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他们分散在各地,我找了那么久,那么久,那么久……”
白虎的前爪抱着梅郁的手臂,软软的肚子向上,后腿在空中乱蹬。
梅郁把包在虎头上的被子掀开,脑袋上的软毛东倒西歪。它呆愣地看了梅郁一下,以为主人在和它玩耍,兴奋地扭着身体:“呜……”
梅郁严厉道:“这龙的尾巴你给藏起来了?”
老虎一看事态严重,连忙翻身而起,舔舔梅郁的手背,又用爪子抓抓头,意思是:我不记得了。
天书忍不住冷笑一声。
梅郁向小沙弥抱歉道:“这老虎暂时失去了记忆。我想办法给你把尾巴找回来。那些被你捉走的人还活着?”
小沙弥擦了擦眼睛:“……嗯。”
梅郁叹口气:“既然如此,把他们放了吧。”
小沙弥委屈道:“可是我的尾巴……”
天书打断他,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主人回来了,你还怕尾巴恢复不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沙弥突然抬起头来,握着梅郁的手哭求道:“这只白虎认你做主人了,我也认行不行?你收下我,我就把人都放回去。”
梅郁:“……”
小沙弥:“你的老虎惹出这么多事端,难道你不应该负责任?”
梅郁抿了抿嘴唇:“……也……是。”
10、那东西又在他面前乱晃了
梅郁把烛龙收下来做宠物,依照顺序起名为“小七”。白虎有些无精打采,趴在床上整整一天,不想与梅郁说话。
天香寺的得道高僧在梅郁的授意下,假称佛祖托梦:那五十六个人因为前世的因缘被一只厉鬼掳走,目前正被关在山洞里。如今因果两清,那五十六个人可以被放出来了。
于是,有了烛龙的指路,吴兵弼和年芸很快把失踪的人救了出来。官府大为惊异,连忙为梅郁开了三天的庆功宴。他借口说小沙弥立了大功,想还俗又孤苦无依,便自然而然将他留在身边。
烛龙心思单纯,虽然对白虎恨之入骨,却也怕他。可惜天书在旁边为他撑腰,鼓励他主动挑衅。烛龙知道梅郁就在身边,白虎从今往后不敢胡作非为,暗暗在心中壮胆,打算不再懦弱,也不让白虎的日子好过。
从此之后,饭桌上鸡飞狗跳、再无清静。
这一日,烛龙道:“主人,白虎天天晚上和你一起睡,我也要。”
梅郁正在整理衣服,呆了一下。白虎浑身毛茸茸,晚上摸起来舒服又温暖。他天生就喜欢这种触感,只怕改不了这种毛病。
白虎已经跳了起来。
烛龙又努力告状:“而且,他平时似乎对主人太放肆。”
“不错……”梅郁对这话倒是深有感触,“……你说得对。”
于是,他向白虎道:“你虽然是兽身,也要学着收敛心性,不能随心所欲。”
白虎难过地垂着头,用爪子勾着梅郁的小腿:“呜……”
从此,白虎被赶到另外一间房睡觉,与烛龙的梁子又结深了一层。
……
隋城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梅郁向天书道:“接下来去哪里?”
“往南走五百里是碧江,地形复杂,毒草丛生,却是船只经过的重要地方。可惜,近几百年来,那里经常有大风暴,往来船只不知颠覆了多少。”
梅郁噎了一下:“你是说碧江水鬼?这我也要管?”
即使在昭国,他也早就听说过碧江的大名。那里的天气十分诡异,一刻之前还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不一会儿便暴雨直落,翻江倒海。
几百年来,往来的船夫都怕极了碧江,管碧江叫做“鬼江”、“丧命江”。过江是卖命的事,所收取的船资也是其他地方的十倍。
只是这都已经是几百年的自然现象了,他梅郁可以做什么?
天书:“要管。”
梅郁:“……”
于是,众人打理行李,官府又设宴款待了好几天,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往南而去。
走了大约四五天,他们终于来到碧江上源的一个小码头。放眼望去,碧江两岸都是险峻的高山,连绵不绝,形成一道峡谷,是从北向南的必经之路。
这里气候湿润,重重悬崖、层层峭壁遮盖天空,将江水映成绿色。林间时常传来野兽的叫声,凄清孤独,悲哀婉转,梅郁抬头仰望群山的时候,竟然感到心中难过。
年芸问一个打船的渔夫:“我们一共二十多个人,要去下游八十里的码头。船费怎么算?”
