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多厉害的刀法?多厉害的算计?
而此时秦盛早已不在楼梯上了。
闻瑜坐在他的椅子上,望着门外,扇子下的脸勾起一丝笑。过了一会儿,他收起扇子,慢慢地站起来,也向楼上走去,刚上到二楼,便看着秦盛靠在一旁的墙上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倒是不严肃,嘴边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只是其中意味让人看不分明。
“大师,”闻瑜微微地点了点头,越过他,秦盛突然道,“听店小二说你前几日也差点接了好些姑娘的香帕……你是前几天就来住的?”
闻瑜回头,脸上有些茫然,道,“没错,大师有何事吗……?”
秦盛看了他一会儿,阴影下的表情晦暗不明,他暗地里打量着闻瑜,可就是不去看他的眼睛,许久才笑着道,“不过是想问问怎么退了这些帕子罢了,逃也不行?”
“那倒也不是的。”闻瑜沉吟片刻,摇摇头,“只是地方风俗,你若有心要逃,官府自然不会管你,不过若那姑娘家家底雄厚,自己派出个百十来人围追堵截,官府也不会多管闲事……说到底,你要是够厉害,就是端坐在这儿人家也不能把你架走,只是于那姑娘而言终究是有些丢人现眼……”
秦盛点了点头,做了个谢过的手势,转身进了一旁的房间,留下闻瑜一个人在走廊上沉默片刻,叹息道,“还是打草惊蛇了。”
即便是他用些魅惑之法,也没能骗得他对自己产生好感……看起来像是个风流成性的人,却有此般坚定冰冷的心性么?
本以为相当简单的任务却被自己的失误弄得进退两难——那刀鬼怕是已经对他产生了戒心,再看功力……自己拼尽全力大概也只能两败俱伤而已。
便也转身进了另一间房子。
6、第六把刀
可奇异地并不感觉十分十分的恼怒,心情不好是没错,但还未到暴跳如雷的程度。
闻瑜生性残忍,性暴虐,喜杀戮,这样的挫折明明应该让他烦躁不已,这时的他却并未恼羞成怒。
他坐在桌子旁,掏出口袋里的两锭银子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凹凸不平的触感让闻瑜嘴角勾了一勾,特殊的阵法被刻在极其显眼的位置,然而不知为何,别人看去的时候却只会把目光放在拿着银子的那只手上,拿着银子的那个人上。
不是因为那只手那个人太好看——当然,也确实是十分好看的——而是因为银子上面无色无味的药和阵法。
光凭借美貌无法让久在花丛中的秦盛失态成那样,媚术还是起了作用,可也仅仅是聊胜于无。
闻瑜摸了摸自己的脸。
“无名刃……”他说着,“当真是‘刀剑’无情么?”
说是不恼怒也不对,他似乎有种莫名的怨气,仿佛不是因为计划失败,而是因为对方对他的容貌不为所动一般。
手下捏着银子的力度重了几分,用力到指节都开始“咯咯”作响,完全不顾自己手上拿的是怎样的奇宝。闻瑜道那看起来普通的银子居然能改了别人的心思,让别人对自己产生特殊的感情,说来不是什么多有用途的东西,听起来倒像是苗疆女娃娃追男人的手段,可当计划是接近某个人,和某个人套近乎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妙用可就大了——如此机巧,怎地在一个风流鬼这儿翻了船?
而自己又为何会在一计不成打草惊蛇之际依旧紧跟着那人呢?
“你说,”他又松开手,把玩着那两锭银子,似是随意地说,“会不会是这次我带的解药不够,被摄了心神的是我?”
末了又感到可笑似的摇了摇头,哼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把银子放回桌上。
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连自己都不相信,他还能去相信谁呢。
“刀鬼。”闻瑜喃喃自语,回想起今天他看到那英俊的男人对着各种女人口若悬河的模样,又想起秦盛坐在地上朝他笑的画面——这个男人平时似乎总散发着一种吊儿郎当到近乎亲切的气质,应该很容易就能让人忘了他其实是一把极其冰冷锋利的刀吧?
