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今情形,却不容乐观。
努比哈喊道:“即刻退兵!退回驻地!”
他身边的夜叉恨极一般,努比哈目光如夜枭一般凶狠而狡猾,“你看不出来吗?我们眼看就败了,战场上杀不了他,我们就在玉墅关内,”他顿了顿,“在关内,只要他离开大军,我们就有办法!”
“羌族撤了。”
“我们赢了!赢了——”
“冲啊——他们要跑了——”
……李琛喘着粗气,靠坐在一个大石头旁,身旁是三个西枭夜叉以及几十个羌族士兵的尸体,瞿擎被自己手下扶着过来,道:“王爷,追么?”
李琛摇摇头,“我们只是惨胜。”
瞿擎一眼望去,羌族人虽然是夹着尾巴逃走了,可是他们汉人死伤人数,却也是以几百计的。
李琛站起来,脚下一阵踉跄,他擦了擦唇角血迹,抬头看着天空,圆月无悲无喜,依旧撒着光辉。
李琛在杀死第一个夜叉的时候,并没有受伤,可是已经用去了六分力气,第二个夜叉来袭,只是勉力应对,好在方戈与第三个夜叉缠斗着,没有给他造成其他危险,最后方戈和瞿擎一起把第三个人弄死的时候,李琛已经浑身是血,站立不住了。
高手过招,寻常士兵根本寻不到加入时机,他们却在外围把前来支援的羌族人隔在了外面,没有使他们近得了王爷一步,留下满地羌人尸首时,战死人数也有好几十。
玉墅关内大将军帐里,最后一个传令官赶去,“报——王爷胜了!羌族八百人,只剩三百落荒而逃,王爷与亲兵斩杀三个西枭夜叉!又杀羌族士兵凡七十四!王爷正下令打扫战场!”
帐内紧张的情绪倏尔一松,赵伟都问道:“王爷如何?”
传临官道:“王爷受了伤,军医都准备好了。”
赵伟都道:“我去看看。”
司德在最后面,垂着头,最终,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齐云若坐在狭窄的屋里,这里隔关口不近,他却似乎听见了战场喊杀震天,从这里远远可以看到大将军帐那边,依旧灯火通明。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已蒙蒙亮,外面有人惊喜地喊道:“王爷回来了!”
好像还有普通百姓的声音远远传来,声音带着惊喜和感激,“王爷得胜了!王爷把羌族人赶跑了!”
“王爷——王爷打赢了——”
齐云若心跳得飞快,他站起来,激动地推开门出去,营舍外熙熙攘攘全都是人,得胜回来的士兵们从中间路过,齐云若从人群的缝隙中,没有找到李琛,跟着拥挤百姓进来慰军的人里,有两个青年男人,看见齐云若后,对视一眼。
正是袁飞羽和查何。
查何低声道:“想不到,竟然连努比哈和十二夜叉都败了。”
袁飞羽道:“近些日子,国主必要消息传来,我们耐心等着就是。”说罢他深深看了齐云若一眼,拉着查何离开了。
齐云若焦急地左右来回寻找,忽然袖子被人拽住,他侧身看去,才发现是齐云英,齐云英拉着他出去,道:“王爷叫你去军医所。”
齐云若道:“怎么了?王爷受伤了么?严重么?”
