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会成为逼死他的理由?”
许祭酒痛苦的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而后把头埋在两个胳膊里,他的声音沉闷而痛苦:“我们的事情,让他母亲知道了,而后他母亲就逼着他成亲,他扛不住就只能娶了,偏偏那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次就是那贱人说,只要这次阿荣帮忙,日后就不管我跟阿荣如何,绝对不插手,而且还会帮我们瞒着阿荣母亲……”
所以只是为了情,钱荣铤而走险却最终丧失了自己的性命。这个前因后果似乎很圆满,只是甄珠问:“你可知道,那钱家太太又是为何要让钱荣做此事?”
许祭酒脸色迷茫,他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甄珠,甄珠明白,这事没完,他还得顺着藤蔓往下摸。
从酒馆里出来,甄珠回头看了一眼挂在上头的酒字牌匾,而后又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在灌酒的许祭酒,不自觉的皱了眉。
这世间情情爱爱太过繁杂,偏偏他自己也是红尘中的一员。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喜欢圣上了,偏偏这份喜欢掏的他无怨无悔,可是他又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圣上的威名被污染,所以在京城的时候是事事关心,时刻小心谨慎,唯恐旁人知道。
金宝在一旁见着甄珠皱眉,便问:“少爷想到了什么?”
甄珠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有些不幸,若是此事顺利虽说那些个考生可怜了一些,他们俩倒是能顺心如意的过日子了。”
金宝却不这么认为,他瞅了一眼里头的许祭酒,翻了个白眼:“别啊,少爷,您这么跟他一样,也信这,那钱家太太不过是说说而已,等这事一完,那钱家太太手上的把柄就更多了,指不定哪天这两人就被扯分了呢,要小的说当初那姓钱的因着母亲娶妻已经是断送两人的情分了,偏偏还要黏糊在一起,没的让人嗤笑。”
金宝似乎是个很想的开的人,甄珠忽然发现了对方的优点,笑着接口:“若是你,你会如何?”
“要是我,我也看不上这许祭酒,婆婆妈妈不说,也是个胆小鬼,要不就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要不就一刀两断,总是模糊不清的对不起旁人也对不起自己。”
他倒是说的很爽,之后又对甄珠道:“小的也就不喜欢男人,不过想着这喜欢男人跟喜欢女子是一样的,便是那宋兆勇我也看不上,这娶妻是一辈子的事,我就要挑个我喜欢的。”
甄珠笑着点头:“好,日后你且告诉我,看上了谁,少爷我给你撑腰!”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的回了府,府中李氏已经等着他吃饭了,甄珠先给老太太磕头又给李氏请安,之后就坐下用饭,因为老太太坐着,所以分筷子的事情就是李氏干的,不过也就象征性的递一手,等着老太太夹起一块菜,就能坐下一道用了。
吃饭到一半,就听到外头人喊二老爷回来了,老太太忙吩咐人又加了几个菜,搁上碗筷,就见着甄应嘉抬脚进了门,给老太太请了安,李氏起身迎了上去。伺候的人帮着去了顶帽跟披风,等着甄应嘉坐下,端着脸盆让他洗脸洗手,又漱了口。
孙氏看着甄应嘉用的有些急,就心疼道:“来之前也不说一声,好歹让厨房做两个你喜欢吃的。”
甄应嘉将嘴里的米饭咽下,笑了笑,说了句无妨,之后桌上就没人说话了。好歹食不言寝不语不是,等着甄珠吃完饭,其他人差不多都用完了,仆人撤下了饭菜,铺上干净的桌布又送上点心茶水,几个人就围着桌子开始说话。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二日清晨,甄珠刚刚用完早点,就听到外头一阵的热闹,他有些反感的皱眉问一旁情况,底下人回禀,说是外头书生闹事。
