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周茂两眼放光,宋光乾又说:“师将军有意从军中抽调一千有经验的人给你用,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兴隆馆。”周茂激动的说。
“先别去,”宋光乾没好气的说,“我先派人探探他在哪里,此事明天再说。”
“好吧。”周茂点头,他自知是心急了一点,这笔大买卖还要落实很多细节,贸然跑过去也谈不出什么进展。
“王大哥,替我通知刘靖他们,晚上开会。”
“开什么会?”宋光乾问。
周茂:“开煤炭贸易这么大的事肯定要通知他们一声,还有很多边贸税收的事我要请教他们。”
“别把自己搞得太累,注意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宋光乾起身要走。
周茂:“不是说要我请你吃饭吗?”
宋光乾摸摸周茂的头,像个温柔的大哥哥,“等到谈成了一起请。”
这天晚上周茂又是夜宿办公室,王勇放心不下,陪他一起熬。
“王大哥你先回去吧,马上天就亮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会儿。”周茂边说还边一目十行的看着账册,凌晨最是寒冷,屋内燃着两个炭炉,他还身批着一件厚皮袄。
“没事儿,以前两军相交时连续几天不合眼都没事,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周茂暗自叹了口气,心说,以后不能偷懒不回家,这些事躲在屋里做也是一样,不用连累别人。
这一个通宵周茂没干别的,就是把刘靖他们提的几个方案给补充整合一下,还要想想朝廷那里怎么解释。不用说,今晚开夜车的人一定还有刘靖,这么大的事他是一定会上折子汇报的。周茂感到一阵头疼,千万别有人使绊子。
天色亮了起来,周茂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洗漱完后,宋光乾又来报道了。
“走,”宋光乾拉起周茂。
“去哪?”
“带你回去换身便服,等下我们逮人去。”
从周茂家里出来,宋光乾就一直看着他笑,周茂觉得很不对劲。
“你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
宋光乾抬手替他把狐领系紧一些,不小心触碰到他细腻的肌肤,宋光干的心跟着颤了一下。面上他依然很镇定,他说:“要是你以漂亮的小公子的身份去找他,他一定会帮忙的。”
官场上混迹多年的周茂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他思索片刻说:“跟我讲讲那大东家是什么人吧。”
宋光乾怔了怔,他没想到周茂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有一半的西夏人血统,家中几辈人都经营外贸生意,到他手里已经庞大的很可观了。他好男风,尤其喜欢漂亮的男孩儿。”宋光乾不自然的看周茂一眼,“待会儿你离他远点。哦,对了,他名叫余达,人们称呼他为达老板。”
“达老板,大老板,这个称呼真贴切。”周茂笑着说,他才不怕这种人,更恶心的他都见过。
“小心点好,他虽是商人身份,但跟帝都不少官员都有牵连,能远则远之。”宋光乾严肃的看着他,生怕他听不进去。
“放心,我有分寸的。”地方最大的就是知府,可到了帝都区区的四品官就不够看了,看来那个达老板家族还是挺有本事的。
他们的马车在兴隆馆门前停下,这次他们不用挤大厅,直接被人领上了最高层。
顶层对于饭馆来说非常小,但是如果只有一间房,那就空旷的可怕了。还好周围站了很多侍女,余达就站在层层叠叠的皮毛中间向他们拱手行礼。
“小人恭候四皇子、周大人大驾。”
“不必多礼。”人前的宋光乾一扫刚才严肃阴沉的模样,又戴上平易近人的笑脸。
“这位就是达老板吧?久仰。”余达大周茂十几岁,又有异族血统,看起来很是刚猛,连王勇都被比下去了。周茂在他面前不仅不觉得拘束,还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大度,平和自然又不失威仪,连宋光乾都侧目看他——这种老道的官场语气很谁学的。
余达混迹风月场快二十年,自认为阅美无数,现才方知眼前还有一种是他不曾碰过的。
他仍然弓着身子,一副谦卑的模样,如果他是只狼,恐怕口水已经打湿了鞋面。到底他不是一般的低等流氓,此时的场合他不会让自己漏出一丝垂涎的丑态。于是他很自然的起身,请贵客们入座。
年轻的侍女端上瓜果美酒,琳琅满目的点心俨然是后世的茶话会。
“大人们不要客气,这些水果都是我从西域所得,沿途运输不易,保存不易,能留到现在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市场上更加没得卖。”余达有些得意,不过周茂能理解他是为了展示自己的人脉和财力。
宋光乾从小荣华富贵自然不是土包子,周茂做了这么多年‘女干相’也算见过世面,所以对于眼前的东西,他只是莞尔一笑对余达表示感谢,并没有吃的打算。
周茂那一笑看得余达心痒难耐,他按捺住躁动先敬了一杯酒。
“大人们今日驾临,使小店蓬荜生辉,余某先干为敬。”
余达和宋光乾都豪爽的干完了,周茂只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
“我不会饮酒,见笑了。”他有个怪癖,不和陌生人喝酒。
“不妨事,周大人随意就好。”宋光乾接了他的话,同时给他个赞许的笑容。
“来人,给周大人上茶。”余达大手一挥,立刻就有人送上一壶热茶,应该是预备好了的。
“抱歉周大人,是我思虑不周。”
“客气了。”周茂微笑着说,“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公务,一下没说清楚,害你准备这么多事。”
顶层没有椅子,所有人都在厚厚的毛毡上席地而坐,房子四周都生着暖炉,与窗外隔成两个季节。
周茂坐在雪白的羊毛中间白皙粉嫩,高华的气质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月季。余达简直想当场把他扑倒在地,可惜他不敢。
“不多事,不多事,二位赏脸,余某准备多少都不为多。”他看看宋光乾,然后目光还是停留在周茂身上,“不知大人找我所谓何事?”