他说这话的时候,白老虎正用牙齿轻咬梅郁的手。梅郁吃痛,敲了白老虎的头一下。后者一看梅郁同它玩耍,兴奋地在地上打滚,四脚朝天等梅郁来摸它的肚子。
渔夫早已经看呆了。
年芸见怪不怪,向渔夫道:“哦,那是我们大人的宠物。我们大人不爱养别的,就喜欢狮子老虎毛蜘蛛什么的,家里还有十好几只呢。不过这只老虎脾气不太好,喜欢咬人。”
渔夫赶紧颤抖道:“船资不要了,我把你们送过去。”
梅郁骂了年芸一声:“胡说八道什么。船家小本经营,船资照算,我这老虎不咬人,不信船家来摸摸它的头。”
船夫连忙道:“不……不必了。”
二十多个人上了四只船,一边欣赏景色,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过碧江的旅人中,十分之一都不能活着过江,这趟行程着实是卖命。
梅郁在船上慢慢翻着蓝皮书。
【过江途中遇到暴风雨,翻船之后,我和烛龙先保众人安全,白虎带着你去岸上林中深处。你们先慢慢探路,我们随后就到。记住,你们要去的地方只有在暴风雨之后才会出现。峡谷的山林多有猛兽和毒草,注意安全。】
有暴风雨就一定会翻船。
真是坑死人不偿命。
从上游顺流而下,这天的天气竟然很好,几个时辰都风平浪静。几个渔夫把梅郁等人平安放到码头上时,都喜得眉开眼笑:“大人洪福齐天,今天这样的好天气实在少见。我们都跟着沾光。”
梅郁愣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吩咐道:“……我想起来有件事没办好,其他人暂时留在这里,明天载我和老虎回去上游的码头。”
众人:“……”
船夫瞪着他:“……大人,再这么往返两次,运气可不一定像今天这么好。”
梅郁:“……我知道。”
第二日沿江而上,渔夫虽然心中有疑虑,却不敢多言。吴兵弼、年芸和小沙弥非要随行保护,梅郁推辞不得,只能让他们跟着。他的运气果然惊人,这一趟又是十分安稳,平安到了码头之后,梅郁觉得心情烦闷不已。
他低声道:“休整一晚,明日再出发去下游码头。”
“……是。”
下一日清晨众人又上了船,吴兵弼试探道:“大人,你在上游要做的事情做好了没?咱们这一次下去就不会再上来了。”
梅郁头皮发麻:“做完了。”
吴兵弼:“……那就好。”
船行到一半,天空越发晴朗无云,艳阳高照。梅郁估摸着今天又要平安度过,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到了下游应该如何同属下们解释。
正在唉声叹气,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响雷,还伴随着悠扬低沉的长啸。
梅郁一惊,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害怕:“来了?”
刹那间,乌云不知从何处滚滚而来,遮蔽了天空。阳光在群山间从下而上慢慢消失,整个峡谷陷入阴影之中。
天气诡异,狂风骤起,在江中激起惊涛骇浪。白色的浪花向船上扑打而来,船上的众人随着船身摇摇晃晃,慌张大叫。
“暴雨!妈的今天要丧命!”
“什么鬼?”
“怎么说来就来?”
一个巨浪打到船上,船身顿时像浪尖上的孤叶般晃动。紧接着,又一个巨浪打来,梅郁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立刻没入水中。
周围的一切都在下沉。
吵闹声、雨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禁闭一般的寂静。
而他,是不会游泳的。
他在水中挥舞着胳膊,却越来越憋不住气息,忍不住张开嘴巴,湖水涌了进来。心中暗叫着糟糕,他的手臂似乎搭到了什么东西,连忙像救命浮木一般将它抱紧。
浮木似乎光溜溜的……
不多时,梅郁被拖着上了岸。他神志不清地嘴角吐水,被人扔在岸边的碎石上。
“多谢……多……”
“谢”字还没说完,嘴巴被粗蛮地打开,熟悉的草药气息朝口中喷来。
“我没事!没事!”梅郁咳嗽着半坐起来,他吐了半天水,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不着寸缕的男人。
梅郁不知道白如舟现在的表情是什么,因为他的目光胶着在他的双腿之间。
那东西……又在他面前乱晃了。
11、见死不救非君子
梅郁看到白如舟的次数太少,总感觉有点陌生。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会儿,梅郁先开口:“不穿衣服……不会着凉?”
白如舟轻声回答:“不会。”
梅郁低声道:“……那就好。”
大家虽然关系还不错,也不用这么大方。哔哔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留着玩比较好,每次这么看着,又是一个美男子,梅郁虽然有定力,也不一定把持得住。
白如舟:“你没事?”
