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契地没有问考得怎么样,好与不好,各自心里已然有数。
班级毕业聚会定在了晚上七点正式开始的星辉酒店二楼的一个包厢里。时间还早,两人随意在大街上漫步起来,与处于下班高峰汹涌的人潮擦肩而过。
六月初的天气,开始闷热了起来。直至傍晚,余热仍未散去。落日余晖,将天际的云朵染成瑰丽的蔷薇色。偶有飞鸟,越过将天空分割开来的黑色电线,只留下一道残影。
咬进嘴里的雪糕,是沁凉的,又是甜美的。轻快的心情,是美味的绝配。余祈眯起一双笑眼,舌尖偶尔不经意地舔舔嘴角沾上的雪糕沫。一派少年天真模样。
方嘉南走在他一旁,单是静静看着,就觉得十分美好。
大概每个人的毕业聚会都永远离不开那几个调调——喝不尽的啤酒,玩不倦的游戏,以及不断上演的告白戏码。
林老只在聚会开始时出现了一小会,说了几句祝语,便匆匆离场。
酒店包厢里,猜拳喝酒的声音不断,游戏转了一轮又一轮,酒精在黑暗中悄悄发酵。谁红了脸出去,谁又红了眼回来。没有人留意。
梁欢一改平时蛇精病风格,穿着素净的蓝白校服,坐在高脚椅上,侧过脸,低低地唱着——
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 爱着那个女孩。
昏沉暧昧的灯光覆在她清丽的脸上,完美地掩盖住了她所有情绪。真好。梁欢自某一处收回目光,缓缓垂下眼帘。
即使有方嘉南在一旁帮着说话,余祈还是免不了被周围人起哄灌下去一瓶啤酒。
啤酒对余祈来说,太苦太涩。他一向就不怎么喜欢,如今一下子喝这么多下去,胃里顿时有些难受起来。
余祈强撑着侧头对方嘉南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方嘉南担心地看着他,“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
在洗手盆前难受地干呕了一会,余祈掬起水,不断往热意上涌的脸上拍去。
回包厢的路上,碰到一个观景台,余祈干脆便驻足停留在那里,吹着夜晚的习习凉风。闭上眼睛,任思绪飞扬。
大概感觉到有人在身旁站定,余祈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身侧。却没想到看见的人,竟是陆迹。
“陆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记起这家酒店好像就是陆迹的产业之一,会出现在这里更是理所应当的。
“你喝了多少酒?脸这么红。”陆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碰触一下他绯红的脸。
“就一瓶而已。”余祈喝酒容易上脸,不断自身体往脸上涌的热气让他意识都有些迟钝起来。模模糊糊感觉到气氛的怪异,余祈不自然地往后躲了躲。
陆迹见状,刚想开口,就被身后一声厉喝打断了话音。
“你想做什么!”梁欢迅速地横在余祈身前,将他与陌生男人隔开来。
“你是他的同学?”陆迹没有解释反问她道。
梁欢怒瞪他,“告诉你,别打他的主意!”说完,便拉着余祈急急往回走,似乎是将身后在她看来不怀好意的男人看做了洪水猛兽。
余祈意识回笼,哭笑不得地解释,“他是我的朋友。”
梁欢讪讪地将脚步慢了下来,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抱歉啦。我以为他是觊觎你美色的下流男人。”
余祈摇摇头,“没事。他应该不会在意的这些的。”
“不过,谁叫你生的这么好看。我才会误会的嘛。”梁欢不甘心地嘟囔。
“……”余祈顿时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来回应她了。
回到包厢,大家已经开始散场了。回家的回家,续摊的续摊。
方嘉南正窝在角落的沙发里,脊背微微弯曲,顶着大腿的手臂,手掌撑住下巴,像是在发呆。
余祈在他面前半蹲下,抬头问他,“还好吗?咱们该走了。”
“嗯。”方嘉南神色如常地应了一声,站起来,转身想走,脚步却踉跄了下。余祈忙扶住他。
“走吧。”
方嘉南大概是真的醉了,走着走着,便把自己身上的大部分重量托付给余祈,眉眼难受地紧紧闭着。余祈无法,只好一手搂着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掺着方嘉南出了酒店门口。
侧前方停留的一辆车,车灯猛地闪了闪,余祈看过去,车窗被缓缓摇下,露出陆迹丰神俊朗的一张脸来。
“上车,我送你们回去。”陆迹神色淡淡地说。
余祈也不故作推脱,笑道:“那谢谢你了,陆先生。”
拉开车门,先把方嘉南放置进去,余祈才接着上车,将车门关好。
在车子行驶过程中,方嘉南头歪向车窗一侧,几乎要撞上去,余祈便把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防止他乱动。
陆迹默不作声地透过内后视镜看着。
一路无话。到了余祈住的楼下,陆迹率先下车将方嘉南扶了出去,余祈跟着下车后接过他手中的人,“谢谢你了,陆先生。”
“不用谢。”
“那我们上去了。拜拜。”
“嗯。”
目送余祈扶着方嘉南上楼,过了几分钟,楼上的其中一个窗户便有暖暖灯光透出来。陆迹倚着车门,抽了好一会儿烟,才开车离开。
第三十三章
将方嘉南安置在沙发上坐好,余祈便进厨房泡了一大杯浓茶。出来后,发现方嘉南已经醒了过来。
大概是还有些难受,方嘉南怔怔地看着地板,眼神似乎没有着落点。
“感觉还好吧?”余祈将装着浓茶的杯子递给他。
方嘉南接过,缓缓摇了摇头。
事实上,虽然他今晚被灌下去不少酒,但也没有醉到完全不省人事的地步。该知道的事,自然知道了。
什么时候起,他们又搅和在一起了呢?
