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离开我身边。”阿七放下我的手,凑到我唇边,敛眸,喃喃低语,那眸中晶莹泪水,却是滚落了下来。
我看着他,想了想,“我……唔。”双唇却被他温软的唇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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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昏聩茫然,像与外界隔着一层纸,不知今夕是何年。
只知这几日,不论吃饭睡觉,甚至沐浴如厕,都被阿七牵引着,阿七攥着我的手,在梦中也不曾放开过。
有时情动,便滚在一起欢好,不论晨昏昼夜,不论身处何地。
而我也只觉得全身绵软,一时清明、一时糊涂,莫名总是泛上来阵阵倦意,有时白日里靠在他身上,不知何时就已经睡去了,再睁开眼时,日已西沉。
阿七一手搂着我脊背,一手探入衣襟之中,附在我耳边,轻咬我的耳朵,带来一阵痒意:“今日是中秋。”
哦。中秋,中秋……也是师父的忌日。师父……
“师父……”我喃喃出声,脑中似乎恢复一瞬清明,却见自己倚在阿七身上,不禁挣扎,只是周身酸软,“阿七!”转瞬又觉这怀抱如此温暖怡人,不知自己挣扎为何。
“师兄。”阿七却是将手掌覆在我眼上,“今夜晴朗圆月正好,月圆人团圆,不如一起赏月。”
“嗯。”我闻着熟悉的桃花香气,昏昏欲睡。
一条玉带般的小河从温泉处起,将无名岛一分为二,溪水蜿蜒盘绕如银蛟,其上依势建了廊桥水榭亭台,水榭四面临风,下临清溪,人在其上,便听淙淙流水声响,水中巧妙安置着长短不一的铜管,水流相击,潺缓流淌,十二律吕之音,便傍水声叮咚响起,声音或清圆嘹亮,或呜咽悠远,不让丝竹之音,令人恍恍然,如闻仙乐。水榭之内垂地纱帐层层叠叠,在风中舞动十分飘渺,然而今晚既然赏月,那水绿色薄纱帐便被铜勾层层挽起,流苏曳地。
水榭之内,摆着矮桌,地上铺着软榻。
桌上,珍馐佳肴成列,皆是十分精致,只有一坛烈云烧,仿佛在一桌鲜果佳肴中,格格不入。
一轮玉盘高悬天际,倾洒银光泠泠,竟是难得的霁月清光,衬着岛上辉煌灯火,玲珑灯盏,五色流光。
浪涛拍岸,虫鸣入耳。
我环顾四周,心中有些空落,见灰衣仆从们垂手侍立,白老也在,却只是指挥仆从们张罗饭食,并不抬眼看向这边。
“师兄,你慢些吃,这可是你点的爆炒鸡胗,”阿七伸筷夹了一块凑到我唇边,吟吟笑道,“时间仓促,苏州八珍楼的师父是请不来的,但是‘须弥袖手’作的,也不差啊。”
我不管他说什么,将那鸡胗吃了。
“师兄,来吃月饼。”阿七又拿起一块月饼,凑到我的嘴边,“这块月饼是我命人从西南边快马带来的,其中的陷仁于中原不同,是鲜花。”顿了顿,又听他说,“月饼,据说这是天上嫦娥所做的罢。不过唐人有诗说的话好,‘婵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姮娥弃了后羿,却只得在孤寂清冷的广寒宫中寂寞千年,所谓成仙成佛,在我看来,也不若与君执手,相伴一生的好,师兄,你觉得呢?”
