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你别太过分了。”
师彦眼疾手快,一剑削过去,马鞭成了两节,一节正中看热闹的家丁脸上。
“你……你……你是何人,敢到我家里捣乱。”
周昌用半截马鞭指着师彦,手不住的颤抖,可见气狠了。
“你们这些废物在看什么热闹,快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一旁看热闹看得最开心的刘氏也急了,她顾不得端庄仪态,用涂的血红指甲的手,激动的指着师彦吼。
眼看马上就有人冲上前,师彦一个灵活转身从容避开。
师彦欺身向前,十三岁的少年就已经高出他半个拳头,压迫的盯着周昌的双眼,说:“周老爷,我尊称你为‘老爷’不是因为怕你。而是我爷爷说在别人家要有礼貌,你今天要打死我师彦的朋友,抱歉,小爷不同意。”
“师彦,别废话了好吗?我快疼死了。”
周茂看不得那人慢条斯理的先礼后兵,在血流干前,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优先考虑伤员。
“咳咳,”师彦还有台词没发挥完,上辈子治军在台上长篇大论习惯了,一时还没改回来。
“周老爷,我长话短说。师彦,你听说过吗?师礼最小的孙子,就是我。听闻你是因为周茂失手伤了我你才要教训他。现在我人来了,告诉你他是我的好兄弟,昨日我们是在闹着玩儿。行了吗?但是你竟如此狠毒,为了点小事就要打死他,这笔账先记着,等周茂好了再算。”
师彦拍拍石化的周昌,准备带着周茂离开。还剩一口气的周茂让田力扶着他走到周昌面前。
“父亲,今天我一直没说过什么话,就是想看看您能不能真的把我打死。真遗憾,您要是再年轻个五岁也许我已经见阎王去了,这一次是天要亡你,我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心慈手软的。”
师彦听他提到了上辈子,看来他们家的恩怨不浅,他怎么就这么倒霉被牵扯进来。
“走吧,还说我的废话多。”
他们走后,整个周家都好像风化了。刘氏回过神来,问:“刚才那是师彦?镇国将军的孙子?”
周昌也处在惊吓之中,还没回神,呆滞的回了句。
“看那堂堂仪表,像。”
才说完他就清醒过来,发现所有的姨娘、下人,都集中的看着他。这让他感到万分难堪,明明已经吓得半死,还要嘴硬道:“听他们胡说八道,那小子怎么可能当得师家小少爷的朋友,一定是找人假扮的。明天去报官,报官。”
说完袖子一甩,脚步匆匆的回房躲起来。
8、罪与罚(三)
田力看着周茂的伤势恐怕骑不得马,人便改由师彦抱着,他去雇马车。
就剩他们两人,师彦忍不住教训他:“你到底是什么做的?臭脾气就不能改改?他是你父亲,说两句软话求求情,能把你抽成这样吗!”
周茂有气无力的靠在他身上,眼皮半睁不闭,面色灰白,早先染满脸的血液已被汗水化开,东一块西一块。加之身上七零八落的鞭痕,老远看过去别人还以为师彦怀里抱着个死人。不过凑近就会看见,这小孩的嘴角是向上提的,还有力气笑。
“我就是恨他,刚才一个粗使下人都可以骂我娘是贱人……咳咳……咳咳咳咳……他该死……咳咳咳……这次是我还给他的……以后……我再也没有父亲……咳咳咳咳咳”
师彦被他这一串咳嗽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停止,他发现周茂完全没了动静,昏了过去。
“周茂,周茂。”
师彦没耐性等田力雇回马车,单手抱着他翻身上马,直奔城内最有名的医馆。
田力正带着马车过来,看见自家少爷抱着人往城里冲,只得吩咐马车夫一起跟上。
师彦带人下马,抱着周茂登上二层阁楼。正在喝茶逗鸟的白衣青年被吓了好大一跳,茶水都泼了。看清来人,他抱怨道:“小祖宗,不是说好了上楼斯文点吗?我还以为官兵来抓人呢!”
“少啰里巴嗦的,快来看看,治好了小爷我今天就不拆你楼。”
他不管周茂一身血污,往房内铺着雪白丝缎的沉香大床上轻轻放下,白衣青年敢怒不敢言,在旁边直跳脚。
“师小少爷,你怎么把人伤成这样,没治了,直接办丧事吧。”
不要怪他嘴毒,他就是要报复师彦的强盗行为。
“闭嘴,人没了我就拆你的楼给他陪葬。”
“死孩子,看我不跟师将军告状,罚你蹲一年马步。”
青年愤愤不平,但还是乖乖开始察看周茂的伤情。这一探脉不得了,他赶紧从柜子里翻出个宝盒,拿出里面小半截人参,用小刀切了一片放进周茂口里。
“这片参就是两百贯,明天叫人来把账结了。”
师彦认识他很久,知道只有当人快不行了,他才会拿这支参出来吊命。周茂可不能这么快死,他着急的催促着青年。
“你必须救活他,死了你一文钱也拿不着。”
“果然军匪一家。”青年咬牙切齿,依然认命的做头老黄牛。
好不容易把药灌进周茂肚子里,紧接着又要清理伤口,等这些事情做完青年薄薄的衣衫都湿透了。
他瘫在旁边的椅子上扇扇子,口里念念有词。
“臭小子、臭小子,可把老身累坏了。赔……赔我这把老骨头,没有一千贯你别想出门。”
师彦直接无视他,坐在床边看着周茂昏睡的脸。血污都被清理干净了,额头上、身上的伤口也都上好了药。周茂惨白的脸色毫无知觉的深陷在被褥里,就像一个没人要的破败娃娃。
“云非,他的伤势怎样?”
