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荣摇了摇头,他想了一会而后认真的看着甄珠:“知道我们情况的其实不多,毕竟世人都没往那边想,不过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要不然我也不能三番两次的退步。”
钱荣跟许荣之前的事情,其实谁也说不清,甄珠对他们俩的事情也没多说,平日更多的是劝许荣往前看,人生匆匆几十年,他如今已经过了三十而立,之后的日子还能多少呢。
“其实我之前觉得日子应该没什么滋味了,可是下了山到了这里之后,忽然又觉得有意思了,人果然是个见异思迁的性子,也怨不得旁人。”许荣摇了摇头,拿起茶水喝了一口。
甄珠因为肩膀上的伤口不能喝酒,所以两人面前放着茶杯,搁着三个小菜,厨子是甄珠吩咐人找的,便是许荣的院子也是甄珠帮忙找的,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怎么说呢,仿佛因为两个人喜欢的人的性别都一样,甄珠忍不住的就想着如果是自己遇到了这个事情,于是便情不自禁的心软。
“人心抵不过时间,人世间的百年是如此的短暂,搁在历史里你又算的上什么。”甄珠这样安慰着许荣,其实他也是这样跟自己说的。
“算了,你小小年纪想的比我还开,对了你不是十六了么,明年下场,你要不要也去考考?”许荣偏头询问,忽然又想起了甄珠的身份,而后一拍脑袋,“我真傻,你父亲如今都已经是五品的官了,如何差的了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摇头。
“并不是如此,只是……”甄珠挠了挠自己的耳后,表情有些迟疑,他也顺着许荣的视线看向玩耍的两人,感觉岁月静好,而后想着自己都不一定能过二十六岁,好似做什么都有些浪费。
“只是什么,你若是考举出生,不是更好?”许荣有些不明白。
甄珠无奈,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照着之前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应该去科考,偏偏如今他的身份,实在不能去参加科考,宫里的五阿哥可不是随便叫叫的。
许荣见甄珠不说话,也就不提,结果牵着小楚回来的金宝正巧听到最后一句,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因为甄珠的身份敏感,圣上是百般优待,因此对外还曾给过皇子侍读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们一帮,不过金宝知道甄珠不爱说这个,只是含在嘴里咕噜了一下,之后就开口:“少爷,小楚少爷说内急。”
许荣奇怪的回头看向小楚,小楚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原本跟金宝牵着的手也松开了,甄珠奇怪的看了一眼小楚又看了一眼许荣:“既然内急,为何不去茅房。”
自从小楚四岁之后,许荣就没操过这个心,因此这会小楚说出来肯定是借口。许荣到底是疼小楚的,因此站起身牵着小楚去了内屋。
父子俩才往进去,外头的大门就被人咣咣咣的敲的作响,甄珠觉得刺耳皱眉看了过去,金宝见少爷皱眉忙高声应着,而后走到门边,一边开门一边道:“谁啊,敲坏了是你们赔还是我们自己修。”
他的话音才落,外头就有人使劲往里推,而后金宝被推的往后一个跌,差点就摔倒。
“哼,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不知道咱们夫人来了么!”推门的是个丫鬟,穿红戴绿脸上摸着胭脂,见着金宝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许祭酒呢,我家太太到了,还不出来迎接。”
“你太太算个鸟,让许大人来接,要不要八抬大轿去接啊,怎么不躺着进来,还好让咱们瞻仰瞻仰!”金宝张嘴就顶了回去,对方你了一声,被气的脸色通红。
“这位小哥,妾身先夫是钱祭酒,跟许祭酒曾是好友,听闻许祭酒回来了,特来相见。”丫鬟后面露出了钱家太太的脸。
甄珠的眼睛一瞬间眯起,当初正是因为这个钱家太太误导自己,虽然当时是隔着屏风,不过甄珠不相信那个钱家太太会认不出自己情敌的身份,而且根据之前的事情来说,这个钱家太太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钱家太太听说真的许祭酒回来了,瞬间就慌了,她娘家找了个假许祭酒来应付之前的事情,毕竟钱祭酒死后,许多事情都需要圆过去,而许祭酒的身份也是敏感,若是真的在,她的事情被说出去,逼死亲夫什么的,绝对会被判罪的,而假祭酒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因此当她搁在城里的耳目说真的许祭酒回城之后,她就慌了。不过她也不怕彼此都有把柄,总不见自己一个人死。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而后就带着人到了这个打听许久的地方,结果才进门就见着一个脸熟的小厮,她正想着,结果抬眼就见到甄珠,江宁织造府的嫡子!完了!钱家太太一脚才跨进门,转身就要离开,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们都不明白,互相看了两眼就跟着一块走了。
金宝嫌弃的呸了一声,而后开口说:“这可真是来去匆匆啊,怎么还没见着正主呢,就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门,而后回身站到甄珠身边,给甄珠倒了茶。
甄珠笑着摇了摇头:“她可是这世间活的最累的,你说当初她嫁给钱荣的时候,可曾知道这事?”
