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仆人不明就里,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余培明直往我身上倒:“哎哟哎哟不行,头晕,快扶我进去歇歇。”说着又把我拽进了屋子,转身锁好门,终于松了一口气:“好了,今天差不多就闹到这里了,可以休息了。”
许辞又拿热毛巾给我擦了一遍脸和手,接着用手指捋顺了我的头发,十指轻轻揉捏我的头皮道:“你刚刚拿进来的那个什么汤我给倒了,头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余培明坐下来灌了一杯茶,听许辞这么一说笑道:“倒得好,谁知道那里面放得什么迷魂药。”
53.姜家庭院
我往后仰了仰,把头靠在许辞的腹部,我的头一点都不疼,但许辞揉捏得实在舒服,我都舍不得喊停。
这处小院子进来有三层,是三个套室,余培明把最里面一个房间的屏风撤了,把三床垫褥都抱到一块依次排开。我看着他里里外外地忙活,问他:“你干什么?”
余培明边铺边说:“不懂了吧,环境安全得不到确认的情况下床是最危险的,我们三个搬到这里来睡,轮流注意着还好一些。”
我皱眉道:“搬到一起?然后给一锅端了?姜家还不至于对我们下杀手。”
余培明用“小朋友你还是太天真”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明的不行给你来暗的呢?万一姜小妹妹半夜睡不着跑来找你数星星是不是明天我们就得留在这参加你的婚礼了?”
许辞一愣,看了我一眼。
余培明举起双手:“喏,你俩褥子给你们铺一块儿了,这下没意见了吧?”
“……”
不得不说,余培明确实很有先见之明,半夜的时候还真的有访客到访。
我有些认床,换了地方睡得不是很踏实,许辞下午睡得有点多,一时半会儿也是睡不着,余培明习惯半睡半醒保持警惕,所以当那个黑影出现的时候我们都默默地盯着他。
黑影果然是先绕去床边,接连两次扑了空后他微微有些恼火,动作幅度有些大地往最后一张床走,余培明靠那张床最近,他躺在那没动,待那个黑影伸出手去掀被子的时候猛地向他伸腿踹去,那个黑影堪堪避开,余培明已经翻身跃起,身形极快地又向他逼去,黑影急忙向后躲开,一脚踏在我的斜前方,我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直接给他来了个全身大检查,那人被过了一次负荷太大的生物电流,一下子趴倒在地,抖了半天也没起来。
余培明慢悠悠地把他的手脚绑好,然后揭开他脸上的面罩,笑得又痞又贱道:“来让大爷看看你的脸蛋儿美不美。”
“额……”余培明捏着他的下巴看了一会儿问我:“许辞你来看看,我是不是出幻觉了”
眼前的人本有一张非常俊朗的脸,但一道从额角斜划至鼻梁的伤疤让这张脸看起来有些狰狞,然而尽管如此,这张脸看起来却依然有些熟悉。
我看了他几眼,直看到他眉梢处的一个小疤痕处突然想起来:“你是姜枚?”
余培明恍然大悟:“对对对,姜枚,你不是姜老爷子的长子吗?大半夜的到我们房间来干什么?”
姜枚我小时候见过几次,他一直跟在姜灵后面,以至于我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侍卫,知道他是姜老爷子的长子的时候我非常惊讶,因为他长得跟姜家人不太像,姜家的男性普遍长相阳刚,相比之下姜枚倒是有些偏于阴柔了。
姜枚坐着不说话。
姜家人从我到这里开始言行举止就透着诡异,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抬手解开姜枚的衣领:“你不肯说那我问问姜老先生吧,对于他儿子为什么半夜这么衣衫不整地跑到我房间来,也许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枚抬起头来有些震惊地看我,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我披了件衣服起身应门,把门开了一道缝,一名仆人问我:“真抱歉这时候叫您起来,您可听见过什么声音?可看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我不悦道:“我睡得好好的,你这大半夜的来敲门问我这些奇怪的问题难道还不够可疑?你分明就是最可疑的人。”
那人忙向我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扰着您了,府上丢了个人,呵呵,老爷怕他乱跑惊扰到贵客,这才令我们连夜寻找,您要是瞧见了叫我们一声就好。”
我冲他摆摆手:“行了,你去吧。”
那人又惶恐地行了个礼,这才走了。
我把门重新关好,又走回来,许辞怕我着凉,又把我严严实实裹紧被子里。
我盘腿坐着看着姜枚,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乱世啊,国乱,家也跟着乱。
姜枚低着头,整个人瘦削极了,大概是长期的饥饿,这个本该正直壮年的男子在我刚刚并未用全力握住他的脚踝的时候都没能及时挣脱出来。我叹了口气问他:“你是想自己说还是想我出去跟外面的人聊聊?”
姜枚苦笑着摇摇头:“楚天,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姜灵……她还好吗?”
