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想起季桓,季桓是带着目的来的,又得偿所愿归去,小齐不是,他生活在狭小的环境里,十五岁,还是不懂事的年纪,等他越发长大,懂得自己以后寸步难行,会不会怨恨自己呢?
以前是他没有机会,自己如果给他这个机会呢……
李琛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打算。
晚上,水圆圆来见齐云若,李琛避开了,齐云若出了营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眼前一亮,兴奋喊道:“阿成哥!”
董成上下打量他,欣慰道:“少爷长大了。”
齐云若有些不好意思,“阿成哥,圆圆姐姐,你们不要再叫我什么少爷了,你们叫我名字就好。”
水圆圆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董成已经是官身,落了军籍后分了一套宅子,有三四个仆人伺候,他的两个儿子看着都很精神,小女被老妈妈抱出来见了见人,就给抱了回去。
席上只有三两个热菜,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齐云若心里暖暖的,董成和水圆圆都温和地看着他,齐云若鼻翼有些酸涩,董成的大儿子好奇地看着他,齐云若揉揉他的头,想着自己已经是长辈了,不能露出软弱来。
董成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已经听妻子说了一些事,有些不可置信,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劝他离开淳王。
水圆圆柔和道:“我在家中无事,便和军医所刘大人说好,有需要的时候就去帮忙,我们夫妇受司将军助益良多,阿成哥守护关口,我也不能像别家官太太坐享安逸,我今日回来后不断想,万幸我今日去了,若是以后遇不到,今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齐云若笑笑,举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入口仍是辛辣无比,轻叹一身,齐云若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我,可是事情不像你们想的,王爷从没有逼迫我,这次也是我情愿跟来。”
水圆圆冷声道:“可是紫阳伯真的不是什么东西,当年姑娘离世,留下多少珍宝,那些钱财足可以叫少爷富裕一生,余泽三世,他们发卖了我,赶走了阿成哥,我在去西北的路上就安慰自己,日后把你分家出去,不要他们一两银子就是!紫阳伯真有脸把一个大好男儿当做嫡女的陪嫁送出去!”
水圆圆后面的话齐云若没有听清,他愣愣道:“我母亲留下了很多珍宝?”
水圆圆严肃地点点头,“姑娘离开知雅楼的时候,带着的金银首饰、翠玉宝石就值几万两,姑娘没有依靠过齐肃萧一天,而是自己置办了两家铺面,一家经营经营米面,一家经营衣料首饰,都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齐云若一时茫然,他想起幼时在青枝胡同的院子里,母亲穿戴总是精致好看,她曾戴过的一串青鸾衔九珠赤金步摇,珍珠浑圆透亮,母亲走路的时候,垂珠一步一摇,她腰间戴着一挂白玉的禁步,随着脚步,佩环泠泠作响。母亲爱斜倚在榻上看书,她身后的屏风绣艺巧夺天工……
他那时脍不厌细食不厌精,母亲毫不吝惜地用最好的锦缎给他做衣裳,他出门打不过那些大孩子回去哭诉,母亲给他用金弹珠打树上的鸟……往事一幕幕回到齐云若眼前,他想起自己刚去紫阳伯府的时候,被紫阳伯随意扔进一个荒弃的小院子里,每季两身棉布衫子,冬天最冷的时候裹着棉被在躲在床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以为母亲的钱是紫阳伯的,紫阳伯把那些都收了回去,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并不是那样,他的母亲,是留给他很多财富的。
那些东西呢?
……蓦地,他想起齐霓裙出嫁时候,他被叫去给齐霓裙整理嫁妆册子。
“赤金青鸾吐珠步摇一支、嵌玉蝶恋花鎏金步摇一支、白水晶牡丹步摇一支、金嵌五色珠宝点翠长簪一支。”
“白玉百珠禁步一挂、红玉金珠禁步一挂。”
“苏绣四季鎏金檀木炕屏一套……”
母亲的东西……为什么变成了齐霓裙的嫁妆?
齐云若离开董宅,水圆圆有些不放心地跟着他出来,齐云若失神地走着,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身影。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李琛提着灯笼,微笑着看着他。
水圆圆停住脚步,齐云若走过去,李琛对水圆圆道:“你们久别重逢,也许会吃酒,小齐酒量不好,我怕他走不得路了,故而过来看看。”
水圆圆面无表情地福身道:“军妇替少爷谢过王爷。”
李琛没有理会她语气中的不客气,问齐云若道:“你怎么了?我看着脸色不好。”
齐云若强笑道:“喝了些酒,有些头疼。”
李琛没有继续追问,对水圆圆道:“夫人留步,我们告辞了。”说完,就扶着齐云若转身离开。
齐云若被他扶着,思绪慢慢放空,等到回去他和李琛原来来营地中住的屋子,李琛点了灯,他才反应过来。
李琛把齐云若按在床上做好,自己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齐云若侧身看着他,齐霓裙的脸、紫阳伯的脸、赵夫人的脸,不停在他脑中翻转,最后变成李琛和齐霓裙成亲那日,自己撑起窗,穿着新人礼服的王爷,察觉到自己视线,望过来那一瞬。
第33章:流言四起
齐云若想起方才在董宅,水圆圆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厉声道:“齐肃萧没有把那些东西给你?”