方嘉南看着仍旧无知无觉却最是伤人的余祈,忽然觉得牙根发痒。酒精的刺激让他心底猛地蹿出一股冲动来,咬咬牙,借着蛮劲翻身压上坐在他旁边的余祈。
已经说不上是亲吻了。嘴巴狠狠地撞上身下人淡色的嘴唇,用力吮吸舔咬,似乎是想借此来发泄他心中早已潜滋暗长的不忿。
明明,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眼底的疯狂与绝望一瞬间被放大,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抽疼起来。
余祈反应过来,双手抵着他的肩膀,用力往后推去。“你在发什么疯?”如同吐石子般狠狠地说出这句话,眼神里诧异与震惊交织,汇成一片黯淡的光亮。
方嘉南发泄一番后,此时也有些冷静了下来。配合地顺着余祈的力道往后倒去,后脑勺却撞到了桌角,发出沉闷的声响。
余祈半蹲着给方嘉南被磕到的地方小心地涂上药水,拨开头发,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头皮隆起了一个大包。
想了想,余祈有些别扭地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方嘉南表情仍十分淡定,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拧好药水瓶盖,将它放回医药箱,余祈在他旁边坐下,“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谁了?”
方嘉南笑了一下,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有种凉薄的味道,“是啊。”
余祈郁闷了,“我有那么像女生吗?”抬手摸摸头发,好像是有些长了。余祈寻思着要不明天去剪头发好了。
方嘉南刚想说些什么,手机便响了起来。沉默地听完电话里的人所说的话,方嘉南放下手机,“我妈让司机来接我回去了。”
“那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方嘉南转过身朝着他笑了一下,“晚安。”
坚持着去外面跑了一圈回来。洗漱的时候,余祈看了下镜子里自己的嘴巴,现在还红肿着。嘴角大概被咬破皮了,沾水时会有些微刺痛感。
无语地抬手触摸了下嘴角,余祈撇撇嘴,心想方嘉南也真够狠的。
直到在床上躺好的时候,余祈才突然想起了被他忽略掉的一个问题——
他怎么没感觉出来方嘉南喜欢上班上哪个女生了。记忆中无论对谁,方嘉南好像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难道是其他班的?
带着疑惑,余祈渐渐地沉入了梦乡。可就是在梦中,他也没有找到答案。
无事一身轻。第二天下午,余祈换了一身轻便的行装,打算出门到处走走。只是,陆迹却出乎他意料找上门来。
一进门,陆迹便注意到了余祈嘴角边上的小伤口,皱了皱眉头,“你嘴角怎么了?”
“这个啊,没什么。”陆迹的目光太具有压迫性,余祈不自在地笑笑,转移了话题,“陆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迹在情场混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认不出那个小伤口,分明就是唇齿交缠过力才会导致。心里似乎有一簇小火苗,随着空气中的沉默,不断催发壮大,猛烈燃烧起来。
陆迹一向自恃控制力过人。不想在余祈面前失礼,也担心会吓跑他。陆迹用力闭合上眼睛,深呼吸,控制住自己不断飙升的怒气,再睁眼,面目已经平淡如初。
想起余祈刚才的问话,他好整以暇道:“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不是。”余祈大概能感觉到陆迹情绪的不对劲,只求快点送走这尊大神。
余祈结结巴巴地向陆迹说明自己打算出去理发,潜台词便是我现在要送客了。然而陆迹却充耳不闻,不由分说地带余祈去了他常去的那一家店。
单是这样还不放心。强迫症发作般,坐在一旁,淡定地看着理发师Tony手指间剪刀纷飞,边吩咐着Tony按照他心中所想来动剪子。
陆迹小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萨摩。有时候兴致来了,便会给萨摩梳理毛发,打扮齐整。当时那种照顾自己心爱宠物的愉悦心情,与现在别无二致。
只不过,有些人,实在太碍眼了点。转眼看到余祈嘴角边明显的小伤口,陆迹的一双黑眸愈加深沉。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拂掉碎发,Tony帅气地打了个响指,“搞定。”
余祈闻言睁开眼睛,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一瞬间无语凝噎。虽然剪短了不少,在夏天很是清爽,发型也微微凌乱得很有层次。但无论他怎么看,都觉得很有小白脸的嫌疑……
坐上车后,余祈还是有点不习惯,抬手摸了摸短及耳廓上方的头发。陆迹注意到,轻笑了一声,“不喜欢吗?”
