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株道:“他们生活在山峦处地下两三丈深的地方,这次我派人从溟山后面将它们寻来,专门为姑娘表演的。”
“表演?”龙浠微讶:“演什么?”
“演杂耍,许久以前殿下曾让它们演过,只是搬到平原上生活会被鹰卢吃掉,所以殿下就让它们回到深山了,这一次我把它们叫来就是想为姑娘解解闷,姑娘若是喜欢,它们也答应天天为姑娘表演。”
“那鹰卢来了怎么办?”
阿株笑道:“这不是趁着鹰卢随王上天,它们才敢出来。否则以鹰卢的能力,一次吃上几十只,怕是鼠兽再也不会出溟山了。”
微微一笑,龙浠道:“好,那就看看它们的表演吧。”
领头那只得到命令开始指挥,煞有介事的样子引得龙浠笑个不停,阿株在旁站着也被感染了,时不时同龙浠一起咯咯地笑。
龙浠蓦然间想起出了望城那晚,溟王噬心之痛后她曾问溟兽除了喷火还会什么,看到眼前鼠兽们翻身跳跃只手倒立的情形,龙浠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杂耍,当时她还说人兽无法沟通,岂料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这胖胖的鼠兽许是很久没有如此大规模的表演了,时常出现失误,百只想要叠罗汉,彼此之间还未商议好就一蹦一跳想要往上垒,结果两两相撞,不是头碰头就是一只肥的把另一只瘦顶了出去,龙浠不知他们是故意的还是无心所为,但是效果极好,逗得她与众多魂女们捧腹大笑,溟王殿前一片欢乐。
龙浠一时兴起给鼠兽们编了号,并拿溟王的朱笔在它们身上写上数字,开始采用淘汰赛,表演的好的有美食嘉奖,表演的不好的当天淘汰,不予奖励,若日后有进步再行嘉奖。
鼠兽们一见有食物奖励,纷纷卯足了劲去表演,龙浠看着开心大把大把的瓜子一撒一片,敞亮得很。
待溟王回到溟界,负手站于鹰卢身上往溟王殿的方向看去,眸底一惊,却没有打扰到任何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不远处望着,以龙浠为首,身后几十个魂女,正在专心致志的看鼠兽表演,鼠兽极为卖力,引的龙浠大笑不止。
看到此景,溟王眼底唇边不由自主的浮现浓浓笑意,阿株虽是婢女,有句话说的不错,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心情好,身体恢复的也越来越好,鼠兽的节目每天都在上演,龙浠有的是主意,编排出的演出花样百出,近千只的鼠兽,从杂技到跳圈再到图形变换,类型越来越繁杂,龙浠指挥起来觉得春晚演出也不过如此,溟王时不时坐在她身边静静的看着,也不说话,一开始魂女们不敢在他面前放肆,马上各归各位各做各事,日子长了大家的胆子也纷纷大了起来,见溟王不怪罪,偶尔偷个懒来瞧上一眼,看上一会儿,更有甚者直接站在龙浠身后正大光明的看起来了。
玩得高兴,瓜子坚果一应好吃食洒下去,龙浠丝毫不疼惜,反正除了她,这整个溟界没有人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溟王只在旁笑看于她,放任与她。
转眼又过了一年,龙浠可以不用搀扶独立走路,虽然走的慢,但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倒也不妨事,有时溟王在她身后跟着,一旦看见龙浠支撑不住身子几欲歪倒顷刻间将其护在臂弯里,龙浠也不道谢不言语,安静的靠着他歇息片刻后再继续行走。入夜时分,溟王依旧跟龙浠同榻而眠,有时搂着她睡,有时吻她要她,龙浠一概不拒绝不反抗面无表情。溟王看不出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想要开口问,就被龙浠一脸的沉静淡远疏离的张不开口,她眼睛看向他却好似没有看到他,而是穿过了他看透了未来,空空如也。
溟王几次想跟她谈谈,哪怕是争吵也比现在强,起码他知道龙浠在想什么,可龙浠一言不发,潜静的如同一池碧波,半点波澜都没有。
溟王暗暗着急却无计可施,龙浠依然淡定无比,她不记恨溟王,毕竟从当初到现在,他那么爱她疼她在乎她,就算溟王惩罚了她也是依照律法,公事公办。
美好的曾经他们再也回不去了,龙浠无法爱上他亦无法恨他,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该怎么做。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龙浠愿意一直这样下去,时间能改变一切,或许再过几年等溟王厌倦了自己或者自己渐渐爱上他再说吧。
龙浠的理论就是解决不了就等,时间会给出答案,不强求不拒绝,随波逐流。这样任人宰割的态度是她以往所鄙弃的,但经历了这么多,龙浠认输了,她败给命运之手,败给那个掌控她宿命的天地。
天地不仁,谁能奈何?