齐云若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他的脸色有些仓惶,水圆圆担忧地看着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说起这些事情,可是想起故去的姑娘,她又狠了狠心,道:“紫阳伯府的人欺人太甚,姑娘从始至终没有进他们的门,他们凭什么把姑娘的财产拿走?!齐肃萧不是最爱脸面么?当年他受到言官攻讦就远了姑娘,我一定要叫人瞧瞧,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
灯火旁,齐云若又开始出神,这个房间空了几日,却每天都有人打扫,没有太多尘埃,李琛自己动手把衣服收好,出去叫人打水。
“王爷……”齐云若道。
“怎么了?”
齐云若看着李琛,慢慢道:“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我总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很想要什么东西,不是别人送的,而是原原本本就是我的,我应该得到,它们属于我……您能懂么?”
李琛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听着。
可是齐云若张张口,剩下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恨,从到紫阳伯府那天起,他学到的就是他和自己母亲使齐家蒙羞,紫阳伯年轻荒唐,为水玲珑一掷千金,齐家因此受过不少责难……齐云若从很早就没有再把自己当成是齐肃萧的孩子,他孓然一身,把自己当做借住紫阳伯府的客人,可是毕竟无依无靠,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把自己送去淳王府……可是紫阳伯府到底凭什么能这样对自己?
“王爷,我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在一个小院子里住,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外室子,只是好奇我家的父亲为何总是很久才回家来一次……”齐云若淡淡道,“那时每次紫阳伯来,我都觉得像是过节一样郑重而开心,他也把我举高大笑过,也去街上给我带过新奇玩意儿,我写字的时候他坐在身后教我握笔。”
齐云若的脸上有些怀念,不过迅速不见了。
“他们所有人都在说我们母子欠了紫阳伯府,可是我们到底有什么错?就算是有人做错了事,也是紫阳伯他自己,是他自己不顾朝廷明令,是他罔顾礼法,是他坏了齐家家规。那些东西是我的,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他们没有理由扣下,”齐云若像是寻求认同一般看着李琛,“是不是?王爷,我的东西,我可以要回来的,他们不能不给我。”
李琛明白了什么,安抚地探过身去把人抱在怀里。
齐云若固执地抬起头来,问道:“是不是?王爷,我可以要回来。”
李琛看着齐云若,一时心情复杂,有些事情并不像说着这么简单,小齐想跟紫阳伯府要出母亲的遗物,紫阳伯府却未必肯把九年前的事情翻出来,而且他们若是想给早就给了,怎么会因为小齐几句话改变想法,何况他自己的身份还是紫阳伯府的姻亲,和紫阳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当李琛看见小齐的目光,有些惊慌,脆弱,但是却是无比的坚持……李琛点点头,“等我们回去,我陪你去要,好么?”
齐云若点点头,几滴水珠从眼角掉下来,声音沉闷像是砸进了李琛的心里。
第一场惨胜之后,羌人多日没有动静,不过谁也知道羌人只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努比哈和博突克吃了大亏,他们总会想办法找回来,这段时间李琛一边练兵,一边就是探查关内外情况,齐云若跟着水圆圆在军医所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做事轻手轻脚的,耐心而细腻,只是刘大人出于一些考虑,让他只帮忙煮药端药。
后来刘大人看齐云若和瞿擎还算熟悉,请他在军医所的人去瞿家医馆拿药的时候跟去核对数目,有事情做,齐云若觉得日子过的变快了。只是随着玉墅关关口越发地安静,关内人们又一次陷入紧张的氛围中。
晚上李琛很晚都不能回来,齐云若等着等着,有些困倦地躺在床上,睡了一觉起来,他发现李琛还是不在,而大将军帐那边灯火还是亮着的。他们来边关二十天,只有一场守关之战,这场胜利让有些人有些过于自信了,每日赵伟都都听到有人想请兵出关寻找敌军的话。
但是无论是赵伟都,还是李琛,没有充足的准备,并不想贸然开战。赵伟都恨极了关内暗探,李琛也觉得把关内肃清之后,他们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李琛回去的时候将近三更,齐云若看他脸色并不好,有些担忧地问道:“王爷,出什么事了?还是您的伤口又痛了?”
李琛犹豫片刻,道:“起初我们在河罗县的时候,递上京的折子也该返回来了,可是近些日子,京城迟迟没有消息。”
齐云若道:“也许事情不着急,京中没有用加急快马。”
李琛眉目中却有深深的忧虑,他问道:“你今天做什么了?”