余祈郁闷道:“有一点。”其实他想要的是Man一点的发型,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阳刚气概。
“我看着挺好的。很适合你。我——很喜欢。”伸长手在余祈额前摸了摸,陆迹话里带着笑意。
余祈想着木已成舟,纠结了一小会便将这事就此揭过。转念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在余祈的计划中,选择好去哪个大学后,他便会提前去到那个城市,找些兼职来做。
而在他离开A市之前,于公于私都得请陆迹吃顿饭,好好答谢一番他对自己的照顾。
不一会儿便回到了住处楼下。在下车之前,余祈踌躇了下,“陆先生,我想请你吃顿饭,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
陆迹闻言,似笑非笑地不答反问道:“怎么,你要感谢我啊?”
余祈点了点头,隐隐约约觉得这对话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思考状手指摩挲着下巴,陆迹嘴角微微上扬,“既然要谢我,就由我说了算。怎么样?”
不给余祈时间回答,陆迹接着说道:“至于我要你做什么,明天——”语气顿了顿,陆迹换了个姿势,唇边的笑意有些许微妙,意味深长地说道:“明天,我再和你说。”
自从陆迹说完那句话后,余祈心里就隐隐有了些许焦虑。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陆迹会将他原先计划好的生活全部打乱掉。
在床上辗转难眠,余祈将手背搭在额头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黑糊糊的天花板。脑海里就像是被一只大手胡搅过一般,乱糟糟成一团。
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诸脑后,将“睡觉”俩字念了又念,余祈才终于缓缓睡去。
谁又曾想到,他竟一“念”成谶了。
第三十四章
早上起床后,将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拎出来,晾到阳台上。
昨晚睡得太迟,导致精神都有些不振了。余祈伸了伸懒腰,目光所到之处,是一抹浅蓝的天色,绵绵的云絮散落在天际——预示着今天的好天气。
手机铃声在屋内响了好几遍,余祈才听到。接起,是陆迹沉沉的声音。
陆迹原本打算今天跟余祈说清楚。他大概能猜到,余祈很快便会离开。自尊心让他说不出挽留的话,但他也知道,如果他现在再不把握住机会,等余祈去了外地上大学,自己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然而,来自英国的一个急电,却让他连夜上了飞机。下飞机后,安顿好,才想起给余祈打电话。
余祈表示无所谓,“那你忙,拜拜。”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突然觉得昨晚自己白担心那么多了。
租的房子快要到期。余祈将一些要保留的东西,收拾收拾,搬去梁梓渊那里暂存。
回来的路上,余祈突发奇想要做顿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在菜市场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下了车,走过两条街,拐个弯,便是菜市场。
半空中无遮无拦的太阳不遗余力地发散着光热,午后的阳光,有些许灼人。
路口的左前方,有薄薄的人群聚在一起,似乎是在围观什么,隐隐有争执声传来。
余祈对此见怪不怪,路过的时候,随意地往人群中瞥了一眼。却是看到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许净。
不顾人群的抱怨声,余祈挤上前去。许净正背对着他,与一男一女激烈地争吵着什么。不——应该是那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单方面攻击许净,而许净一直保持着沉默,背部僵硬地挺得笔直。
女人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其貌不扬,一张嘴巴却能喷死人,一口一个骚蹄子。
从周围人群的议论声中,余祈渐渐理清了事情的缘由。
在他们口中,许净是如同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小三。剽悍的女人据说早就怀疑自己丈夫跟许净有一腿了,今日碰巧在街上撞见他们两个走在一起,一时间,怒极攻心,当场就揪着许净,在大街上彻底撕开脸皮来。但她怎么可能承认是自己丈夫花心呢。于是许净就成了那狐媚子,专门勾引男人。而那个男人,自从剽悍女人出现后,屁都不敢放一个。见女人偏袒自己后,反倒和她一起数落许净。
女人越说越生气,见许净仍是一声不吭,顿时气急败坏地高高扬起手掌,重重落下——
余祈自然是不相信这些人口中所说的话的。原本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见女人竟是要扇许净巴掌,忙冲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臂——好歹,他锻炼了这么久,力气也是很有成效的。
女人手臂挣扎了下,没能睁开,顿时咬牙恨恨地问:“你谁?最好少管闲事!”
余祈冷笑,“她是我姐。什么话都是你在说,白的都能被你说成黑的。少在这诬陷人!”
“我呸!我告诉你,就是这个狐媚子,勾引我老公!”
“怎么不说是你没能力,留住你丈夫的心。”
女人被余祈的话戳着痛处,哽了哽,转眼看向袖手旁观的男人,咬牙切齿道:“还不快点给我帮忙!”
男人眼神飘忽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一直面无表情的许净,清了清嗓子,一副纸老虎做派,“你小子,还不快放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