他心中不知,于是搁下手里的碗筷就带着金宝出门。结果还没出街口,远远的就看见平日忙着做生意的小摊贩们都聚在街边,也不管自己的摊子了,甄珠没往里头凑,倒是金宝跑过去跟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贩搭话。
“哎,给我挑个大的。”金宝一边说着,一边凑袖子里掏铜板。
那小贩正看的热闹,见着有人喊立马回头:“呦,您要几串。”
“来一串。”金宝说着把两个铜板给了对方,而后装作不经意的问,“看什么呢,这么热闹。”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头人群看了两眼。
“哎,您不知道哪,听说之前那些个秀才老爷们把圣贤庙里拜的孔子像给搬出来啦,一路抬着往里走呢。”小贩转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扎,而后轻巧的抽出一根递给金宝。
金宝装作不在意的点点头,拿着糖葫芦就往回走,转过角就小步跑到了甄珠身边。
“少爷,是外头的书生又闹事了,您还是别出去了,认识您的人多,他们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您还是避一避。”金宝也是小心,他想着那些个穷疙瘩估计都是看不得旁人好的,他家少爷是个金贵人,可伤不起一根头发丝。
甄珠想了想:“既然今天街上这么热闹,你便陪着我去一趟那钱祭酒的坟头,不是说当初打听了地址来么。”他心中有些疑惑,果然还是要去看一眼。
金宝倒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也没多问,招呼了马车一路就出了城。
钱祭酒的坟挖在他亲生父亲的旁边,穷山僻壤根本没什么人,甄珠等人一路都没见着其他。金宝怕那些个侍卫跟踪,因此有心吩咐那驾马车的绕了几条远路,看着真没人这才往郑家庄走。
郑家庄是个小山庄,里头大部分都是姓郑的,这么一个山庄里但凡是出村改嫁的,旁人都晓得。金宝跟一个低头耕田的老农打听了郑荣家的坟头,老头没明白。
金宝道:“就是他爹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娘带着出村改嫁了。”
老头这才点点头:“你说的是根三家的小子,以前还听说在外头挺有出息的,结果年纪轻轻就躺着回来了。”老头叹口气而后疑惑的打量着甄珠的马车,“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金宝梗着脖子没回话,毕竟甄珠在呢,他也不能胡编。
甄珠原本看着辽阔的农田,见着老头开口,脸色淡然道:“当初有过一面之缘,如今来给烧些纸钱敬上一杯酒水,聊表心意。”
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而后掀起衣摆擦了擦脸,直接从田埂上走了出来把手里的锄头塞到了一旁的柴堆中,对着两人道:“怎么说都是沾亲带故的,他也实在可怜我就带你们走一趟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田坑边在蓄水沟里洗干净了,这才从一边篮子里寻出了鞋子套上,这篮子不大,金宝探头就见着里头还有一个水壶,那老头又就着水壶口灌了一些,抹了嘴巴就带着人进了山。
乡下人并不太懂风水,又因着手头没什么钱财所以只能找一般的江湖术士寻个地方,安顿了了事。钱荣的墓倒是有专门的风水先生看过,不过因为是自杀不算正常生老病死,也就没往祖坟那块搁。
老头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唏嘘:“也不是咱们不肯,当初里长就说小三儿子是个出息的,便是枉死也无妨,好歹让咱们郑家庄的人日后多沾些书生气,不过那寻穴的大师不让,只说小三儿子死的冤枉,恐怕日后想不开祸害了村里人,因此就在山头那边寻了个地,站在那边倒是能看着山水,也是不错的地方。”
金宝之前倒是没想到这老头居然这么能聊,他回头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见着甄珠没不耐烦,脸色也不错,听的挺认真,于是就顺着老头的话往下说。