齐云英沉默片刻,道:“我不清楚。”
此时昨夜死伤都已统计好,上官凌千人中死三百七十六人,重伤八十人,轻伤一百九十七人;苏远手下未上场;李琛手下,死一百三十人,重伤四十五人,轻伤一百五十三人。
共斩杀羌族四百九十二人。
羌族自发动战事以来,不管面对多少汉军,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伤亡。
赵伟都已写好奏折,没有丝毫添减,据实上奏,为李琛表功,李琛躺在军医所的木床上,疲惫道:“我们永远是在被动的位置,敌军在何处,何时再偷袭,共有多少人马……这些我们浑然不知,以后我们还有的是仗要打。”
赵伟都点点头,齐云英带着齐云若进来,齐云若瞪大眼睛,扑过来跪在床前,伸手想解他的衣裳,看他伤在何处。
李琛温柔地按住他,安抚道:“我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有些累,其余都是皮外伤,不妨事。”
齐云若满目哀伤,难过地看着他。
赵伟都识趣告辞,齐云英站了一会儿,也默默退下了。
齐云若跪坐在地上,头靠在木床边缘,李琛身上的护甲保护着他的胸膛,他的伤口基本都在臂上,只是连着战两个夜叉,那两人说力能扛鼎是假的,天生巨力却是真的,李琛现在只感觉浑身灌了铅一样,心肺间有些隐隐钝痛,叫人喘不过气。药煎好后,齐云若端过来给李琛喂下,李琛喝完,看着齐云若脸色,柔声道:“小齐,不要害怕,我真的没事,我睡会儿,来我身边躺下。”
齐云若眼下也是一片黑影,他把外衣脱了,小心没有蹭着李琛的伤口,躺在李琛身边,李琛察觉到身边熟悉的气息,很快陷入黑甜梦乡。
齐云若毫无睡意,侧着身看着他。
李琛战胜羌人在关内引起轩然大波,原本情绪低迷的人们终于对新来的王爷和大将军有了信心,也对派王爷来的皇上和朝廷感恩戴德,自发地拿出自己家果粮献予大军,妇人们有的去帮忙做饭,有的在军医所护理伤患。
不过为了避免女干细,能进军营的都只是军官从属家眷。
下午,齐云若醒过来,而李琛仍在睡梦中,齐云若小心起身穿好衣服,去给李琛熬药。李琛的房外有不少侍卫巡视,齐云若去药房前,碰见了军医所医术最高超的黎大夫,黎大夫道:“王爷少说要修养十日,这十日不要多动力气,哎,王爷被一拳打在甲胄上,还好没有震断骨头,咱们这边没有太好的补品,只能慢慢养了。”
齐云若眼前一亮,“瞿家有!”
黎大夫道:“这的确是……”
瞿擎这次也受了很重的伤,瞿家好不容易攀上淳王这棵大树,焉有不殷勤伺候之理,瞿家族长,也就是瞿擎的祖父,派自己嫡次子拿来一箱珍贵药材,人参鹿茸不一而足,西北原本就缺少药材,且价钱昂贵,瞿家人毫不吝啬地开放了自己家在玉墅关一家医馆,免费供向军中。
晚上,李琛醒过来,他自觉没有那么脆弱,可是齐云若却不准他随意动,他起来如厕也亦步亦趋地在一边扶着,李琛无奈下决定只要无事,就躺在床上,齐云若苦恼道:“您说咱们走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带些人参燕窝什么的呢?”
李琛笑笑,“现在不是有了么?”
齐云若固执道:“可是,王府的肯定比瞿家的好。”
“……嗯。”李琛看着他,问道:“昨夜害怕了么?”
齐云若点点头,“怕了……也没有太怕,我觉得您会胜利的,我怕您受伤。”齐云若知道只要还在玉墅关一天,王爷又会时刻处于昨夜那种危险中,他乐观想,“王爷,您好好养伤吧,也许等您好了,赵大将军就把羌族人打跑了。”
李琛失笑,没有再说话。只有一天不把敌军分散着的主力逐个击破,玉墅关危机一天不除……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才能把羌族人一网打尽。
第二日一早,齐云若听见外面有细细说话的声音,他起身出去,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是来给王爷送药粥来的。
侍卫们拦住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王爷。
齐云若轻声打开门,想叫人把粥拿进来,开门的一刹那,看见对面的女子,心神猛然一震,他不可置信一般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着看着她,良久,却说不出一个字。
女子手中瓷碗掉到地上,砰然碎裂,眼角已挂上了泪珠。
第32章:青枝巷
“少爷……少爷……”女子望着齐云若,泣不成声。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齐云若喃喃道:“圆圆姐姐,是你,圆圆姐……”
从他半开的门里,靠坐起来的李琛看着齐云若走到那个女人身边,半跪在地上和那个女人抱住。
齐云若不由把头埋在圆圆姐姐肩上,合起的牙齿因为颤抖而发出声响,“圆圆姐姐,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这里么?”