“太原府打算开通西夏煤矿的贸易,要尽快,所以今日来找达老板帮忙。”周茂语气平和,用词却很强硬,谁都听的出来余达没有拒绝的余地。
余达沉默了一阵,眼里的笑意渐渐散去,属于商人的本性又露出来了。
“我可以问大人这么突然的原因吗?”
周茂看一眼宋光乾,征询他的意见。
“我不怕告诉你,要打仗了,太原府需要粮食。”宋光乾替周茂回答。
听见‘打仗’余达一下挺直了背,不是每次战争都可以发财,有时候是要赔上身家性命的。
“达老板放心,打不到太原来,虽是和辽人作战,这一次是我们去打他。”周茂还是笑的那么令人安心。
“大人需要多少粮食?”余达问。
“掏空太原府都不够。”周茂老实回答。
“我知道你同西夏人往来密切,只要你愿意搭桥,以后允许你独家向他们出口煤矿。”周茂把条件给他摆出来,‘独家’这个词在商人眼里就是发财的意思,没人不想要。
“大人不要说笑了。”余达低下头看着案上,这是他思考重要事情的习惯。
“我们没有说笑,粮食三个月内要筹集到,除了跟西夏换,别无他法。”宋光乾说。
他说完没有人再接话,室内鸦雀无声,只偶尔听见碳火燃烧的‘滋滋’声
23、能者多劳(三)
余达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一个知州可以推,连四皇子都出面,除非他是不想在太原府混了。四皇子后面的人是师礼,跺一跺脚太原府都要震三震的。
可如果他出手的话,就意味着以后必须和他们绑一条船上了。赢了飞黄腾达,输了——倾家荡产虽然不至于,断他两条手臂是要的。不过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有美人在前……
“大人说的以后煤矿独家出口的产线归我可会兑现?”
“一诺千金。”上钩了,周茂抿嘴笑道。
美人与金钱都在向他招手,余达现在也顾不上什么禁忌了,反正一切有师礼顶着。
“那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殿下和周大人了。”他一拱手,又说,“我家中正有西夏贵客,晚上我办个晚宴替大人们引荐吧。”
“那就劳驾达老板了。”
“你说余达会不会摆我们一道?”
在返程的马车里,周茂问。
“他不敢,得罪了师将军他讨不到半分好处。”宋光乾回答完,看着靠在车壁伤昏昏欲睡的周茂,叹口气,“你昨晚又没睡?”
“这么多事,要是睡了今天就搞不清余达在东扯西扯些什么,”周茂掩口打了个哈欠,“他可真能问,连以后煤矿要上多少税都问到了。”
“你等下别府衙了,上我那儿去睡一觉吧,我那离余达家里近,省得你跑来跑去。”宋光乾不由分说让车夫调头。
“我们俩……”周茂看着他没把话说完。
“怕什么,我们这样天天混在一起,要有人打小报告父皇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宋光乾假装不高兴地剜他一眼。
“你不怕我更加不怕,本大人还没睡过皇子的府邸呢。”
周茂用手肘捅捅他,“你府上有没有三千粉黛,让我见识见识呗。”
他这话说的猥琐,宋光乾很自然的想歪了,一股无名火升起。他用力的捏住周茂腮帮子上的二两肉,“你真是皮痒了,小小年纪瞎想些什么,别混成像余达那样了货色。”
“疼疼疼,”周茂打掉施虐的手,捂着小脸委屈兮兮的控诉着宋光干的暴行。
“啊啊啊,我要跟师将军告状,身为皇子仗势欺人,开个玩笑都不给。再说我都快十五了,一般人都当爹了好不好,哪还是什么‘小小年纪’。”
“说你小你就小,不许顶嘴。”宋光乾用食指戳他脑袋,“皇子的身份没别的好处,就是用来仗势欺人,有本事你告状去。师彦要是敢这么跟师老将军说,军棍都要打断。”
周茂无语的看着他发飙,冷不丁爆出一句:“你比我亲爹管的还宽。”
宋光乾:“……”
宋光乾府上自然没有三千粉黛,虽然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人给他塞人,但他不可能都带着跑。因此为了不麻烦,他也没有一个子嗣。太原府才来没有半年,跟在身边伺候的女人就前阵子他大皇兄送来的那个。
不是他小气,舍不得自己的女人让旁人看见,反而他是怕周茂见了这种女人会被玷污了一样。刚刚周茂说他比他爹管得还宽,宋光乾忽然有种诡异的认同感。他苦笑着想:莫非是年纪到了,想要个儿子?