“我也听少爷之前提起过,说钱祭酒生前可厉害了,若不是这次运气不好,哎……”
老头从腰间抽出了旱烟,在脚底敲了两下,而后用鞋底捻了捻地上的泥,颤着手往里头填了一些烟叶,点上抽了两口。
“都是命,当初小三得了这个儿子,还没过白天咱们村的瞎眼婆子就说过,这孩子天生命苦,活不过三年,便是过了三岁也活不过三十,后来他娘改嫁给他要换姓,他家上头的老人原本是不肯的,也是听着瞎眼婆子说,换了姓骗过了阎王好歹能多活几年,这样才给他换了姓氏,可惜啊……”
甄珠若有所思的想起了自己,他上辈子到了二十六就去世了,如此说来这辈子莫非也是个短命鬼?他倒是不敢往这处想,只是他府里如今都改了模样了,便是这朝代都换了这些许,自己从不可能顺着上辈子的老路往下走吧。
他一边想着脚趾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子,他停了一下,身边的金宝忙伸手插住,前头的老头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甄珠一眼:“就快到了,再走两步。”
老头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对金宝说:“顺着这小道往里头再走百步就到了,我那些个家伙事都还搁着呢,村里总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就先回去了。”
金宝原本不想让老头走,不过甄珠点头答应了,他也就没说话,两人看着老头回去健步如飞,估计是真心担心那藏在柴火堆里的锄头。
金宝见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山间,嘴里嘀咕了一句而后对甄珠道:“少爷,不知道外头那马车夫能等多久,咱们还往里头去吗?”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什么要倒着穷山沟沟里来,四下看了看也就是风景一般。
甄珠倒是不能明说自己为何觉得不对,有些事情他早早就掩藏了起来,当初在京城怕旁人知道他的不同,连着那东西全部给取消掉了,这次是有事情,这菜悄悄的用了一下,反正他就觉得那玩意没什么用,只不过是让他如今多了过目不忘的本事罢了。
“无妨,离的也不远,若是那人回去了,也可寻了农家的牛车回城。”甄珠这个倒是不担心,只是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到这边来,因为在他看来,那个故事应该是真的,只是说话的当事人跟这事应该没什么关系。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甄珠觉得自己脚趾还是有些疼,金宝见着有溪水,便开口:“少爷,您要不坐一会,用冷水敷敷?”
甄珠摇摇头,还是往前走:“一会就到了,等着回程再说罢。”
金宝见甄珠下定决心,也就不再开口。
两人沿着小道一路往前,远远的就见着一个坟顶,再往前就见着一个新砌的坟头。大约建造的人是真的伤了心,坟头不光有石桌石凳,两边还种着大片的菊花,此时不过是含苞待放,坟头上高高的插着一根竹竿子,上头挂着白帆。
金宝扶着甄珠在凳子上坐下,就往前看,只见石碑上刻着郑荣的名字,多的就没有了。
“少爷,这里似乎有人祭拜过,还有建的也太大了,怎么看着有些像合葬的,哎,这一边的门还没封死呢。”之前没仔细看,如今凑近了,金宝就像发现了特别稀罕的,不停的回头对甄珠说话。
甄珠正想接口,忽然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后是一个听着有些幽静似乎来自山谷的声音:“因为那里,是我死后要躺的地方。”
甄珠跟金宝同时回头,之间一个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装束,头发也没盘只是用一根麻绳扎在身后,手里挂着个篮子里头应该是蜡烛跟纸钱,那么一个空寂的地方忽然冒出了一个人,金宝立刻站起身,窜到了甄珠面前,捏紧了拳头低声喝道:“是人是鬼!”