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师彦满眼都是周茂这个被人欺负的快死的小娃娃。他驰骋疆场多年,严重得多的伤都见过,怎么今天会觉得伤在一个孩子身上让他格外不能接受?
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小周茂的生命可能就结束于此了。
蝼蚁吗?这就是周茂上次骂他的话,不食人间疾苦。与外敌拼杀,师彦会觉得热血沸腾,人生壮志莫过于此。原来就在身边,有很多人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还要随时小命堪忧。
今天他保护了这个男孩,因为他叫周茂。世上又有多少像他的人,说不定已经死去,说不定正在挣扎,自己救不完。
师彦开始尝试理解周茂对武将的憎恶,或许他们应该更深入的合作,打破文武的隔阂,才能共创未来盛世。
他不是来报仇的,而是如那个声音所说的一般,改变这段历史,为心、为民。
“基本上稳定下来了,这几天可能会反复发烧。一定要照顾好,这孩子体弱,别小小年纪就留下病根。”
云非放下扇子,起身到桌边上写了张方子,递给侍童照着抓药。
“我对你仁至义尽了,赶快带着小鬼滚蛋。老天爷,我还要换被子换枕头,不行,师彦臭小子,赔老子张床来。”
这一次云非的哀嚎得到了回应,师彦轻柔的抱起周茂,背对着他说:“我老子叫师启,你们有空可以打一架。”
“你……”。云非努力挣扎着收回拼了命都想去掐死他的手,对着自己胸口‘咚’的锤一拳。
“要是再帮你这只小白眼儿狼,我就把自己阉了当女人。”
“……,下回见,非姐姐。”
师彦头也不回的抱着周茂下楼,上了等待许久的马车。
“阿力,带我去周茂家。”
“是,少爷。”
小三子自周茂被带走后一直没有回屋,坐在门槛上盯着巷子口发呆,眼见天就要黑全了,小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不一会儿一人骑着马后面跟着辆马车在他家门前停下,小三子伸头张望,咦?骑马的那人好像什么时候见过。
马车停稳,黑暗中小三子见到有个人抱着自家公子下来,他一个机灵扑过去。
“公子,这不是公子吗?这是怎么了?”
小三子慌乱的叫嚷着,还想把周茂从师彦手里抢过去。
师彦觉得这小子太吵,还没上没下的,有尊卑没有?
田力看不过去,帮忙把他拉开,客气的说:“这是我家小少爷,师将军的孙子。”
“茂儿!”张淑秀听见响动,也急忙跑出来。她明显要克制些,停在师彦面前,着急的打量儿子。
“夫人莫急,周小公子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暂时没有大碍。”
田力见正主出来,忙过去招呼。他对这家女主人印象很好,虽然面貌有些沧桑,但是一看就知书达理,并且隐约透着股贵气,做下人的对这方面尤其敏感。
“夫人,先让我进去把周茂安顿好吧,外面风大。”
师彦说完,大跨步进屋,在小三子的指引下周茂终于能安枕于自己的床上。
田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如实告诉了张淑秀,她一直在静静的听着,从不出言打断。师彦一旁看着,心想,这就是周茂的母亲,一般妇人这时难免哭哭啼啼,但是这位,只有从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苦涩,能做到这样的隐忍师彦不自觉生出几分敬佩之意。从刚才她出门那凌乱的呼吸就知道她也是心急如焚的,只不过她控制得好。师彦回忆起第一次见周茂,那时官家带着文武大臣在十里亭接他凯旋归朝,他就站在官家的左边,面无表情目空一切的看着远方。黄沙尘土都无法让他动容一下,与身旁东歪西倒的其它人成鲜明对比,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都说他美姿貌,有风仪,得此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现在看来,他有九成似他娘亲,只是更高,更气宇轩昂罢了。
回过头看仍然还是棵豆芽菜的小周茂,师彦有些嫌弃。他认为自己已经尽完义务了,把云非的叮嘱转告他们,又留下了药,才起身告辞。
回到将军府夜色已深,主仆两人腹中空空直奔厨房展开扫荡。师家家规甚严,无特殊原因过了饭点不会再为任何人留饭,也没有厨师值班,师小少爷已经过惯了有什么就捡什么吃的日子,从来不会抱怨。但今天特别不巧,厨房里连根剩菜都没有,小三子只得下了两碗白水煮面,两人闭着眼吞下去。
忙活一天,这两人总算能安稳的坐下来休息会儿,田力把憋了一天的疑问问了出来。
“少爷,你怎么认识周茂那小娃……小公子的?”