我冲他点点头:“我来之前还碰到她的呢。”
姜枚叹气道:“你跟我说实话。楚天,不管现在情势如何,我们小时候也算有过交情,你跟我说实话,姜灵还好吗?”
我撑着下巴看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半夜突袭的时候想过我们曾经有过交情吗?”
姜枚急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没想伤害你,我就想找到你,问问姜灵的事。”
他抿着嘴,半响叹气道:“罢了,我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都跟你说了吧。”
“其实我根本不是姜老先生的儿子。”
“早些年的时候,姜老爷子和姜夫人还没有子嗣,为了能继承爵位,姜老爷子把我抱了去养,对外只说我是姜夫人所生,其实我只是他家一个下人的孩子,与姜家并无血缘关系。”
“我跟姜灵……确实是有一段渊源。本来我已经对这样的日子绝望了,但姜灵是一道光,我们相爱了。”
“姜老爷子并不同意这段感情,于情于理,里里外外,从头至尾,他逼着我们分开。”
“我被姜家设法软禁了起来,姜夫人只骗了姜灵说我离开了,正值张泉将姜家逼出国都……”
姜枚声音都有些颤抖:“当时那么乱,姜老爷子只发狠说当自己没有过这么个女儿了……”
“她,还活着吗?”
我没说话,慢慢地从衣襟里摸出那张脆薄的纸片来,姜枚额上的青筋都透了出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紧紧盯着我。
我把纸条掷给他,姜枚打开一角又迅速合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不敢看。哪怕我已经知道结果了,还是抱着那么一丝侥幸的心理。”
“姜姐姐还是跟以前一样,正直又和善。”我拢了拢袖子说道。
姜枚闭着眼睛笑了笑:“是的,她从来都是这样,姜家所有有点温度的感情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我慢慢地问他:“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哪里还有以后,我就剩个空架子了,空荡荡的,内里什么都不剩。”
我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打算就这么算了?罢了,是我多言。”
姜枚看着我皱眉道:“姜家将我养大,又是姜灵的至亲,你这是要我反咬一口?”
我微微抬了抬下巴:“是吗,我以为姜灵是你的至亲。”
姜枚盯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主君打的好算盘,既如此,姜某却之不恭了。”他眯着眼睛:“就是不知道,您想我这颗棋子做些什么呢?”
我笑道:“姜大哥何必客气,算起来我倒要叫你一声姐夫,要我说,姜家的就是姜姐姐的,姜姐姐的,也就是你的,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姜枚笑着摇头:“胃口倒是大得很,你就不怕撑死自己。”
我起身朝他走过去:“就看你愿不愿来这口肥肉上分一口了。”
姜枚的手突然握紧,又慢慢放开:“当然,这肥水,可不能流了外人田。”
我把手心贴在他脸上,姜枚的眼脚有微微的湿意,我拍拍他的脸:“别害怕,不会很痛的。”
姜枚面上看起来淡定,皮肉下的脉搏却跳得飞快,我手下略一用力,他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
半个小时后,姜枚满身尽是冷汗,整个人像被摊开晾晒的咸鱼,虚脱的躺在地上喘气,他俊俏却带着可怖疤痕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平凡淡漠的脸,眼角眉梢像是水洗过一般的普通,混进人群都不会被多看一眼。
姜枚慢慢地站起身来:“主君还请给我三日时间来做这件事。”
我冲他点点头,低头整理松垮开来的外衣,姜枚看我一眼,突然一愣:“我能看看那个吗?”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我身上披着的是许辞的衣服,当时随手抽了一件没注意,许辞的口袋里装着我当时给他的那个小卷轴,这会儿被翻弄得露出了一角来。
我把那东西拿出来:“你认识这个?”
姜枚眼里突然闪出光似的有些欣喜:“不不,是这种锁,姜灵喜欢这种精巧的小东西,以前我们经常一起探讨,这种锁只是听过,却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看看。”
我想了想,把卷轴递给他:“既如此,正好请你瞧瞧这个怎么打开。”
姜枚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这个我一时半会儿打不开,能否带回去研究?”
我冲他摆摆手:“天也要亮了,你先回去吧。”
姜枚冲我略一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我叫住他:“把刚刚那张纸片给我。”
姜枚一愣,我慢慢从衣襟里摸出另一张纸片:“刚刚天黑,拿错了。你换一张?”