金宝回头见许荣还没出来,这才低声道:“少爷,我倒是不知道因果,不过在我看来最坏的是那个钱荣,难怪那么早死呢,你说许大人这样好的人不珍惜也就罢了,好歹你放了人家,偏偏扯着一个女子还带累许祭酒。”
甄珠笑着敲了敲金宝的头:“就你说的最对,不过世人皆是贪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谁都知道,可真正愿意放手的又有几个。”
“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许大人太好,你说他但凡平凡一些,早被那些个娘们给干掉了,您可不要小看这些个女子,在后宅个顶个的厉害。”金宝说的唏嘘,他父亲在甄家干了一辈子,大宅的事情见识的实在太多,金宝只听几次,就受益匪浅了。
“世人皆道女子柔软,应当怜惜,偏偏这姻缘哪里是自己能决定的,都不是随缘罢了。”甄珠的眼神迷茫,他想到了自己,又想到了许祭酒。
许荣跟钱荣相遇在最美好的少年,他们一块念书,一块休息,一块玩耍,一块作诗,他们的欢乐,他们的悲伤,经历过最纯粹的少年时间,学院的山门划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让这两个少年走到了一起。
可是就算是这样干净的感情,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甄珠不知道该怪谁。
三十五岁的祭酒,是这样的才华出众,便是张氏的父亲一辈子忙忙碌碌也不过只是个祭酒罢了,可是到了这样的高度,这样的人生,超过世人的地位,还是不行,他们都不行,自己呢……
到了晚上,甄珠回了自己的屋子,他吩咐金宝回家去睡,又把临时派来的小厮遣了出去,而后之剩下独自一人,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双手抱着膝盖,或许是因为肩膀疼,疼的他双眼通红。
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他讨厌不受自己控制的内心,明明对方那么大年纪,有众多妻妾,如果他愿意还可以选大批的秀女入宫。而自己居然还贪恋对方手掌的温度。
因为感情太过无望,所以想不开的甄珠就这样抱着自己不听的哭着,又怕外面的人听到,于是无声的张开嘴喘着气,眼泪染湿了袖口,他的双手变的黏糊糊的,又因为哭啼的太久,喘不上气。他只是可怜许荣,其实也是可怜自己。
“哭什么。”一个无奈的声音出现在甄珠耳边,他哽咽着抬起头,就看到那个应该不在这里的人,喘着一声漆黑的衣服,手里拿着一颗夜明珠。
“嗯……”甄珠想行礼,可是他哭太久,不自觉的打起嗝来,而后气也不顺,实在没发不出其他声音。
皇帝无奈的把自己的小情人搂在怀里,之前接到暗位的消息说他哭的挺惨,反正也不远便来一趟,结果到了地方,一向成人化的甄珠忽然又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让他实在哭笑不得。
之前甄珠受伤,皇帝觉得不安全因此在他身边放了一个暗位,虽然这有可能会让别人意识到自己有一股力量,不过在某些时候,他才不管,毕竟不管是当初做王爷的时候还是如今,只要是碰到甄珠的问题上,他一向任性的很,底下的人也深有体会。
“好了好了,哭什么。”皇帝随手把夜明珠丢在一边,而后抱着甄珠上了床,给他用搁在床头的帕子擦干净脸,而后搂着对方躺下。
“那……个,恩,钱,恩。”甄珠还在打嗝,身子还在颤。
皇帝无奈的叹口气,而后搂住小情人,慢慢的顺着他的背,拍了一会好不容易等甄珠喘匀气,这才笑着捏了捏甄珠的鼻子:“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莫非是谁惹着咱们珠少爷了?”