可龙浠万万没有料到,没过几个月,时间就给出了答案,一个让溟王无比喜悦的答案。
龙浠怀孕了。
连龙浠自己都没想到,她跟溟王居然有了孩子,当溟王将她抱起开心的在殿内旋转时,龙浠眉目温顺的回搂着他的脖颈,似是被他大好的心情感染,眼角透着丝笑意。
溟王下令不论龙浠走到哪里都必须有婢女随行,衣食用度随手可得,几时入睡几时就餐几时看书,皆拟定了个章法,所有魂女必须按照此法监督龙浠执行。
龙浠见溟王定的章法,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哪是怀孕,这简直是坐牢,可一抬眼看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又不忍说他,只道了句:我不开心,孩子就不开心。
此话一出,溟王开始发愁,想用鼠兽又怕龙浠一味操心无法休息。
龙浠看到溟王蹙眉烦闷一脸的纠结,便柔声宽慰了几句,溟王见龙浠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欣喜若狂,但凡她有所想有所求,没有不依的。
这样好的日子也就过了三个月,命运之手在龙浠与溟王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坎,两个人再也渡不过了。
龙浠得了权利,整个溟界只要她开心都可以去,以前是身体不好走不了太远,再加上惩罚之事一直梗在她和溟王之间,致使她自那次后便没有再踏入往生阁。
很想看看净然如何,龙浠将此事告诉了阿株,阿株一力劝阻,龙浠就将此事暂时压在心底,可第二天脚步鬼使神差的就带她走向往生阁。
“我要看净然如今怎样了?”龙浠面对地司轻声道。
地司打一看见龙浠那眉头蹙的要多紧有多紧,他半劝半责道:“姑娘上次吃的苦还不够吗?就算那小和尚有个三长两短,姑娘不是早就送了两个返魂丹吗?如此还担心什么呢?殿下对姑娘这般好,姑娘不好好珍惜,老惦记着那个和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想理会他的啰嗦,龙浠平静道:“只看一眼。”阿株直在后面冲地司摆手摇头。
地司沉沉一叹:“看一眼能怎样,不看又怎样,姑娘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应该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而不是往我这往生阁跑。”
龙浠坚持说道:“就一眼。”见地司不允,又道:“我不开心,孩子就不开心。我只看一眼,他没事我就开开心心的养胎,可好?”
地司实在拗不过她,最终叹着气给龙浠看了净然现在的样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把龙浠惊到,只见巨大的往生镜上,浮光掠过,灰蒙蒙的浮雾幽幽向四周散去,一座寺庙古朴而肃穆,几十个和尚站在主殿道路两旁,方丈似是清为大师,他身边还有数位得道高僧,正在看向身前一个赤果着上身的和尚,那和尚被反手捆绑,跪在地上。
第七十六章:魂飞魄散
龙浠震惊的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出了什么事?”
地司掐指一算,道:“他这是要接受惩罚。”
“惩罚?”龙浠难以置信,反问道:“他犯了何罪,为何要受罚?”
