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典静静的看着她,竟觉得她的这一问比满殿朝堂的质疑更难以作答。是,或不是,都是另一个乾坤天下,都将改写日后乾国的浩浩苍生。
凤晟音看着少典,见他许久不答话,追问道:“说话啊?”
心下一横,少典望着她,幽幽说道:“今日不是在切磋兵法。我受七少之命,活捉凤陌南。”少典留了个心思,把顾璋川推了出来,毕竟公子救过她,她亦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一双幽眸深锁少典眸心,凤晟音一字一句重复道:“活捉,凤陌南。”
咬咬牙,少典亦深深回视着她,沉声答道:“是。”
再次回眸望去,凤晟音这才发现,在凤陌南周围,持刀伫立,无息无声的,那些几欲让她恨入骨髓,剜心肢解都不能解恨的黑衣人!依旧黑衣裹身,黑巾蒙面,仿佛刚才林中那批未能将她至于死地的杀手又获重生,一个个身手矫捷的站在自己面前!
银牙紧咬,她眉间划过一丝狠厉:“雾十,是你杀的?!”声音响厉,让不远处的凤陌南听了个清楚明白。
雾十死了?少典一怔,不解的看向她,轻声询问道:“雾十,死了?”
凤晟音猛地一个回身,自马上剑鞘中抽出雾十的寒剑,挥剑而向,怒目相视,剑锋紧逼少典喉间:“是!他死了,就是你身后这些黑衣人杀死的!说!是不是你下令指使的!”
第三十二章:险象环生
误会瞬间爆发,令在场的人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骇然的一幕,少典暗道一声不妙,耳边登时响起一声让他担忧的声音。
“晟音,他们不仅杀了雾十,他们还要杀我!”凤陌南眸中透着寒芒,精光烁烁,他话锋一转:“楼荆!你说你只将消息卖给顾璋川,不会插手我与他的事,那雾十之死,你作何解释!!”
楼荆错愕的看着凤陌南,如坠云里:“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蛊惑人心!凤陌南倒是真会利用时机,眼见良机已错,少典在心底沉叹一气,眼波微动,仍紧锁那双清灵秀目,“晟音,相信我,雾十不是我杀的。”
凤眸一冷,透出寒光凛然,“一个时辰前,他就死在我眼前!”脑海中闪现雾十那双紧闭的眼,心头倏地噬痛,鼻间一酸,“他为了保护我,就死在你身后这群黑衣人的手下!”
低低一叹,少典耐下心来解释道:“晟音,穿黑衣服的人很多,你凭什么料定是同一个门派,嫁祸也说不定,你是个聪慧的女子,不要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心底清楚,他怎么会伤害你。”
缓缓阖上眼眸,泪水颗颗滑落,烫热了被寒风吹痛的脸颊,烫伤了刚刚平复的悲辛。
“晟音……”
“不要说了!”
凤晟音霎时睁开那双清明莹亮的眼睛,泪水充盈,微微有些赤红,她深吸一口气,瞪着少典道:“雾十怎么死的,我定会查个明白,但凤陌南的命,你今天休想在我眼前拿走!”
“晟音……”
“他生你生!他死你死!”剑身一横,斜逼少典脖颈,剑光冷霜幽亮,如同夺命的电掣,只消手间微动,便是生死两茫。
这一刻,少典沉默了,他看着凤晟音,只是看着,淡如四月晴朗的天空,若非眸底间蕴藏着的一道深思,让凤晟音看到了他的为难,谁都不知道现在的少典,究竟在想着什么。
若是放弃,那这几天的布置和精心安排便功亏一篑,难道自己要向凤陌南低头,承认今天的失败!还是……少典眸光一动,微一侧目,向凤陌南望去,只见他正目色沉沉,深望着自己,如同自己深望着他一般。他在赌,赌自己会因为七少在乎凤晟音而放手,而自己如何不是在赌,赌七少对眼前这个女子的在乎程度。
乾国的未来,不能再有一个凤氏存在!这是当今皇太后的口谕。淮城城主就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将士亦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凤陌南举剑挟持自己,若自己将她和凤陌南一起带回,单凭这个凤姓,便是个杀无赦的结局,就连七少也无法保住她的性命。依照自己对公子的了解,怕是……沉沉一叹,怕是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凤晟音手腕用力,将剑再逼近一分,剑刃锋利无比,在嵌入少典喉间的刹那,一道血痕赫然浮现,腥浓刺目的慢慢流淌于剑身之上。
突然间杀气陡生,方才那股如冰川般铺天盖地的寒气再次淹没整个城楼,冰寒剔骨,无边无际的冷厉。一个闪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晃而过,快的几不可查,让人怀疑是否是自己花了眼。
肩上一沉,不知是什么东西靠上了脖颈,让冰冷的肌肤更增一分凉意,凤晟音还未曾回眸,就听到少典急声道:“文庄,不可!”