我口中咀嚼着鲜花月饼,凝目望他,耳中似有嗡嗡声响,不甚明白他在说什么,又不知向他说什么好,便只好朝他微笑。
“没想到师兄竟然如此、惹人怜爱。”阿七声音低沉,用小指擦去我嘴角的饼屑。
“嗯。对了,今日还是师父的忌日。如此良夜,定当尽兴才好!师父生前最爱烈云烧,我这便为他斟上。”阿七终于放开我的手,斟满杯中酒。
师父……
我摇摇头,脑中似乎恢复稍许清明。
“哈哈!独步勿念!你看,师兄今年终于肯回来看你了!以前你留他不住,现在师兄却是深爱我,寸步不肯离我左右,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这杯烈云烧,就当是对你的祭奠。”阿七说罢,翻腕,倾了杯中烈酒,那酒洒在地面上,扬起一阵浓郁绵醇的香气。
我心中一惊,阿七竟然直呼师父名讳。
“阿七!你怎可对师父不敬!”我脑中又是清明不少,眼睛瞪视着他,想要起身,行动几步,却觉得周身乏力,忍不住惊呼。
“你……”阿七放了酒杯,回转身看着我,微皱眉,“为何你好像屡次……”说道此处,又不再多言。
抓住那一丝清明,我神思急转,一些零碎的片段便涌入脑海,“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终日神思混沌!唔……”我喝道,却只觉得心痛如绞,急忙蜷起身体,伸手捂住胸口,不支倒在了软榻上面。
“师兄!”阿七兀地跪坐在我身边,伸手捉住我的手腕,脸色竟一瞬间苍白,“你怎的竟会心痛!这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我还要说话,却是嘴唇哆嗦,吐不出一个字来。
“难道是那物发作?但是……怎么可能?!”阿七急忙抱起我,附在我耳边温柔说道,“师兄,夜凉如水,虽是夏日,岛上屋外也是海风不绝,我这便带你回屋。”说罢往大步走去。
我在他的怀中,那温热的桃花香气仿佛缭绕周身,馥郁甜香……意识再次沉沦。
15、踏浪来
【一叶飘然烟波里,沧海淡然人独立。】
睁开眼睛。
入眼一派雅致,抬眼便是一张拔步床,床上悬着竹青色纱帐,床脚是一尊错金博山炉,隔断的屏风上,绣着一幅武学心法清静书,看那笔势,刚则铁画,媚若银钩,苍劲之中姿媚跃然而出,却不知是何时的遗物,再往外瞧,却是屏风遮了视线,然而虽然视线被挡,却闻得见博山炉内弥散出的馥郁香气,醇香内敛,婉转悠远,正是香炉内燃着的香,沉香中的极品,奇楠。
那香气萦绕在鼻尖,渐渐觉得沁人心脾,耳清目明。
是了,这里是洗剑楼。
而我此刻正躺在拔步床上,凝神感觉,周身依旧酸软无力,然而环顾左右,并不见阿七。
我敛目,再抬眼时,已是清明。
想起这几日种种,心中如狂涛翻涌。
阿七、阿七、阿七……不知他在我的身上,使了什么手段,让我成了这副样子,这几日终日昏沉,即使恢复了两成功力也不过形同虚设,却是日日如氵壬娃荡妇般,贪恋与他蚀骨缠绵!
闭了闭眼睛,又想要杀了阿七,顷刻间却只觉得心中又是疼痛不已,怎么会这样?为何心痛?难道是少时情分深厚,让我舍不得伤了他吗?还是对他心中有愧,才一再容忍?