秦盛抛出小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闻瑜仔细想来,记得那刀风极冷,几乎利成了冰,可却没带一点杀气。
一丁点儿也没有。
闻瑜自己沏上一杯茶,然而温热的茶水也没能温暖他冰冷的手心。刀如何掷出的,刀风是如何撕裂壮汉肩膀的,刀又是如何擦着壮汉的脸飞过的,细想之下竟让人手脚冰凉,他将那段画面在脑海里嚼了又嚼,越是深想越是心惊。那一刀非但算准了刀风几时破开壮汉的皮肤,还准确地预测了那人的反应,连他矮下身子的程度都算得一清二楚,一切都在那看似随手的一抛中完成。闻瑜挫败地发现就他刚才粗浅草率的推断实在是错误——他若是拼尽全力和秦盛面对面的切磋,两败俱伤大概只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太过苛求自己了,闻瑜擅使毒,擅媚术,擅暗器,擅各种旁门左道,而这些能力都不是光明正大打斗时能起的上大作用的能力,光明正大这个条件本就对他不公平。
闻瑜也明白这点,然而实在是越想越不甘心,他恨恨地抿了一口因为长时间思考而早已冷却的茶水,刚才还勉强平静的脸终于彻底扭曲了起来,随即便听他咒骂一句,端起茶壶气冲冲地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把茶壶狠狠地扔了下去。
这种恶心的茶渣味,哪怕是刷锅水也比这个强上几倍吧,那个死胖子到底是从何处找来这种极品茶叶的?
闻瑜心情恶劣的想着。
他本就是脾气暴躁之人,欲与秦盛套近乎这才在他面前装着翩翩公子,独自一人时本性就暴露无遗,忍耐?闻瑜是不懂这种词的。
他心情不好,刚把茶壶扔下去没多久,就听敲门的声音,闻瑜一脸不善地走到门前,然后瞬间扮成了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轻轻打开门,就见秦盛端着一个茶壶站在他面前。
秦盛像是喝了酒,一股酒气随着门的打开涌向了闻瑜,闻瑜被这措手不及的袭击弄得心情更加恶劣,面上却只能带着那贵公子一般的温和。
秦盛举起茶壶笑道,“闻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闻瑜也笑笑,“啊,对,一个不小心……我还道为何没听见碎的声音,以为是掉进了草丛里,原来是被大师捡到了。”
秦盛摆摆手,“不是捡到,我经过的时候差点砸着我的头,随手一接就接着了,闻公子下次还是小心,一般人那可就是一条人命的事了。”
闻瑜赞同地点点头,脸上似是羞愧地飞起红晕,他小女儿似的拿袖子挡住了脸,道,“我……我当真是失手,下次就不会再在窗边小酌了……倒是大师,怎地半夜三更还在外面游荡?还是早些休息。”
秦盛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苦哈哈的,闻瑜甚感好奇,他也不隐瞒,“我去还帕子了,不瞒你说,三更半夜的闯人家黄花大闺女的院子,还差点被当成登徒子采花贼呢。这不,”他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块香帕,“跑了全城,还了二十三家,可还是有一个认不出是谁家的。”
闻瑜点点头,快速地瞄了一眼那块帕子,秦盛把茶壶还给他,也不欲多言,笑了笑,“那么我先告辞。”
便自觉地关上了门。
闻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眉眼间尽是阴霾,他转身,一眼就看见桌子上那两锭银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那块帕子……像极了三凶狐媚的“请帖”,他不信刀鬼没看出来。
这个刀鬼想干什么?
下午还是一副敷衍的模样,为何要在走廊叫住他,又为何要在半夜敲开他的门?