“那个许荣,太惨了,那个钱荣好坏。”甄珠觉得身子暖暖的,不自觉的往他身边靠了靠。
“恩,钱荣确实急功近利,可是你不是才认识那个许荣么,怎么这么关心?”皇帝有些吃醋,凑到甄珠脸颊旁边亲了亲。
“不是,他也惨,那么喜欢一个人,跟我一样。”甄珠咬了咬下唇。
“乖,不哭,朕绝对不会辜负你。”皇帝凑到了甄珠唇边,哄骗着对方张开嘴,而后亲吻了上去,含住了甄珠的唇瓣,生出舌尖勾颤着,等着他亲的差不错,这才放过已经满脸通红的小情人,开口说道,“睡吧,朕可是冒着被知晓的危险来了这一趟,睡吧。”
甄珠觉得身子慢慢变暖,原本压在心口的石头被搬开,他的眼帘跳了跳,而后里头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慢慢的沉入了梦想。
皇帝伸手摸着甄珠的脸,认真的看着小情人的睡颜:“没事,再等等,等过了这些日子之后,谁都没办法管朕,到时候就只有我们,旁人谁都不能说什么。”
底下的暗卫皆为这个任性的主子操心,偏偏皇帝等到了五更才从甄珠床上爬起来,一路出了甄府。给圣上开门的正是丈青,他最近一直呆在甄府就为了铺些暗线,增加圣上耳目。
甄珠醒来,就见着丈青硕大的脸,他最近被金宝这样攻击了几次,因此也没上心只是伸手默默的推开,而后起身到一边洗脸。
“因为主子昨日哭太久,所以一会还是敷敷脸,不然等老爷太太看见,就该问了。”丈青用不高不低的音调语速飞快的说完,而后就见着甄珠整张脸都埋在了手帕中,只有露在外头的耳根通红的让人看见,丈青在心里点点头觉得有些爽快了,好歹安慰了三更半夜被暗卫挖起,而后给圣上开方便之门的郁闷。
甄珠憋气了一会,而后只能把毛巾拿开,随丈青折腾,不过好在丈青手上功夫不错,青年男子挽着袖子在甄珠脸上折腾了一阵子,而后拿出一个小瓷瓶挖出了一些乳膏,而后慢慢的给甄珠揉开。
“少爷昨个是去哪里了,怎么回来之后心情这么差。”丈青一边揉着,一边问了一句。
甄珠在嘴巴里咬住自己的舌尖,而后顶着上颚一会直到舌尖酸疼之后,这才开口吐出几个字:“以后不会了。”
他说完闭着的眼睛跳了跳,丈青道:“属下自知跟丈青等人的出身不同,只是伺候少爷这些年,也是为少爷尽心尽力的,旁的不说但凡是少爷贴身的事情,属下半分不曾犹豫,若是那些个不能说的也从未传到宫中去,少爷日后无需防被与我。”
甄珠听到这话,忙要起身,接过被丈青轻轻的托住在耳侧,他没起来,于是只能躺着睁眼:“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当时金宝当值。”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金宝当值,不过也是因为他自己挑了那个时间出门,丈青到底有多少本事,甄珠是不知道的,不过就没见他有为难的日子过,反正什么事情到了她手上就没有不成的,跟性子有些活泼的金宝跟性子太过呆板的宋兆勇比起来,丈青其实是非常好使唤的人,可是偏偏这样的丈青出身实在太好。
圣上身边用着的人,身份都不低,甄珠这样一想就有些使唤不出手。
丈青也心中没可能这样一次就能让甄珠重用自己,不过怎么说呢,看到甄珠受伤他还真心疼了,毕竟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若是当时自己就在身边,怎么会这样呢,他一边抱怨金宝的同时其实也反省过自己,或许是因为甄珠对自己又芥蒂,所以他下意识的也就没有往甄珠身边凑。
可是就像染红说的,哪有主子来贴近底下人的,想到染红,丈青就不自觉的有些甜蜜,他们的亲事已经在主子面前过了明路,就等着甄珠这次回去之后,成亲。
好不容易丈青揉好脸,甄珠往镜子里看了看果然看不出来了,他结结巴巴的谢了丈青而后吩咐他跟上,之后又回头道:“今日我要去许祭酒那处,就是那个自杀的钱荣的同僚,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等到了地方你不要随便说话。”
