。”李琛淡淡道。
“原来是李将军,失敬。”
李琛和上官凌站起来,离开了宴席,何县令把脸拉了下来,冷笑一声。
上官凌焦急道:“王爷,我们怎么做?难道真的把那些粮食拉走?河罗县一定还有粮食,他们只要不拿出来,把这些非说成从百姓那里征出来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李琛淡淡道:“有的是地方争着要当第二个河罗县。”
“王爷的意思是……”
李琛推开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却看见里面不只是齐云若一个,还有一个美貌少年站在那里,看见他来,眼睛一亮。
齐云若脸色有些不好,他在房间里等着,端饭来的人却不走,在一边看着他,齐云若奇怪地看过去,看见那人的敌意,顿时明了,河罗县不仅准备了美味的羊,还准备了好看的人呢——李琛带着齐云若刚进城就被眼尖的何县令发现了,原本的美女立刻被替换了下来,他软的硬的都准备好了,就看李琛和上官将军吃哪一套。
美貌少年殷切道:“将军,县令爷叫我来伺候您。”
李琛脸上一黑,上官凌迅速退出去打开隔壁的门,果不其然,美女玉体横陈,神态娇媚,看起来是等待多时了。
……
齐云若给两人上了茶,自己到一边去了,上官将军擦了把冷汗,问道:“方才王爷是什么意思?”
李琛打开一份肃州地图,河罗是在中间位置,四周都是群山环绕,“你看,河罗在此,这里是青罗县,这里是弥罗县,这两地产粮虽不如河罗,但加起来总是比它多的,可是河罗县闻名天下,这两地在旁人眼中却是穷乡僻壤,本王在户部监察时,见两地县令年年考评都是上等,却不受重视,留任多年没有挪动,有一个能成为第二个西北大县的机会,你说他们会不会心动?”
上官将军一拍手,“那咱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城去,告诉赵将军。”
李琛勾唇一笑,“难道咱们就白来一趟?既然一百万石河罗县没有,八十万有吗?五十万有吗?就算是十万,他也要给我拿出来。”
第28章:玉墅关
上官凌离开后,李琛坐到齐云若身边,看他脸上不好,拿手指蹭蹭他的脸,齐云若道:“您别这样,王爷。”
李琛笑道:“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齐云若道。
刚才齐云若的脸都是黑的,自己把那个少年赶出去后他的脸色才变好,李琛心里有些愉悦,没有继续说什么。
齐云若问道:“您取粮遇到麻烦了么?”刚才他并没有仔细听,但是看他们脸色,好像在河罗县调取的军粮出了问题。
李琛道:“不用着急,我有办法。”现在他想知道的是这个何县令是谁的人?谁给他的胆子跟赵伟都作对,或者说是跟自己这个淳王作对。
李琛跟皇上请命之后,皇后也知道了事情始末,还派出了人来,之后李琛没有刻意宣扬,也没有故意瞒着,只是没有光明真大把王爷的身份在军中摆出来就是了。
河罗县令,姓何,两年前还是京城刑部的小小员外郎,到了河罗后考绩也不算差,李琛没有多注意过这个人物。两年前想去河罗县为官的有周家的人,沅家的人,景王的人,自己的人……还有谁?
毕竟,控制了河罗,就控制了一半的西北军粮。
……
想出举措来之后李琛心下有些放松,上官凌应该已经派人去跟赵伟都说明白了,以赵伟都的本事人脉,自有门路去查谁跟他过不去,要是真的按河罗县令说的传出去,难保赵伟都不会毁在上面。
县衙准备的房间还算不错,宽敞明亮,两人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李琛感慨道:“也就这一晚,明日还是继续睡帐篷。”
齐云若笑了笑,“其实睡帐篷也不错,现在没有之前那么冷了,睡着很踏实。”
李琛摸摸齐云若的肚子,“今晚吃好了么?”他进来的时候齐云若和那个少年苦大仇深地对视着,不像是吃了很多的样子。
“我吃饱了,您呢?那个河罗羊好吃吗?”
李琛叹道:“没吃几口,忘了味道了。”他眼睛眯起来,“对了,到时候真的要多带些羊走,在路上我们烤全羊吃。”
齐云若笑着点点头,李琛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眉眼,心下一动,俯身吻过去,一手伸进他的衣服里。
第二日,李琛看着神态自若的河罗县令,直接问道:“我们大将军爱民如子,一路秋毫无犯,我们也不会要百姓的口粮走,何大人直接说吧,除了那些,河罗县到底可以拿出多少粮食?”