齐云若笑道:“去了瞿家医馆,瞿侍卫长陪同我一起去的,我不懂药材这些,只是计量数据,刘大人说以后会把瞿家功绩一同上报朝廷,请朝廷嘉奖。”
李琛笑笑,“瞿家那个老狐狸。”
齐云若好奇道:“您认识瞿侍卫长的祖父么?”
李琛道:“谈不上认识,不过那个老家伙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就是。”说了一会儿话,李琛心里阴郁被冲淡不少,他笑道:“这么晚了,不说了,上来休息,明天还是有的忙。”
“好。”
第二日不用去瞿家医馆,李琛接到一封来自王府的信,看完以后,他的心里有些阴沉下来,之后和士兵们一同操练,比以前都拼命,中午齐云若没有等到他回来用饭,在校场远远看了几眼,才走路回去。
瞿家医馆。齐云若漫不经心把把最后一笔写完,抬头的时候感觉正看着自己的医馆大夫迅速把头低下了。
怎么了?齐云若皱了皱眉,把账册收起来,转身碰到一个医馆伙计,把伙计吓了一跳,他看了齐云若一眼,慌忙走开了。
从医馆离开,他发现外面走动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有些人目光虽然很隐晦,但的的确确是在偷看他,有些人的眼神,直接带着轻视和厌恶,非常不客气地白他一眼,大步离开。
齐云若的心里一时有些慌,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今天他是和军医所的人一起出来的,瞿擎留在营地,齐云若坐上马车回去,刚进营地就匆忙跑回居处,王爷不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到了下午,齐云若才惊觉,有关他和李琛的不好的传言传遍了关内。
齐云若在屋里气得发抖,明明王爷为了保卫玉墅关负伤,可是一天之内,关内人都开始说王爷其实是个荒银无道的人,带着男宠出来打仗,来边关是为了争功劳夺取太子之位,第一场也不是他的功劳,而是司德将军和上官凌将军打了胜仗,被王爷硬拉到了自己身上。有人还说王爷强抢军粮,祸害了三个县镇,一路挥毫无度。
说是没人主导,齐云若是完全不信的,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要这么恶毒?李琛不在,齐云若很多东西想不通透,他不想出门——那些传言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军营中原知道他的人不算多,可是现在几乎也是人尽皆知了,齐云若不惧怕那些目光,却害怕因为自己使王爷背负更多的责难。
这一次李琛仍是很晚才回来,齐云若看见他,有些着急地站起来。
李琛把外衣解下来扔到一边,随意问道:“怎么了?”
齐云若看着他,李琛的神色丝毫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齐云若道:“王爷,我听到很多说您的坏话。”
“嗯。”李琛坐下来,道:“今天有些累,小齐叫人给我烧些热水泡泡解乏。”
齐云若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吩咐完之后很快跑回来,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李琛看。
李琛失笑,叫他做好,道:“不用担心。”
齐云若皱眉道:“您说会不会是那些羌族人放在关内的探子,他们打不过您,所以要给您抹黑……难道他们想叫朝廷召您回去,等您不在这里了,他们就不怕了,就敢再来攻打玉墅关了。”
李琛沉默片刻,问道:“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齐云若点点头。
李琛轻叹一声,道:“也许就是像你所说的这样,也许还有别的,不过这些到底不重要,浮名身外之物,朝廷也不会因为这些无根之言临场召我回去,这样岂不是落实了哪些说法?”
齐云若点点头,眸中不掩忧虑。
新元国的探子们散布谣言,除了像是齐云若所说,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淳王的到来给玉墅关将士带来极大鼓舞,羌族人想要再次进攻,就要想法设法破坏玉墅关士气,若淳王并无威信可言,就算他再次亲自上场也没有什么大用了。
李琛收到的信是淳王府谋士李修齐寄来,在京中也出现了那样传闻,从时间上来看,是比玉墅关这边早的,而且看起来像是在玉墅关初胜后就有了传闻,说李琛带兵不忘美色,一路狎玩男宠,并且军机大事从不相避。这些话在李琛初胜后有些收敛,等到之后很久玉墅关不发兵,这些话就再被传开了,言官闻风而动,不知道哪个起个头,攻讦李琛的折子就会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了。
所以现在,摆在李琛面前的已经是两个问题,一,不出兵;二,带男宠出征。李琛接到信后,已经是接连多日练兵,每次深夜而归,齐云若看着他疲惫的面孔,心下伤怀,如果能为王爷做什么就好了,叫王爷别这么累了。
京城,淳王府。
齐霓裙第二胎怀相不好,日日呕吐,吃不下东西,齐云杉给她带来一个坏消息,齐霓裙听后脸色铁青,咬牙道:“贱人!王爷要是因此受到影响,等他回来,我要他去死。”
齐云杉道:“几位大人联名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不知道皇上是什么反应。”
齐霓裙着急道:“大哥回去告诉父亲,让父亲也上折子,把过错都推到齐云若身上!不要让皇上对王爷有了不好的见解。”
齐云杉沉默了会儿,道:“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可是父亲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难懂父亲要眼睁睁看着那小贱,人把王爷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