是了,他说的不错,我杀不了他……说什么要亲手剁了顾飞白,现在却连出岛的力气都没有,被顾飞白背叛,又被阿七欺骗、羞辱……我咬着牙,双手紧紧捏着身下被褥,待我回过神来,唇已经被我咬破了。
“哼!顾飞白果然来了。”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入耳的是阿七的声音,我急忙收敛面上情绪,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却见阿七绕过屏风,走至床前,看了看我,便伸手捉起我的手腕,含嗔带笑道,“咦……怎么点了沉香?”顿了顿,“算了,不过,这可是你不对,引来这恼人的狂蜂浪蝶,呵,只怕我与他之间,难免一战,这床下有地道,便得委屈你藏一会儿了,待我替你杀了他,再来相会。”说罢伏在我身上,脸庞凑近,便要吻上来,含着我的唇。
浓郁桃花香气拂来,我眼中一阵晕眩。然而慌忙咬住自己舌尖,努力稳住心神。
“师兄,你的唇怎么破了?”说罢却是伸出舌尖细细舔弄了一番。
“方才、心痛。”我轻轻出声,刚才咬着舌尖太用力,蓄着眼中泪光,凝望着他。
“真是可怜,”阿七伸手抚我眉眼,我又咬住自己舌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师兄这双眼睛,可真是生来就能迷惑人心,所以我怎么舍得,要将你拱手相让?他可真是、自不量力啊。”他叹息一声,揭开我的衣襟,拂落肩上薄衫,兀地在那处狠狠咬了一口,疼的我心中一颤。“你若再看我,我怕是忍不住了。”说罢却是整理好我的衣衫,手指点我穴道,使我浑身动弹不得,又是一把抱起我,我心中刺痛,闭了闭眼睛,听见他说,“虽然你一定跑不了,但我还是不放心。”
看他旋动那浮雕莲花的博山炉,又按动拔步床上的数处雕花,床板竟然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窄缝来。
“我的好师兄,你且先到里面藏一会儿,听听我怎么挫败那厮……”说罢将我轻轻推入其中。
我蜷着身子,地道中并不宽阔,甚至与我来说,显得有些逼仄,然而此刻浑身酸软,且被点了穴,不能动弹,入眼一片漆黑,静静待着,想着阿七说的来人,一定就是顾飞白了,却也并未等了多久。
“顾飞白!你到哪里去!哈!你还有胆到这儿来!”竖着耳朵,只听方才走出屋内的阿七又踏入房来,声音清越泠然,“我师兄待你不薄,你下毒害他不够,还要赶尽杀绝吗!”阿七冷哼一声,话语十分尖酸刻薄,“只怕你有命上得岛来,却没命出得岛去!”
“哼!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未必是正人君子!”一声轻嗤,清朗中隐绕一丝妩媚,正是顾飞白!此刻只听他争锋相对不遑多让,转而语气十分轻快,像是幸灾乐祸般,“想必独步寻现在还被你这个好师弟蒙在鼓里吧!”声音停顿,接着朗声道,“还是说,你们已经撕破脸了呢!教主大人!让我看看,你藏在哪里!”他说罢,就要往这边走来。
我暗道一声不好,然而那声音未落,已听阿七呵斥一声,“无名岛上,岂容你放肆!今日既然闯入岛中,就留下命来吧!”
接着便是一阵阵短兵相接,刀剑破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只听顾飞白道:“针上淬毒!你不仅言而无信,还卑鄙无耻!”顾飞白的声音有些不稳。
“你一三尺长剑欺我三寸银针,又恩将仇报、真是高尚!”阿七也好不到哪里去。
屋内两人又是一番争斗,想必剑光针影掠过,定然会毁坏屋中许多器具,想到此处,心中黯然,又是愤怒,顾飞白和阿七的武功,说起来都是我教授的,顾飞白武学天分胜过阿七,但阿七习武时间更长,其实有时我还真想知道,两人若是相斗,谁胜谁负。
静静聆听屋内动静,听得二人争斗不休,不分胜负,想运起那二成内力,冲开被点穴道,却怎么也办不到,不禁急出额上冷汗。
正在这时,却只觉有人的气息靠近。
谁?
心中一悚。
却见一簇闪动的小小火苗渐渐靠近,密道中浓重的暗色渐渐被驱散。
眼睛被突然临近的明晃晃跳动的烛火蓦然刺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迎面却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面。
看见烛火后面的老人,赫然不是白老嘛!
我睁大眼睛。
白老却是默默解了我身上穴道,接着用唇型说道:“跟我来。”
密道之中空间逼仄,我弯着腰,几次想要站起,却是一个趔趄,努力稳住身形,几乎是半拖半爬地,这才跟在烛火后面。
阿七!好你个阿七!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我咬牙切齿,恨不得即刻冲出剁了那小子!
然而此刻脑中又袭上来一些困倦之意,似乎离了那沉香,清明稍减。
密道幽暗,壁上触手有些凉滑,也不知是何材质造就,前路晦暗,烛火幽幽,忽明忽暗。
似乎走了一刻钟那么久,待得终于走到那曲折阴暗的密道之尽头,白老触动顶上机关,咔嚓一声,一线天光投射进来,照得我眼前一花。
白老吹熄蜡烛,率先从密道之内出了去,接着又伸手拉我上来。
这是,千寻楼!