地司不想回答,眼神飘忽到别处:“姑娘方才说只看一眼,如今看也看了,该收收心了,那和尚只是受点惩戒,性命却是无忧。”
龙浠心里着急,上前抓住地司:“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
地司拂了她的手,“姑娘莫不是还要以身试法?凡人命数岂是你我能妄动的?”
龙浠焦急问道:“哪有什么以身试法?我只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真是无可救药了,地司恨然摇头,“罢了罢了,命数使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吧,那和尚犯了教规,爱上了一个女子,现正受罚。”
“不可能!”龙浠脸色一变,惊道:“绝对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女子?!”
阿株怕龙浠出事,忙上前搀扶她:“姑娘,看也看了,问也问了,我们快回去吧。”
头一懵,脚底发慌,龙浠一把摁住阿株的胳膊,用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她难以想象,若是楼信彦爱上了别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株劝道:“人是会变的,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情,姑娘快别想了,忧思过重会伤了胎气的。”
“不,绝对不可能。”龙浠大喝一声,不知是在麻痹自己还是在告诉他人,“绝对不可能!他不会爱上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龙浠脚步一停,几欲栽倒的身子被阿株扶住,手间一紧,做下决定:“我要去找他。”
眼底一惊,阿株忙跪倒在地,一句“不可以”刚刚脱口,就见龙浠一个旋身消失在往生阁,而往生阁里那面巨大的往生镜里,淡淡浮现出龙浠的身影,素白锦衣,飘然如仙,月华如练将这沉肃的庙宇着了几笔芬芳。
那绝世容颜,无人可比。
地司高声喊道:“快!快去通知殿下——”
龙浠从天而降,倾国倾城的容貌震惊了在场所有的和尚,清为大师见到龙浠一惊忙上前行礼问安。
众人知晓她是龙浠,亦随后向其行礼,只有净然反手被绑,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龙浠怀有身孕,本就不该阴溟两间穿梭,如此极耗元气,对她对胎儿都不好,尤其是她身上还有旧疾。
肚子有些痛,龙浠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点了清为和净然,命他二人随她入主殿,问清缘由。
清为大师如实禀报,龙浠才知道,原来始作俑者竟是自己。
那日醉酒她吻了净然,不想被另外一个弟子看见,如今清为大师要选接班人,因龙浠的缘故定下净然,不料那心怀鬼胎的弟子将此事当众揭发,净然供认不讳,甘愿受罚。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龙浠有些哭笑不得,忙对清为大师解释了一番,说那是误会,净然怕玷污了自己的清誉才一力承当。
清为大师刚要开口,就听净然缓缓道:“那不是误会。”他眸间自清为大师面上一转,看向龙浠,将她的音容身影深深印在黑眸深处,“弟子净然,爱着龙浠,犯了僧规,不配再做师父的弟子,更不配受师父大恩,成为远山寺方丈的接班人,还请师父收回成命,将弟子逐出师门。”
清为大师满眸震惊,看向同样惊诧不已的龙浠,一时间无语。
就在此时,天空中猛然响起一道狠戾的声音:“本王的女人你也敢痴心妄想!”霎时间阴风大作,刮起殿内帷幔呼呼作响,主殿大门开开合合数下后被莫名力量紧紧关住,香灰纷乱,迷了人眼,龙浠承受不住这风力被刮倒在地,清为大师直接被刮到主殿外面,整个大殿只剩下龙浠和净然。
净然因跪着,身后有一巨大香炉遮挡,没有被那阴风影响到,他想要扶住龙浠,手被绑住,只能急忙跪走过去,低头轻声问道:“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里?”