梅郁摆摆手站起来,浑身湿淋淋地滴水:“不妨事。”
他环视四周,花草树木的长相十分奇特,一条小道通向密林深处,幽森暗密。
梅郁看看天色:“太晚了,先停在这里生火烤烤,明天再探路。”
“嗯。”
在附近捡了干柴搭起架子,梅郁身上滴下来的水已经形成一个小水泊。他浑身哆嗦着,正在为难没有火种,白如舟突然变成了兽型,往架子上就势一喷。
顿时,熊熊火焰燃烧起来。
梅郁呆了一下,老虎正蹲在地上又摇头又晃尾巴,他连忙安抚:“难为你。”
白虎低头被梅郁摸了半天,似乎想到了什么,几下蹿了出去。它不多时回来,嘴中叼着几只死兔子。
梅郁把兔子串起来烤,香味四溢。
夜色已深,梅郁面露餍足,背靠着白虎半躺在草地上。
篝火渐熄,林中寒气深重,梅郁却丝毫不觉得冷,老虎的身体像个大火炉,把他紧紧包围,像是回到了家那样温暖。
终于,周围的一切陷入黑暗,林间传来野兽的呼啸和鸟的夜啼,却没人敢靠近他们。梅郁轻声道:“它们都怕你。”
白虎仰面躺在草地上,前爪勾着,肚子上的绒毛比棉花更细软,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
第二日的清早,天书和烛龙便找到了他们。烛龙将梅郁拉起来:“这只老虎从来不安好心,主人要小心它,别同它太亲密。”
老虎委屈地蹲在一旁舔爪子。
烛龙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主人先别太早下定论,过些日子就能知道它的真面目。”
梅郁觉得头痛:“……别说了,走吧。”
众人在林间探路,梅郁皱眉问道:“你们三个老老实实告诉我,我们究竟在找什么?”
天书:“一只野兽。”
梅郁疲惫地扶额:“自从遇到你们之后,我便每天找野兽。这一只又是怎么回事?让我猜猜,又是白虎得罪人家了。”
白虎用爪子勾他的手:“呜……”
梅郁:“你也不用呜了,我现在总算明白这些任务是怎么回事了。总之就是你摆了一堆烂摊子,现在要去一个一个收拾对不对?”
天书:“差不多。”
梅郁不解:“我有什么本事,可以收拾你的烂摊子?”
天书笑一声:“你有什么本事不重要,只要到时候听话,我们就谢天谢地。”
梅郁:“你什么意思?”
老虎呜咽着,咬着梅郁的衣服把他拖到前面走,意思是:别听这些人说话。
烛龙在后面小声叹道:“梅郁在它身边,它果然老实很多。起码不会当面欺负我。”
天书道:“烛龙,你还看不透彻。这只老虎一天不能得偿所愿,还是要把怒气撒在我们身上。你以为他现在满意了?满意了怎么不把尾巴给你呢?”
烛龙道:“那么快就让他称心如意,总觉得有些不甘愿。”
天书道:“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你知不知道,那天夜里我把梅郁送到老虎嘴上去,不想却见到了一个白衣人。当时隔得远,我没看清楚,但声音似乎是——”
正在这时,十几道闪电从天空落下,炸在几个人的周围。一时间乌云密布,空中响起十几道震动天地的雷鸣,又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深沉悠扬的声音:“大胆妖孽——”
烛龙大叫:“又炸雷了!它发现我们了!”
天书:“他妈的,怎么威力这么大?”
树木被炸焦,树枝乱飞,四周火光不断。梅郁早已懵了,混乱中被老虎叼着甩上了后背,让它驼着飞奔而去。
大雨瓢泼而至。
抓着虎毛不知飞驰了多久,身后的闪电不断炸过来,老虎左闪右避,把梅郁晃得胃肠翻滚。
突然,闪电把白虎身旁的巨石劈中,碎石崩裂乱飞,打在老虎和梅郁的身体上。老虎一个翻身,将梅郁抱在怀中。他们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却刹车不及,直直落入一道陡峭的悬崖下。
顷刻间,失重感让梅郁的心脏提了起来。
梅郁,年十七,翻船之后大难不死,却由于莫名其妙的雷劈,与一只老虎双双坠落悬崖,化为齑粉。
完。
一人一虎紧紧抱着,在空中打旋翻滚,坠入悬崖深处。
……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声音惊散了树上的一群鸟,连在树下玩耍觅食的小动物也惊慌跳开。
白老虎重重地跌在树上,将那棵树的树枝压倒之后,又滚落到地上,激起一阵尘土。梅郁也掉下树来,正落在白虎的肚皮之上。
老虎“呜”了一声,爪子一松。
梅郁晕头转向从老虎的身上滚落下来,在地上翻了几翻,胳膊正刺在旁边的一丛灌木上。
他甩了甩脑袋,有点神志不清:“没……没死。”
老虎已经站好,抖了抖毛站在梅郁身旁,用舌头舔着梅郁的额头。
梅郁抱着它的脖子坐起来,刚要站起,却感到一阵突如而来的晕眩,身体骤然发热。他摸着老虎脖子的软毛,意识开始涣散:“怎么回事……嗯?”
老虎盯着那一丛灌木出了神,又用爪子去勾梅郁的胳膊。
梅郁用手描绘着老虎前额的“王”字:“怎么了?晕……”
老虎盯着梅郁胳膊上的几个小伤口,正是被灌木刺伤之后留下的痕迹。他用一只爪子扶着梅郁的腰,将他慢慢放平躺在地上。
梅郁完全失去意识,躺在草地上呻吟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