姜枚冲我笑笑:“等我把这个锁给你解开再来跟你换吧。”
说完转身出了门。
54.姜家庭院
余培明看着我直摇头:“楚天小同志,你这样不合适啊,当着许辞暴露你这么小肚鸡肠的一面。”他咧着嘴笑起来,黑黢黢的只看见一排大白牙:“有时候这么瘦小并不是很好,减肥也要看时机的。”
我把外衣脱下来重新钻回被子:“余培明,请不要在花一样的年纪长成一棵多肉植物,你操太多心了怎么也没见瘦下来。”
余培明愤愤道:“多肉植物怎么了?水灵!你这人真不懂欣赏。”
“是的,你脑子里进的水就跟多肉植物一样。”
余培明猛一翻身不肯再搭理我,我先前起身被晾了一阵子身上有些凉,转身往许辞身边靠了靠,许辞伸手把我圈在怀里,一下一下吻我的额头,许辞身上非常暖和,我的手贴着他腰上忍不住顺着他光滑紧实的皮肤摩挲,许辞把我往怀里用力压了压,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后背,我的鼻尖蹭着许辞的胸口,呼吸之间都是他的味道,带着被子里捂热的气息,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倦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眼皮非常沉重,于是干脆放弃抵抗,抱着许辞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余培明和许辞已经洗漱完毕了,余培明打着哈欠看我洗漱穿衣:“隔壁的小花园开花很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我把腰带系好问他:“奇了怪了,你怎么突然喜欢逛花园了?”
余培明叹气道:“我实在快要给憋出毛病来了,天天跟金丝雀儿似的关在这儿,还等着唱歌给别人听不成?”
许辞把外衣拿来给我系上:“旁边的小花园子?这个院子后面和小花园是连着的,有一处长满了迎春花藤,底下那围墙年久失修破损了些。”
余培明简直要甩起尾巴来,拉着许辞说:“走走走我们去瞧瞧去。”
我把他挪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去钻狗洞,大清早发什么病?”
余培明拉着许辞就要走:“你爱去不去,一点情趣都没有。”
我不知道大清早去钻狗洞跟我有没有情趣到底有什么狗屁联系,余培明犯起病来简直拉不住,我实在不想许辞被他拉着去那种奇怪的地方,只得起身跟着。
迎春花后那个洞比我想象的还有小一些,余培明侧着身子往里面挤,一手还不忘抓住我的手臂,我没办法只得跟着他往前,余培明往前挤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冷笑道:“怎么了,你头卡住了吗?”
余培明冲我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对面隐隐传来姜夫人的声音:“你昨天去给楚天送汤了?”
姜芝道:“可不是,真真是跌了脸了。”
姜夫人安慰道:“我们家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是委屈了你了,但你只要牢牢抓住楚天还有什么担心的?”
姜芝叹气道:“我就是怕楚天对我没这个心思,他老躲着我。”
姜夫人斥道:“胡说,你这颜色这身份,还委屈他了不成?你且放宽心,这事不成你父亲也不会肯帮衬他,这种事他还是拎得清。”
姜芝犹豫道:“我倒是觉得那余将军对我有些意思……”
余培明:“……”
姜夫人笑道:“他这可真真儿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姜芝陪着笑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是觉得那个许辞不错,长得清秀,人也温和,看着倒是个会疼人的。况且我看他倒是年纪轻轻的不比楚天大多少啊,楚天跟他又亲近,说不得也得帮扶着……”
姜夫人扶着姜芝慢慢地走远了:“还是再试试楚天,许辞那是下下策了。”
我转身拉着许辞就要走,余培明一把拽住我的衣摆:“哎哎哎你别急啊。”
我转过身:“怎么了?再陪你看会儿花?姜芝可是说了,你对人家有意思呢,要不你牺牲一下留下来娶了她?”
余培明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听了两遍没听清,正要再问许辞出声道:“余先生……是头被卡住了吗?”
“……”
整个上午余培明都萎靡不振的。他走到我面前,非常严肃地问我:“为什么许辞都能算下下策,我却只能算是个想吃癞蛤蟆的天鹅肉?”
“……”我叹气道:“大概是因为你没脑子?”
许辞先前没听出来,这回儿反应过来被茶水呛了一下,捂着嘴咳嗽。
余培明非常忧伤地跑门口蹲着去了。
姜芝在中午亲自带了餐盒来,她穿了条糖粉色的裙子,头发低低地挽了个髻,带着几多新摘的花朵,笑吟吟地迈了进来:“总是大桌地吃饭想来你们也觉得累,我央了母亲,咱们几个同辈的一起吃喝玩玩,也不必恭恭肃肃的,只挑些有意思的热闹热闹多好。”
我冲他点头笑笑:“姜妹妹有心了。”
余培明在旁边装死,我暗地踩了他一脚,忙道:“哎呀姜家妹妹带了这么多吃的,来来来我帮你拿。”
姜芝被余培明吓了一跳,躲开了一下,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把各式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许辞问:“姜姑娘也习武吗?这食盒挺重的吧难为你拎过来。”
姜芝抿着嘴笑道:“可不是嘛,我家除了长姐小时候身体不好乱七八糟地学了些别的东西,其余兄长和我可都从爹爹那正统地习武的,这点重量算得了什么。”她说着添了一份饭递给许辞:“许辞哥哥你看着可不比楚天哥哥大多少啊,你真是他的监护人你俩倒像是兄弟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