凤晟音淡垂眼眸,借着火光看到了地上那个影子和他手中的那把冷剑。
少典冲他说道:“我不会有事。”随后他将目光移到凤晟音的脸上,“晟音,雾十之事,是你误会了我,我希望日后你能给我一个解释,至于凤陌南,今日我不杀他,不是我少典没有能力,杀不了他,而是因为只要牵扯到你,七少定然会随了你的心意,哪怕这场局他已布了五年,哪怕你问他要他的性命,他都会点头说一个好。所以,今天我会为了七少,放了凤陌南,但我希望,再有一次,恰如此情此景,晟音你能不再插手!毕竟,这是我家公子和凤陌南之间的事。”
(阿沧鄙夷道:切!上次在望城,你还不是利用我家晟音救下顾璋川。)
凤晟音直视于他,良久后,将剑自他颈间拿下,道了一声:“好。”
与此同时,文庄也瞬间收剑,一个闪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少典挥手招来淮城城主,低声吩咐了几句,手中玉牌也不打算再给凤晟音,未曾示意便自行扬袂离去,倨傲的身姿带着一丝落寞,转瞬没入黑暗的街道深处,踪迹全无。
少典一走,城楼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消散减半,淮城城主挥了挥手,撤下了隐在暗处的侍卫,整个城楼突然间空旷了许多,只剩下凤晟音、凤陌南、燕九、楼荆和那数十个黑衣人。
心中压力顿消让凤陌南心情大好,但雾十的死又令他恼怒,他冲凤晟音亲切的笑了笑,侧眸看向楼荆,冷冷道:“杀我雾十,你好大的胆子!”
楼荆说的对,他根本就没有杀雾十的理由,但凤陌南不这么想,既然雾十已死,那就让他的死更有价值吧,嫁祸这个词,用在此刻,真是美妙。
局面天翻地覆的倒转让楼荆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吐出一句:“这么浅显的栽赃,凤少竟没有看出来?”
不是没有看出,是凤陌南根本就不想去看,他倒是宁愿楼荆杀了雾十,那他便有了更合理的连根铲除天楼帮的理由,因此,是不是楼荆杀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凤陌南究竟想让谁死。
冷冷一笑:“楼荆,一命抵一命的道理,你该不会不懂吧,有人亲眼所见你的手下杀了雾十,你还想狡辩吗!”
“凤陌南!你根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明白了,你是想借刀杀人!”
凤陌南冷厉注视着他,面若寒霜:“杀你何须借刀!雾十之死,若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天楼帮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在场的所有黑衣人刀身一震,刀锋厉指凤陌南,楼荆扫了一眼凤晟音,沉声道:“凤少可要三思,这交易还未达成,过河拆桥也得先过了河,河还没过就将桥毁掉可不是明智之举。”
凤陌南狂然一笑:“你以为,没有你们天楼帮,我凤陌南就寸步难行了吗!我告诉你!想要为我铺桥,也得先看我的心情,若我高兴,便赏你口饭吃,若我不高兴,就算十个天楼帮,我也弃如敝履,毁之不屑!”