还茶壶?闻瑜自然是不信的。
7、第七把刀
闻瑜猜的没错,尽管秦盛对于诸多江湖规矩不甚了解,但这人人皆知的三凶狐媚的请帖却还是认得的,他也的确不是为了去还什么水壶茶壶的才半夜敲了人家的门。
秦盛把那块香帕摊开在手心,艳红色的香帕镶着金边,中间绣着一只正四处张望的狐狸。那狐狸绣法极特别,似是用的钩针,可又不像,似是使的平针,可也不是,就那么怪异地勾勒出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狐狸来。
狐媚的请帖啊……
秦盛摸了摸下巴,半是不正经地嘀咕道,“传言狐媚美色天下无双,见他之人无不想自荐枕席,只有七凶花娘能与他一较高下,这美人儿的请帖怎地送到了我这儿来?莫不是……和那些大闺女小媳妇儿一样也看上我了?啧啧,这只发(和谐)骚的公狐狸。”
他占着嘴上的便宜,又想起闻瑜那张脸,拿到帕子时就疑心他就是三凶狐媚,可刚才他看见自己手上那条帕子的时候分明也惊了一惊——是演技高超还是真无辜呢?
秦盛自言自语,倒是依然保持着他那略有些痞气的笑,然而一双眼睛却分外锐利。
无论如何,这个叫闻瑜的有古怪。秦盛回想起刚才说话时的场景,大半夜的穿得那么整齐,是想等会儿做些什么?
又或者为了何事夜不能寐?
秦盛揉揉脑袋,闻瑜的房间很是整齐,甚至能说的上是没有丝毫人气,窗也开得很大,桌子上摆着两锭银子……似乎没有哪里特别不对,但又似乎哪里都透着一种奇怪的意味。
他弄不太明白闻瑜想做什么,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贵公子?
可这人看上去就像个凭空出现的精怪,美得诡异,意图也诡异。
江湖人都知道刀鬼这人,然而知道刀鬼性风流的大概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他这个风流人和这么个美人儿,以及下午那阵怪异的心动还有这块香帕联系在一块儿,可就让人感觉有些无巧不成书了。
“可惜可惜。”秦盛把帕子团成一团,声音有点冷地低声笑道,“我对男人可没什么兴趣,再怎么美下边儿也多了二两肉……想让我男牡丹下死?我不怎么乐意啊。”
也不知说的是那狐媚还是那闻瑜。
半晌,他又把那香帕展开,江湖道这狐媚的请帖就像阎王的令,给了谁,谁就命不久矣,就像一凶的黄泉剑,二凶的勾魂蛊,就像他的无名刃,还有其他所有江湖七凶的代表物。虽然他依然对自己位列江湖七凶这事儿颇有微词并且绝不承认,但其他几位的确都是满手血腥的大魔头。
秦盛思索了片刻,凑近香帕嗅了嗅上面的气味,一股沁人心肺的香气顿时钻进了他的鼻孔,他头一晕,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幅氵壬(和谐)靡旖旎却又十分模糊的画面,其中男人女人的浪荡欢笑在他耳边聒噪不堪,那些氵壬(和谐)浪的场景让他这个久经人事的人都脸红心跳,却又半天不知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片混乱之下,半晌才回过点儿神来。他犹兀自晃着脑袋,耳根红地发亮,突然“锵”的一声抬手抽出自己的刀,迷迷糊糊地就要朝自己砍去。
即便是秦盛眩晕了,这一刀也依然分量十足,刀带出的尖啸尖利地冲刺起他的耳膜,冷冽的刀风刺在他脸上,他眸中清醒一瞬,头重得像是灌满了水,他只得勉强侧头躲开那刺人的锋芒,然后耳朵一痛,刀擦着耳朵脱手掉了下去,秦盛咧了咧嘴,对于到底还是出血了这事儿表示小小的遗憾,可眸中终于清明一片。
“还真是狐媚的请帖……娘的。”秦盛随手一擦耳朵上渗出的些许血迹,毫不在意地调侃道,“差点给自己打了个娘们儿兮兮的耳洞,那只公狐狸,不就是求我去干一干么?至于把整张请帖都涂满骚味儿?”