原来千寻楼一楼的一面木制墙面掏空,却是密道出口所在。这连通洗剑楼与千寻楼的密道,何时所建,何人所建,我竟然一点也不知!想到我年少时在岛上千寻楼居住生活的许多年月,竟然有可能生活在别人的窥探之下,想到此处,心中冷然,只觉八月里犹如寒风吹过,冷雨浇头。
师父……
“小寻,老朽为你准备了船只,就靠在津口,你、你赶紧出岛吧!有些事,不是老朽该管的,但是小寻,老朽看着你们从小长大,不忍心你们、你们日后……哎,不说了,跟白爷爷来。”白老见我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了我,声音怆然。
“嗯。”我急忙站稳,“白爷爷还请稍待,小寻去楼上拿样东西。”
无名岛上,桃树已是谢尽桃花,一树一树,翠叶浓郁繁茂,枝叶葳蕤。
我握紧手中的三尺雪,跟在白老身后,三尺雪已被我用布帛小心包裹。
其实桃林之中处处是机关,中有九宫八卦阵法,若非熟悉奇门遁甲之人,一时被困住便很难脱身,我虽不甚懂机关术数,然而从小在无名岛上长大,白老数十年居住岛上,更不用说。
走出了这大片繁茂桃林,顾不得稍歇,便快步往渡口而去,路上遇到一些仆从,都被白老打发了。
渡口的木桩上,系着一叶小船,那船上却是站着两个人。
走到近前,转眼看见眼前这人,我蓦然睁大眼睛……
这是!
急急止住刚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白爷爷?”我压低声音。
“是我想办法通知江家家主的。”白老声音平静。
江蓝笙……我一时竟然呆愣当场。
“小寻,你走吧。”白老声音平静。
“那你呢?”我转眸看他,你放了我出岛,阿七他……说起他的名字我竟又是一阵心痛,身形摇晃,竟然还要白老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来扶。
“无名岛是老朽的家。”白老淡然,“上船吧,老朽离开太久,岛主恐会起疑,这便先走了。”
“嗯。白爷爷保重。”我顿了顿,轻声说道,只盼白老身历无名岛三代岛主,阿七不会怎么为难他吧。
16、江蓝笙
【一叶飘然沧波里,沧海淡然人独立。】
一条小船,只留得三个人落脚地,一个是我,一个是江蓝笙,另一人,一身黑色束衣,头戴斗笠,只觉得身形纤长,纤腰束素,却不知是谁,江蓝笙站在船头,黑衣人站在船尾,我却是被他们夹在了中间。
“少爷,可以起船了么?”听声音,只觉得清泠中缭绕一丝妩媚,竟然是一名女子。
“嗯。”江蓝笙站在船头,清癯瘦削,一身蓝灰色粗衫,一头长发只用一根简素的檀木簪子束着,腰间坠着一管白玉箫,玉质温润良美,显然是良工雕琢的名器,就如其人一般,白玉箫上悬着一个靛蓝的八道盘长结——之下蓝色流苏微微晃动,那便是他身上唯一的饰物了,却难掩其风姿俊秀。
我突然想起一句古话,叫做“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因为温雅良玉如君子,谦谦君子似良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诗三百当中如绿竹猗猗的君子,说的就是江蓝笙吧。
这样看去,他的人便好似一株兰花,空谷疏影,沐月流霞,秀雅至极。
然而他只是稍看我一眼,面上无波无澜,便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敛眉。
只是此刻我的头脑略微昏沉,心中有些不安,又想到这几日在岛上情形……不禁捏紧拳头,我虽自认然素性通达,其实不屑什么阴阳伦常,不至于对那些事耿耿于怀不能成寐,但对我来说,让我独步寻屈居人下,婉转承欢,并且那人还是自己当作胞弟般亲之爱之的阿七,却是极大的耻辱,能无人知晓最好,自然也不想让外人知道,江蓝笙能入得岛来,又经过白老的牵引,现在对我又似乎这般冷淡,是不是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