街心一旁,一家酒楼楼顶之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凤少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狂妄了吧。”
众人回眸而视,只见两个黑沉沉的身影伫立在幽深的楼顶,一人黑色披风包住全身,黑纱覆于其面,将半个面容深藏,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神秘至极。另一个男子,居他身后,亦是一身黑色,正冷然盯着凤陌南。
凤陌南抬眸望去,淡淡道:“楼炽,好久不见。”
“凤少不愧为凤少,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令人颇觉惊讶,众人皆知西川是凤家的,可,出了西川,凤少还是收敛些的好,免得日后腹背受敌,自身难保。”
“哈哈哈。”凤陌南眸中极快的掠过一丝霸气,他两手缓缓负于身后,仰起头,含笑扫视过去,“谢谢楼兄的提醒,不过,我凤某自打出生就是这般轻狂,骨子里的东西,怕是,一生都改不了了。”眼波一转,他淡看楼炽身前那人,笑道:“莫非,这就是天楼帮赫赫有名的帮主楼信彦?”
那人沉静的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也不答话,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唯有夜风拂过,衣袂翻飞时的飘然,才能让人在漆黑的夜里看到模糊的轮廓,可凤晟音却透过他幽黑的面纱感觉到一种眼神落于她身上,那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哀伤和痛楚,仿佛欲言又止,仿佛,依依不舍。
见他不语,凤陌南抱歉一笑:“唉呀,凤某真是失礼,竟然将楼帮主不能言语的事情给忘记了,还望楼帮主海涵。”
楼炽面色沉冷,眸光中渐渐浮现一道怒意,“凤少,说话做事,要三思而行。否则,别怪我们天楼帮不客气!”
也不与他们客套,凤陌南眼角一瞥,不耐烦的说道:“好啊,有什么招数手段,尽管使出来,凤某来着不拒,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雾十的命,你们天楼帮要给我西川一个交代!”
楼炽心头一怒,刚要发作,就被楼信彦制止住了,循着他的目光,楼炽垂眸看到了他手中的一封信。使了一个眼色给楼炽,将信交予他,楼信彦便二话不说,一扬披风,自楼顶之上飞身而下,消失在楼阁后面暗沉的黑夜里。
楼炽挥出二指,信夹其间,微一运气,那信如寒厉的冷箭,锋凌射出,直刺凤陌南。
“凤少,雾十之事与我们无关,这个交代不需要我们来给你!”
凤陌南手间微动,接住那封信,声音冷厉:“那西川与天楼帮的梁子自此结下!”
楼炽冷冷道:“看来,这次的生意,凤少是不想做了!”
凤陌南霎时回眸,一双精光明透的眸子瞬间划过一道狠厉,做!当然要做!只是现下的局势让他如何去做!原本一直效命于他的天楼帮突然就将自己在淮城的消息卖给了顾璋川,只差一步!凤陌南心头一阵阴寒剔骨,只差一步自己就落进少典精心部署的局中,而这一切的成功,天楼帮‘功不可没’!这等情形,让他如何能再同天楼帮交易!
昨日的天楼帮,非敌非友,今日的天楼帮,非友是敌!
凤陌南冷哼一声:“是又怎样!我说过,我心情不好,就算十个天楼帮,我也弃如敝履,毁之不屑!”
楼荆眼波无声的左右扫过,眼见到手的钱财连个响都没听见就消失了,心下不甘,呵呵一笑:“凤少,此事好商量,莫要伤了和气,雾十之事……”
“楼荆!”楼炽喝住他:“收起你的唯利是图、见钱眼开!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你首先是天楼帮的副帮主!你触犯天楼帮帮规,还不自行随我去向帮主请罪,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挨了性子直爽的楼炽的骂,楼荆在心底咒骂了他一通,却敢怒不敢言,毕竟,楼炽比他更得楼信彦的宠信,权利亦比他大了几分,抬眸扫了他一眼,楼荆压下胸中怒火,回头冲那数十个黑衣人吼道:“退!”
那数十个黑衣人井然有序的撤退,悄无声息,楼炽面色冷静,无波无澜,“凤少,天楼帮与凤少此次交易作罢,就此告辞!”言毕,一个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楼荆看着凤陌南,说道:“今日之事,凤少的从容不迫让在下很是敬佩,楼某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凤陌南漠然道:“讲。”
“若这位姑娘未曾入城,不知,凤少可有金蝉脱壳之计?”