女子抱着少年,好像多年前自己抱着那个刚失去母亲的七岁孩童一般,中间失去那九年时光正离他们远去,女子没有姓,她离开京城后,就冠上了旧主姓氏,在玉墅关内落籍时,就叫自己水圆圆。
水圆圆离开齐云若时还是少女,现在已经是有三个孩子的青年妇人了,她伸手把少年扶起来,擦干净泪水,温柔道:“苍天有眼,叫我重新见到了少爷,少爷也不要哭,我们见面了,这是好事。”
李琛在门内示意侍卫,两个高大男子把主仆二人扶进来,齐云若有些慌张地看着李琛,李琛冲他安抚地笑笑,“带人一起进来,小齐。”
水圆圆这才想起了什么一般看着齐云若,为什么少爷在这里?里面不是淳王殿下么?难道……她的心倏尔一紧。
齐云若拉着水圆圆进去,李琛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水圆圆落落大方地行礼道:“军妇水圆圆参见淳王千岁。”
李琛扫视过她全身,看她的礼数身姿,果然是从京城出来的,他看了眼睛红红的齐云若一眼,道:“这位大嫂,可是官家夫人?”
水圆圆道:“正是,军妇丈夫乃是玉墅关一名都尉,官职从六品。”
李琛微笑道:“失敬,敢问是哪位都尉?”
“军妇丈夫名为董成。”
齐云若惊喜道:“是阿成哥?圆圆姐姐,你嫁给了阿成哥?”
水圆圆冲他笑了笑,转身却有些审视地看着李琛。
李琛对齐云若道:“你们在这里好好说话,我出去走走。”
齐云若看着他,着急道:“王爷,您不能出去,您的伤还没有好,您还没有用早饭呢?”
李琛笑着摇摇头,“我去瞿擎那里,就这么几步路。我睡了一觉,就感觉没什么事了,别这么担心。”
齐云若皱着眉,李琛却拍拍他的肩,绕过他们走了。
他走后,水圆圆终于掩饰不下担忧,道:“少爷,边疆不比京城,危机重重……您为什么在淳王身边?”
齐云若没有回答,笑着问道:“你真的和阿成哥成亲了么?当初发生了什么?阿成哥现在是带兵的将领了?”
水圆圆放下忧虑,脸上重新带上了笑容,她回忆道:“当初姑娘死后,我被紫阳伯府的人卖了出去,就是卖往西北为奴,阿成哥不是奴籍,被打了一顿赶了出去……我也没有想到,他养好了伤,带着几年的积蓄一路来寻我,后来他带着我逃,和关口士兵起了冲突,万幸司德将军巡查,看阿成哥有几分血性,收他做了亲兵,后来阿成哥有了军功,就求了个恩典,带我在肃州落了良家籍,和我成亲,”水圆圆眸中隐约有些泪光,她拿帕子擦了擦,“大郎现在六岁了,二郎四岁,大女还在襁褓中,我这些年,该有的都有了,唯一惦记的就是你,少爷,我早就看出,紫阳伯不是可托付终身的人,可是姑娘怎么也不听我的,没有给自己留条后路,后来我总是挂心,紫阳伯那么多子女姬妾,怎么会对你好呢……还好今日我终于见到你了。”
水圆圆已经是官家夫人,却依旧主动去军医所帮忙做事,才有今日给淳王送药膳的事情,她爱怜地看着齐云若,想起最近自己听过的流言,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定。
齐云若看着门外方向,轻声道:“王爷待我很好,我也喜欢留在王爷身边,圆圆姐不要担心我,我们等阿成哥闲了,去看他,我还想看看你的孩子。”
水圆圆心头一震,急切道:“我在边关,对京城的消息知道不多,可是去年,不是紫阳伯府大小姐嫁给了淳王么?”