又想,这玩意儿简直是旅行居家,杀人越货的必备之品,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二次利用。秦盛差点鬼迷心窍去闻第二次,好在及时清醒打住,不由得咋舌——这狐媚子也真有几分本事,差点没迷了他去闻第二次。
秦盛愈发小心起来,皱着眉看这块帕子,哪怕是离得稍微远一些——也就一个拳头左右的距离吧——这帕子就没有丝毫的香味了,可刚才凑近一闻时,它明明香得令人头昏眼花。
“真烦人……”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我不过是离家游历,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啊……还什么不把外面的事彻底解决不准回门派,狗屁的规定,掌门真是老糊涂了。一万年不许个人下山,一下山就不让人回去了……”
秦盛抱怨着,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过于思念故乡(纯属扯淡)以及那些奇怪的事而失眠,可是,好吧,也许不会,毕竟山下有情翠楼,有花间馆,有许多叫桃红的俊舞姬,也有不少叫清歌的俏琴娘,而且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知。
秦盛实在像是一个生性悠哉的人,他似乎是个天生的公子哥,就适合在一堆女人里听着姑娘们的调笑醒来,然后闭着眼睛赖床,等着哪个姑娘来害羞地亲一亲,再一把抱住她寻欢作乐,也适合四处寻花问柳,和那些个耐不住身体寂寞的寡妇们玩玩儿情调,适合和一些不付真心的辣娘们儿弄些风花雪月,然而这一切的下面,埋着一把冰冷的刀。
没人知道,就算在五个女支(和谐)女之间精疲力尽了,睡着了,但凡利器进入他身体周围一丈时,他便会醒来。
那是一把真正的凶器,可这把凶器套上了华丽的刀鞘,假装自己只是个装饰品,那是一层保护色,过于华丽的保护色。
不过,无论用怎样华丽的辞藻去描绘他其实内里是个怎样冰冷的人,都不能掩盖他的确是在日上三竿时才悠悠转醒的这个事实,而此时的某条破破烂烂小巷子里,姑娘们已经偷偷地,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
躲在客栈里,躲在茶馆里,躲在成衣坊……总之想探出头去,又不敢张望,都以为自己是等他的唯一,是昨天那番掏心挖肺的话的唯一得主,可毕竟姑娘家家也不敢大声声张——那秦郎怎地还不来?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最后等来一个美得惊人的公子哥,他也端详了那桌子,而后四周望了望,又走了。
姑娘们等了一天,终于也没能等着那个满嘴花言巧语的帅气公子。
8、第八把刀
那么秦盛到底去哪儿了呢?
闻瑜本就料想秦盛不会一直呆在茶馆里,果然,快到午时的时候(接近上午十一点),秦盛伸着懒腰出了房门。
“早啊,大师。”等了一上午的闻瑜硬是逼着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却耐不住拿着一把扇子烦躁地敲自己手心,自以为谦恭奉承地道,“不愧是大师风范,悠哉过日,岂不快哉。”
秦盛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闻瑜一眼,他这个沾染十丈红尘的人当然不傻,公子哥今儿的古怪讽刺明显到了极点,偏偏还要扯着那就快要挂不住的温润笑容——秦盛暗道,虽然这人目的不明,但昨天还彬彬有礼,此番含刀带刺的却是为何?
他哪里知道闻瑜心性暴躁,昨晚又一宿没睡,专门起了个大早就怕错过秦盛出门的时间,结果秦盛呢?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当真是不愁。
“大师今日也要算命么?”闻瑜勉强笑道,“在何处?闻某定去捧场。”
闻瑜料定了秦盛知晓他图谋不轨,昨晚想了片刻便明白秦盛是试探——传闻江湖三凶狐媚貌美无双,又善媚术,秦盛在他的媚术招下滚过一番,十有七八发觉了自己昨儿下午被控制一事,那么也就必然疑心他就是那狐媚。
其实秦盛还真猜对了。
狐媚是闻瑜十六岁那年打下的名声,他当年刚出山,小小的年纪内力却是了得,只三个月就干掉了原来的三凶取而代之——不过这请帖的确不是他送的,昨夜一瞬的惊讶也是真的。江湖上大概没多少人知道江湖三凶狐媚不止一人,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最初打下狐媚这个称号的人早已遗弃了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