凤陌南淡淡回眸,看着他,忽而一笑道:“奉劝你一句,知道的越多,越活不长,不过,若你想死,我成全你。”
话音一落,凤陌南唇边笑意加深,原本清冷的眸光中霍然浮现氤氤氲氲如同流光掠影一般的薄雾,幽幽惑惑,闪闪烁烁,似有盈光于那黑曜石般的眸心点点绽放,他锁定楼荆的眼睛,紧紧的,深深的,牢不可破。
心念一动,暗道一声糟糕,却在瞬间失了心神,脑中一片茫然,楼荆呆呆的回视着凤陌南,眼中空洞无物,痴痴傻傻,恍若一张失了魂魄的人皮,只余那残骨腐肉支撑着暂未倒下。
唇间轻启,凤陌南幽然说道:“腹间疼痛,拿刀挖出来看看,可有痼疾?”
楼荆机械的自袖中取出匕首,茫然的、狠劲的刺向腹中,在凤陌南的惑语下,用力向右边一划,血液登时喷溅,脏腑倾泻而出,挂在腹间,血腥之气直冲鼻喉,让人作呕。
凤陌南恍若被惊着一般,他声音极慢,极轻,冲着楼荆低低说道:“哎呀,不好了,你果然中了毒,有个深绿色的囊包在你身体里,若不割掉,你会死的。”
仿佛不知疼痛,楼荆面无表情的垂眸低头,拿起自己的胆囊,右手执刀,狠狠划下……
凤陌南嘴角蕴着一丝笑意,神情满是嘲弄和不屑,他淡淡道:“你可以睡了。”
刹那间,楼荆眼睛一合,身子似是没有了倚靠,沉沉向后倒去,只听得嘭的一声,他重重摔在地上。
凤陌南冷冷一笑,不再理会这个让他厌恶的躯壳,手一挥,吩咐燕九牵马退下,而后转出一道柔和笑意,冲凤晟音走了过去。
那个黑影从消失的那刻起就沉甸甸的压在凤晟音心底,哀伤,那么浓烈,几欲让人恸哭不已,她自问从未见过他,也是第一次从凤陌南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楼信彦,可为何他身上会有那种如残雪殆尽般的凄然,会让自己心痛。
下巴被人霸道的抬起,逼迫对上一双柔光漫漫的眼眸,思绪陡然间被打乱,消散如清晨第一缕浮光在薄雾上洒下轻淡的碎金,沉雾退,万物晰。
“想了那么久,在想什么?”
依旧是温柔轻语,缓缓暖入心间,温了一身的疲惫、悲痛、寒凉。可她早已清醒的认识了他,认识了这个响彻乾国、名动天下的西川凤少。凤晟音情绪有些低落,若是自己不是溟蒙,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掌控生死轮回的关键,他会如何待自己?她垂眸看向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楼荆,难道,如他和水凝一般?
“嗯?怎么了?”凤陌南目视于她,温柔相询,待顺着她目光看到楼荆时,他宠溺一笑,温润道:“吓着你了?是我不好,疏忽了你的心情。”说罢,他牵着她的手,向街心两边的暗巷走去。
“晚上可有吃东西?饿不饿?累不累?从京城赶到淮城,路途可不轻松,我本打算事情了结后去京城寻你,却没想到你只在京城待了两天就离开了,能告诉我离开的理由吗,是顾璋川待你不好,还是京都住的不习惯,比起西川,京都确实寒冷了些,要不,还是跟我回西川吧,那里气候湿润,四季如春……”
听着他如数家常般的低低温语,走在清寒阴冷的小巷里,任由他温暖的手拉着自己,这一刻,凤晟音只觉得天地之间不过是一男一女两方天地,男人们为了帝王之位玩弄权术谋略,征战天下,这是他们骨子里存在的侵略和争夺,是自己不该介入和干涉的。她茫然的跟着凤陌南的脚步,可女人呢,女人又为了什么,感情吗?一如她一般,来到这个世界只因彼岸要她偿还那份欠了千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