其实也不能怪金宝紧张,只因为来人脸色苍白,连着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双眼似乎是睡眠不足因此浓重的黑圈,身上的衣物只有黑白两色,幸亏是白天,这要是夜里再来点鬼火,估摸着不管是谁都能吓尿裤子。
甄珠一手敲在金宝的后脑勺,一边骂了一句:“这才是许祭酒,没规矩,还不给祭酒大人赔罪。”
金宝的眼珠子都要灯出来了,那据说是许祭酒的人扯了扯嘴角,而后看了一眼甄珠:“你怎么认识我,我们似乎没有见过。”
金宝在一旁插嘴:“许祭酒不长这样啊,少爷,您是不是弄错了。”
甄珠瞥了金宝一眼,没好气道:“咱们之前让人给骗了,这才是许祭酒,在下甄珠,奉圣上之命查钱祭酒死因,还请许祭酒多些关照。”
金宝啊了一声,而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边的许祭酒把手里的篮子放到石桌上,从里头掏出了香烛,而后插在石碑钱,点上,又上了三柱清香,之后慢慢的开始烧纸钱,一边烧一边道:“我如今也算半个死人,除了每天给阿荣烧些纸钱,旁的什么都不管,你若是想要问,不如一次都问干净了,也省得日后再来,打扰了我跟阿荣清闲的日子。”
他这话是说的鬼气森森,一旁的金宝悄悄的扯了扯甄珠的衣摆,示意自家少爷快些走,这样看着就不正常的人,他实在不敢相信,还不如当初跟着一道喝酒的那个‘许’祭酒呢,看着更正常一些。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许祭酒的性格比那个‘假’许祭酒的更差一些,总之金宝就是对这个真许祭酒就非常不对付,因此就眼见着甄珠跟许祭酒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南走。
许祭酒的原名叫许荣,当初就是因为两人名字一样,两人之间才多了一些牵扯,这些细节甄珠倒是没听说过,他在离钱荣坟墓不远的地方,中间隔着大片的竹林。穿过竹林子就见着一二层小竹楼,外头搭了个棚子,里头是炊事用的厨具,许荣才推开门就听到里头跑出来一个小童,那小童扎着辫子,似乎有些胆小,见着生人就不停的往许荣两腿之间躲。
甄珠凑近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起身看着许荣不说话。
许荣面色淡淡的,伸手摸了摸那小童的头,而后看着甄珠道:“没错,这是阿钱的儿子。”而后牵着小童的手往里走。
甄珠看着那个小童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很差。金宝上前了一步:“少爷,不是说那个钱荣不会生么。”
“这钱荣身上的事情,能说的清楚的还真没几个,不过之前我还道这钱荣是个痴情的,为着自己情人不碰女子。”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嘲,不过他对着这事也没什么好说。
两人进了屋子,那个小童乖巧的把一个杯子搁到甄珠面前,而后回头看着许荣,许荣难得露出了点笑容,夸了一句:“小楚好乖,你先去后头,爹跟这个叔叔聊会天好吗?”
小童乖巧的点点头,而后偷偷的看了甄珠几眼,这才挪着脚离开。小童身上穿着红色褂子,腰间系着锦带,挂着一个小巧的双鱼玉佩。他长的不错,跟钱荣有七分的相似,因此甄珠才能第一眼就看了出来,然后对钱荣这个死去的人,多了几分不屑。只是想起对方已死,此事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便没有开口。
小童离开,甄珠忽然想起当初那个假许祭酒曾经说起过,钱荣因为自己不能生育,所以准备挑一个子嗣继承家业,如今看来莫非这个小童就是准备接过去的?
他心中有所怀疑,不过脸上不露分毫。将他跟那个许祭酒说过的话,又跟这个真祭酒说了一遍,之后只见许荣脸上带着三分嘲笑,六分的尖酸还有一分的冷漠:“说的都是事实,不过都是些旁人说起的事实罢了。钱荣因为出生不好,便是如今他生母也不过是个妾,他一心一意要往上爬,也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了他。”
甄珠见着许荣的情绪不太多,因此也没插嘴,只是回头看了金宝一眼,示意金宝离开。
金宝点点头:“小孩一个人也不放心,不如我去看一会?”他说着就询问似得看向许荣。
许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示意金宝往后院走。
等着金宝离开,甄珠这才开口:“今日我只是想问那钱荣因何而死,不知道许大人清楚不清楚。”
许荣皱着眉奇怪的看着甄珠:“他一死,上头自然有了替死鬼,莫非还真的要拉出那一串的人来,只怕最后连圣上都无力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