何大人似模似样的叹息道:“只有六十万石。”他打听过,赵伟都十万人马,这次征粮一百五十万石,上官凌一行这次最好也要拿一百万石走。
李琛却笑道:“好,我们就要这六十万石。”
何县令一愣,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沉声道:“既然李将军这么说,我们也只好把仅存的六十万石拿出来了。”
“好。”
何县令心里一突,可是他也没法儿把话收回去,自己主子直说能拖一天就一天,总有办法治赵伟都延误军机的罪,一百五十万石粮食,他们怎么凑?想到这里,他又把心收了回去,倨傲道:“既然将军这么说了,咱们现在就称粮上路?”
李琛笑着点点头,“辛苦大人了,在下还有一言,昨日大人请我们吃的河罗羊果然鲜美无比,既然大人诚心要加入军需单子,在下无从拒绝,五百只,大人觉得如何。”
何县令的脑门跳了跳,他咬牙道:“五百只,将军说笑了,最多一百只。”
李琛立刻道:“一百只就一百只吧。”
六十万石粮食,午时后才运出城外,何县令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李琛等到上官凌拿着一纸信笺过来,打开看完,笑道:“有河罗县的六十万石,青罗县城一百万石,弥罗县的七十五万石,西北三月无忧。”
上官凌道:“赵大将军已经写好折子为三位县令大人表功,何大人等着朝廷的嘉奖吧。”
何县令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僵住了。
大获全胜,李琛心情不错地带着粮草回去,却远远看着大军已经拔营了,瞿擎道:“知道粮食筹集齐了,赵大将军就下令直接走,他说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剩下的时间要赶着了。”
李琛点点头,看了齐云若一眼,急行军他没有事,不知道齐云若熬不熬得住,齐云若笑了笑,“您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好。”
大军开始疾行,赵伟都下令四天到玉墅关,李琛要来的羊也没有烤来吃,每日齐云若骑着马看着伙夫团那里赶着一群羊走,都觉得很有意思,淳王这样坑了何县令,还要来了羊,真是看不出来。
赵伟都的折子递上去,叫京城里的人一看,原来河罗已是如此地步,远远不如隔壁县城了,或者京中人来查粮,发现河罗有的是粮食却不交出来,这两个结果都够那县令喝一壶。
玉墅关内有屯田,粮草能够自给自足,边民性格粗犷,很快,齐云若就被这些民风民情吸引了,这里没有精致的酒楼,酒肆却开阔,酒幌招摇地挂在外头,做生意的边民摆着摊子,大声地吆喝,妇人们坦然地抛头露面,向路过的军爷兜售自己做的绣品和香袋。
齐云若就买了一个用五色线缠的荷包,还给李琛买了一个,李琛笑着接过去,在里面装了一小块碎银子,挂在了腰上。
“……晚上接风宴,您不去了么?”
李琛摇摇头,“徒生是非,不如不去。”
齐云若叹道:“那咱们的羊呢?”
李琛大笑,道:“没有他们,咱们照样吃,就我们几个,李越,齐云英他们,找个宽阔的地方,喝酒吃肉。”
“哎,好。”
晚上,李琛果然叫了一群人,找了个宽阔的地方,一个会烤肉的侍卫负责考,其余人负责吃。几十个人浩浩荡荡,一只羊显然是不够的,吃完一只,第二只就烤上了。
青年们吃肉喝酒,后来在一片空地上开始摔跤比武,齐云若伏在李琛膝上,喝了一口烧刀子,呛得咳嗽。
李琛拍着他的背,好笑道:“不会喝就别喝。”
齐云若边咳边道:“我就尝尝。”谁知一口下去,从吼间辣到肚脐,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李琛给他灌了一大口水,齐云若才缓过劲来,脸色绯红,像是喝醉了,李琛无奈,想起以往那些不算是酒的桂花酿,齐云若喝了还要睡一下午,真是大看他了,齐云若乖乖巧巧地伏在李琛身上,话越来越少,远处的齐云英握着自己的酒碗,低垂着头。
李越好奇道:“你怎么这个样子?你一直不告诉我,你跟你弟弟感情很深?见不得他伺候王爷?”
齐云英一口饮尽,闷闷道:“我觉得,一个男人,靠这样算什么,以后王爷不要他了,我嫡母又不容他,他怎么办?”
“你操这些心呢,你觉得王爷是把人玩够了就扔在一边的人么?”李越道,“何况齐家小公子是陪嫁媵人,离开淳王府都不容易,只要王爷不放手,他一辈子都是王爷的人。”
李越原来是安抚,可是齐云英听了他的话,脸色更黑了。
另一个角落的周家叔侄,周令严一边吃着肉,一边道:“淳王手段不容小觑啊,齐家眼看着又要起来了。”
周顺海却是一直看着淳王抱着的人。
周令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笑了笑,“皇后娘娘不是说过了么?在淳王殿下身边伺候的,得是咱们信得过的人呢,齐家心太大了,有了一个正妃还不足,王爷出征也巴巴地跟着,在战场上,难道还叫王爷去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