龙浠压下心头不适,伸手将净然解绑,刚解开便听“嘭”的一声,主殿两扇木质大门瞬间被踢碎,龙浠和净然抬头望去,殿外几十个和尚全部倒在血泊里,就连清为大师也是一箭穿心,死前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你!”这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龙浠忍不住一阵恶心,想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开始作呕。
溟王一身黑衣,双目因怒气冲天而变成嗜血的红色,诡异妖魅,他的唇紧紧抿着,冷厉阴狠,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净然刚想说话,溟王猛然拂袖,衣袍带起的阴风狠狠抽在他脑袋上,净然不受控制的向左侧偏头,一下撞到身后铜质香炉上,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净然!”龙浠忙起身去扶他,却被已经走到身前的溟王用力一拽,拉至身前,右手掐住她精致的下巴,逼她仰视自己,目光哀痛而沉重,一字一句自齿缝中迸出:“为什么!”
“我……”溟王眼中的锐利与决绝让龙浠无法与其对视,龙浠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她说什么是不是都是错。
见她不解释,溟王眼底一片冰寒,如同那冰山地狱,瞬间将人封冻:“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你知不知道你怀着我们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往返阴溟两间会保不住它,你做任何事前有没有想过它的生死!”
“对不起,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净然他因我受罚,我岂能坐视不管。”
手间力道骤紧,似要将她骨节捏碎,溟王怒意毫不克制的彰显在他眸底,冷光如剑,“你来这里,是因为他因你而受罚,还是你以为他爱上别人?”
小腹开始绞痛,龙浠秀眉一蹙,银牙微咬,强忍着痛楚说道:“不论是哪种,我都要来。”
此话一出,万箭攒心,几近崩溃,溟王残存的那点理智随着这话荡然无存,他念龙浠怀有身孕,不能动怒,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如今他无比熟悉的面容上写满了倔强。
溟王放开手,冷笑了一声,转而开始大笑,笑声狂傲,带着酸楚与心痛,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我真心待你,你却如此负我,他什么都没做,却俘获了你的心,纵然我是溟界的王又如何,还不如一个和尚,为什么,我输在哪里!”
绞痛加剧,龙浠面无血色,呼吸急促,一股热流慢慢自下腹流出,她痛的低呼一声,抬眸望去,只见白裙之上,血红一片。
溟王看见龙浠白色衣裙上慢慢浸染了猩红血色,惊骇的无以复加,“龙浠”急急上前将她抱起。
这个他异常珍视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龙浠压住那痛,目含悲,覆上溟王的脸,语气微弱:“对不起。”
溟王心如刀割,“对不起我的人,不该是你,”眼光一带,看向净然,执剑右手登时指向香炉前躺着的人,咬牙切齿道:“该死的人,是他!”
滔天之怒溢满胸口,溟王只觉这疯魔来的太晚,若那晚便将净然杀死,哪会再有后续之事,想到龙浠受的痛苦,他与龙浠之间的所有误会与隔阂皆是因为身前这个和尚,溟王毫不犹豫右手狠戾挥剑而下,剑气激荡直刺净然,龙浠心神巨震,说时迟那时快,不及细思伸手就去推开那夺命噬魂的玄龙璃纹剑。
不想龙浠竟用身体去挡这一剑,溟王震骇当场再想收剑,其剑势已成,难以再返,手底狠命一拽,将龙浠往回拉,即便如此,剑身还是自龙浠左肩深深划下,切至胸口,鲜血喷溅而出,龙浠受不住这噬天之痛,双手攥住剑身,仰天长啸:“啊——”
溟王慌忙回剑,剑身自龙浠掌间抽离,剑气四溢,竟将捆绑住红琮珠的束魂绳划断,六颗红琮珠自她皓腕上一一滑落,洒落地面。
目光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骇:“不——龙浠——”
血染肩头,猩红刺目,龙浠抑制不住开始咳血,胸间伤口大量的血压不住的往外涌,浑身发冷,身体越来越轻,恍若有什么东西要与这个身体剥离,视线开始模糊,她费尽心力将手摁在溟王手上,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如斯:“溟玦,你若杀他,我以红琮珠和我的灵魂发誓,我恨你生生世世,你休想再见到我!”
鲜血难以遏制自唇边涌出,更将这话添了几分诅咒的意味,话一说完,龙浠手底一轻,跌落至溟王身侧,眼皮沉重,瞬间合上,再也睁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