周茂本来还兴致勃勃的要参观,结果参观到宋光乾卧室的时候看见柔软的大床扑过去就睡着了。
宋光乾没想到他入睡速度如此之快,认命的伺候他脱鞋更衣,把他塞进被窝里才算完事。
才相隔一天,宋光乾又见到了周茂的睡颜。他睡的很沉也很老实,一头长发铺散开几乎漫延到了床边。
少年的脸颊是光洁柔软的,忽略他眼睛下的青黑,几乎是一张完美的脸。他的鼻翼轻轻动了一下,好像是在做梦。宋光乾赶紧把耳朵凑过去,等了许久,只等到几声急促的呼吸。
宋光乾赶紧命人燃了安神香,看到床上的人又睡踏实了,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殿下,他就是周知府?”
“嗯。”宋光乾看着面前的老管家,他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放心,何伯。他不会害我,他是师彦的朋友,不是皇兄的人。”
“殿下心里有数就好,太子最近的动作越来越大了,你只有接管师将军的兵权才能与他抗衡。”何伯看着宋光乾长大,知道他所有没办法向人诉说的痛苦,他们的关系比亲人还亲。
“办成这件事就差不多了,我不希望他碰到任何危险,我不在的时候多派些人保护他。”宋光乾朝窗外看去,穿过中间的天井就是他的卧房,那里有个人正在安睡。
“是,殿下,老奴马上着人安排。”
“辛苦了,你退下吧。”
宋光乾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紧锁眉头。大战在即,有谁可以替他守住后方?
周茂睡了冗长的一觉,多亏宋光乾把他叫醒。这一觉好像把他所有力气都睡光了,有气无力的趴在被子上,怎么都不想动。
“元徽兄~你给我下了软骨散吗?怎么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宋光乾望着他那副德行就想笑,替他把外袍拿来一件一件的给他穿上。
“你快些起来吃东西吧,等会儿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啊!原来是没吃饭,”周茂晕乎乎的拍了下脑袋,“我连早饭都没吃呢,怪不得饿扁了。”
宋光乾看到他束发而露出来的一截腕骨,脆弱精致,心里倏然一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催使他伸出手,扣住周茂的下颚。
“所以你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没人管得了你就无法无天了吗?三天两头通宵不睡,铁人也顶不住。”宋光乾温柔的话语带着淡淡的宠溺。
他俩离得很近,几乎鼻息相交。房内似乎染满了旎旖的氤氲,周茂不适应这种异样的氛围,不自在的别来脸,强行打破突如而来的暧昧。
“什么没人管,我家里有个特别爱告状的小三子,有他在大事小事都会传到我母亲耳朵里,讨厌死了。”他故意把声音放的很大,没心没肺的抱怨把房内仅剩的一点不自然驱散干净。
宋光乾也察觉到了,但没时间多想,就被周茂拖出去吃饭。
两个对参加宴会都很有经验的人,肯定清楚饭要提前吃饱,去了之后吃只是做样子,谈事情才是正经。
“元徽兄,你这样全程跟着我好吗?要不等下我自己去吧。”这件事周茂答应下来时就没有退路了,为了长远着想,他不想把宋光乾牵扯进来。
宋光乾放下筷子,不说话,就这么阴沉的看着他。
这番风雨欲来的景象周茂再蠢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也许是护着别人成了习惯,他更喜欢把不好做的事情就给自己。
“我真不想让你参和进来,你是皇子啊!”周茂说得很无奈,平白的让人心疼。
宋光乾心忽然就软了,目光不再咄咄逼人。他想,这个孩子竟然要保护我。
“你的心意我明白,既然大家已经在一条船上,就不要再分彼此了。”他的话说得不容人拒绝,却又字字透着暖意。
周茂只能撇撇嘴,被迫接受他的陪伴。
周茂以前在帝都不知见过多少豪华府邸,余达这家就算不是最好的,也绝对是最大的。数不清经过多少条门廊,他们才到达余达家的宴会厅。
门才开了条口子,迎面而来的香风就让周茂打了个喷嚏。大炎上层人士都喜欢调香,尤为偏好淡雅,可余达家宴会厅的香味,层层叠叠,甜到发腻。周茂真想让他们把桌子都摆到院里来,宁可吹冷风也不要进去。
感觉到有人在扯他袖子,周茂无奈的看了一眼宋光乾,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把周茂带了进去。
大厅里摆了四张小桌,两两相对。左边两张已经有人坐了,正是余达和他的那位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