“……我是随媵。”齐云若低下头。
“畜生!”水圆圆咬牙,“齐肃萧!他怎么有脸做这种事!他对得起姑娘么?他当初用了多少手段才使得姑娘对他倾心!姑娘当初多少爱慕者,甚至……”水圆圆顿了顿,看着齐云若道,“少爷,我为什么不早些遇见你呢?叫我回京城也好,我带着你来边关,和我们一起生活,也比这样好。”
齐云若抱住她,安抚道:“我真的过得很好,你相信我,不要生气,也不要着急好么?”等到水圆圆不再那么激动了,齐云若低声道,“你不知道,在王爷身边,是我常觉得自己懦弱无用,还总是添乱。”
水圆圆想起前天夜里王爷刚给玉墅关带来一场胜利,心情有些复杂。
李琛一直没有回来,齐云若惦记他的伤,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水圆圆站起来告辞,道:“阿成哥今日当值,要傍晚才能归家,那时我来接你,家中只有一老妈妈看着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齐云若去送她,一路送到营地外,良久才收回目光回去。
他转过身,才发现李琛正慢慢走回来,齐云若惊喜道:“王爷,您回来了。”
李琛笑着点点头,招招手,齐云若小跑过去,问道:“您吃过了么?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
李琛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饿了么?”
齐云若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也没有用饭,李琛拉着他回去,齐云若发现他们住的房间桌子上放着一叠饼和粥,李琛看齐云若吃完,并没有着急问他和刚才那女子的事情。
齐云若看着他,眸中有些怀念,“圆圆姐姐是我母亲的婢女,她比我大了七八岁,从小照顾我,阿成哥是家中帮工,他一直喜欢圆圆姐,可圆圆姐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身份是良家子的阿成哥。”
李琛静静地听他说着。
齐云若语气有了些哀伤,“我被带回紫阳伯府时只有七岁,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圆圆姐姐被卖出去了,可是没有办法找她,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齐云若已经很久不想起他的母亲了,但是因为和水圆圆的重逢,他又仿佛是回到了那片岁月,他的母亲比他见过任何一个其他女子都好看,她总是淡雅柔和,不紧不慢,她的眉目中总是有些哀戚,笑容总是浅浅淡淡的,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的生命在她仅仅二十有六就被消磨到了尽头。
齐云若抬起头来,对李琛道:“王爷,我和圆圆姐姐说好了,今晚去他们家,见阿成哥和他们的三个孩子。”
李琛点点头,“好。”
过了一会儿,齐云若着急道:“王爷,我都忘了,您身上真的没事儿么?伤口没有裂开吧?您胸口还难受么?”
李琛无奈道:“我说过了,我真的没事了。”
齐云若去把李琛拉到床上重新躺下,问道:“您早上有没有喝药粥?”
“在瞿擎那里用过了。”
齐云若这才放下心来。
李琛看着齐云若,心里有些柔软,在紫阳伯府刻意的忽视和淡漠下,小齐没有读太多书,也没有习过武,可是他做事很认真,在王府的时候,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管家事宜,完全没有好处地在墨莲院誊抄礼册,行军时候他睡得极浅,自己一有动静他就能起来,打回来的水总是温热正好,自己忘记时间的时候会提醒自己,端饭回来……
小齐心思细腻,为人聪慧,今日看到水氏女对自己的目光,李琛才觉得,让小齐一直在自己身边伺候是不是折了他的翅膀,如果给他更广阔的天空,他是否会走到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