丈青挑眉,知道这是甄珠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点点头,觉得自家少爷的态度果然简单粗暴,明明那么聪明一个人,在学问上就没见过他有为难的问题,偏偏人际关系一跨糊涂就没见着他有什么好的待人方式,每每让人无力,可是也正因为简单让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少了许多的心,不用去揣摩主子的心思,因为对甄珠来说,他把你当自己人,就带你到各种地方,如果他不用你,他就是不信任呢,像宫里主子那种什么人都能用,什么人都能收服的技能,甄珠根本不存在,也正是因为如此,珠少爷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圣上亲自查看过。
许荣见着甄珠带着不同的小厮来,下意识多看了两眼,而后就问之后甄珠道:“昨日那个钱太太来过了?”
甄珠点点头:“怎么了,莫非今日她又来了?”
许荣摇摇头:“不是,是今日我出门的时候,旁边的邻居问我昨日来的富贵太太是谁,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因此想来打听,我问了样子,就知道是那个人了。”
他说完就低下头,甄珠看了许荣一会,发现对方的情绪还好,便道:“她恐怕来者不善,不过好在之前我也在,应当能挡她一阵子,只是如今钱荣已死,你的把柄也不算得把柄,她的事情倒是要紧性命,虽然我如今还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不过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且等等,她总没个好下场的。”
许荣摇摇头:“我已经不在乎了。”
是的他已经在乎了,反正背叛他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些人就是你愿意放过她,她也不愿意放过自己。甄珠觉得钱家太太果然是个奇怪的性格,他最近的行程都需要跟李氏细说,因此也没瞒着,到底隐去了他跟许祭酒有来往这事,只是跟李氏询问,不知道是不是认识。
“这江宁地界,原本就这么大一个圈子,那钱家的太太自然是认识的,只是珠儿问这事做什么?”李氏手里捏着针线,她难得想起给甄应嘉做个香囊,因此一旁伺候的丫鬟们都在分线。
甄珠捏着绣篮里的绣球,头也没抬:“前些日子出门就遇着人,正想让呢,对方就呵斥上了,倒是让金宝无缘无故惹了一顿骂,他们又是自爆姓名,只是我听闻那钱祭酒前不久才刚刚去了,因此才跟母亲来打听打听。”
他说的仿佛有私怨,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抬头,对着李氏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不是个明白人,既然遇着就远一些,她娘家虽然有钱,不过到底是商户,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李氏不愿意自己儿子太过小气,笑着拍了拍甄珠的肩膀,而后感叹道,“都长的这么大了,明日不如陪娘一块去寺庙,当初许了愿,你既然平安回来就要去还愿。”
甄珠忙应下,之后就没再问,看来李氏这边是打听不到什么的了。既然这边问不出来,于是他对着金宝使了个眼色,就起身,一边说道:“既然明日要出门,儿子先去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