师彦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换了一种方式告诉他。
“我们打了一架,他用计谋赢了我,正想找他算账呢,马上就有人替我报仇了。”
田力想起早上见到他左脸的那块乌黑,了然的默了。
小少爷习武多年,竟被个七八岁的娃娃打伤了脸,那画面太美,田力不忍去想象。
“他的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告诉其他人。”
师彦拍拍他肩膀,伸个懒腰决定回房洗澡睡觉。
田力:放心吧少爷,我一定不会流传出去的。
这几天的周家都很安静,不论是大周小周。
小周浑浑噩噩的病了两三天,其他人忙前忙后的照顾着。
大周深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一家上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了,仿佛只要这样,别人就想不起他来。
其实他们一家是多虑了,师彦当时不过应景的说了些狠话。有脑子的都知道,大炎朝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只要没打死,都不算大事儿,师彦一个外人怎么参活得进来。
第四天,从鬼门关挣扎了一圈回来的周茂终于醒了。见到娘亲欣喜的样子,他才意识到自己伤的有多严重。一直冷静自持的娘亲抱着他的手,痛哭着说对不起。周茂怎么安慰也没用,只能在心里懊悔,这一次确实太冲动,没顾虑到娘亲的感受。
在他不知所措时,小三子跑进来说:“师小少爷来了。”
张淑秀赶忙擦干眼泪,匆匆向已经进房的师彦行个礼,就退避了。
周茂靠在厚被褥上看着自己推门进来的师彦,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知道应该征得主人同意才能进来吗?”
9、说服
“我就进来了,你奈我何?”
周茂:“……”
师彦随意扯张圆凳,在床前坐下。
见周茂又消瘦许多,本来就只有一点儿了,现在只剩把骨头。
“恭喜你,福大命大还是挺过来了。”
这怎么听也不像好话,正在倒茶的小三子听起来颇为奇怪,怎么像是仇人见面?
“托你的福。”
今天周茂精神不错,人来了劲嘴就开始馋了,他看见师彦进门的时候提了个食盒。他艰难的坐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师彦觉得看着特好玩儿一点也没想伸手帮忙。
“我说,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我清晨醒来就喝了半碗白粥,娘不让我吃别的东西。你说我从回来到现在尽和粥过不去了,再不让吃些好吃的,我怕我会疯了的。你快点帮我拿过来啊!”
师彦听他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坏心眼的想,等下打开盖子让他看到,里面装的都是消炎止痛的外伤药,嘿嘿。
“这是我特意让厨房做的,椒盐虾,脆烧鹅,还有几块红豆马蹄糕,别让人看见,你要都吃完哦。”
光是菜名就差点让周茂高朝了,他迫不及待的催促师彦。
“快点,快点,可把我思念坏了。”
师彦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食盒想想不对,又放下去。
“你伤还未好,吃油腻的东西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他很‘诚恳’的向周茂建议到。
“养伤是很长远的事,不差这两口。大英雄,你快从了奴家把。”
没想到堂堂丞相大人也会说出这种粗痞的荤话,师彦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周丞相,注意身份。”
“大官人,快来满足人家嘛!”
这人怎么这么磨蹭,周茂没耐性再跟他矫情了,想自己掀了被子下床。
师彦看出他意图连忙出手制止,没想到他如此执着,师彦有些后悔耍他了。
“你还是别吃了,乱吃东西肚子会不舒服的。”
周茂倚在床头,有气无力的样子,愁苦道:“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就舒服了吗?”
“我不知道你现在舒不舒服,但我可以肯定,马上你就会更不舒服。”
师彦一狠心一跺脚,把食盒放到周茂手里,见他一脸感激的看着自己,师彦难得于心不忍。
“算了吧,等你伤好,我带你去美味轩点一桌子菜让你吃个够好吗?”
周茂喜笑颜开的摆手:“不用那么破……”费。
满怀期待的揭开食盒,里面并没有食物的飘香,只有几瓶冷冰冰散发着臭味的瓷瓶。他怨恨的抬起头盯着师彦,阴森地说:“这是什么?鹤顶红?”
“不识好人心,你手上的东西都是上好的伤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师彦被一道幽怨的视线盯着,心虚道。
“你家的药用食盒装着?”
前方的怨念犹如大海般波澜壮阔波涛汹涌,大将军都差点招架不住,声量降了几分。
“那什么,阿力说食盒里不容易碰坏也方便我一只手提着。”
……
……
“伤好了我给你补一桌还不行吗?你这人真是没劲,我先走了。”
师彦头一次做起逃兵,刚走出门口,听见房内的人说:“慢走,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