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瑾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攥紧了手里那张古怪的小纸条。
“谁?”这么早就来敲门,时机还如此碰巧,由不得白苏瑾不怀疑,他半躲在门后,警惕的询问来人。
“你好,这么早打扰了。”出乎他意料的,门外传来的,是一道年轻女孩的嗓音,清清冷冷的,虽然让人难生好感,但是也不会让人觉得是个恶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麻烦开下门吧。”
白苏瑾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拉开了大门。
果然,站在门外的是个年轻女孩,看上去像是在上高中的年纪,黑衣黑裙,一头漆黑的长达腰际的乌发,像瀑布似的从肩膀上倾泻而下。女孩脸色很白,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亮,犀利的像是能看进人的灵魂,清冷的模样,和她的嗓音很是相衬。
很特别的孩子。白苏瑾打量了女孩一圈,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同时又觉得很不寻常。
“我应该……不认识你吧?”白苏瑾带着一丝不确定开口,让了让身子,“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这女孩虽然看上去不太和善,但是白苏瑾能察觉到她并无恶意,应该是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所以就干脆把人往家里放。
女孩瞥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没动,“不用了,就在这里说吧。你家里没有别人,我不太方便进去。”
白苏瑾被噎了一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可是个纯纯的gay,对小姑娘从来都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没想到难得热情一次,还被人当成了不正经的坏叔叔,当即就有些无语。不过他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也就笑笑作罢。只不过……这个小姑娘倒也不同于普通的小姑娘,怪里怪气的,脸上没笑意,嘴上不饶人……
白苏瑾拿出自己的宽容之心来,摸了摸鼻子,耐下性子来应对这个陌生的女孩,“行,那就在这儿说吧。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女孩阴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我叫吴瑶,是杜文乐的同学。今天来,是来帮他的。”
听到杜文乐的名字,白苏瑾眼里闪过一丝亮芒,站直了身子,神情也严肃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吴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扫了白苏瑾一眼,像是在鄙视他的智商,不紧不慢的开口,“杜文乐是无辜的,我希望他能得到公正的对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冤枉关押。所以我来找你,把我知道的一些小线索告诉你,让你能想办法帮他洗刷冤屈。”
白苏瑾盯着吴瑶的眼睛,竭力分辨着女孩这番话的真假,无奈女孩的眸子就像是一潭深井,平平静静的无波无澜,任他再怎么端详,都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吴瑶察觉到了他的怀疑,嗤笑了一声,“你现在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你知道的事情太少了,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根本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要是真想救杜文乐,那就不要再把宝贵的时间放在疑心上了。”
吴瑶的话很不好听,却很犀利地击中了白苏瑾的弱点。他愣了愣,不得不承认吴瑶是对的,此时此刻,怀疑别人并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想办法搜集更多的信息,再做出自己的判断。这样一想,他就打定了主意,朝吴瑶点点头,“你先说来听听。”
吴瑶倒是没再出言讥讽,而是开门见山的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杜文乐的家,你还没有去过吧?建议你去看看,当然了,你也知道的,小心一点,不要被警察发现。”
“他的家……不就是案发现场吗?那里早就被警察封闭了……”白苏瑾皱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吴瑶僵硬地勾了勾嘴角,“我只是给你一个小提示,究竟相不相信我,去不去那里,都由你自己决定,和我无关。”
说完,她就利落的转过身,准备离开了。
“……其实,你不是杜文乐的同学,对吧?”白苏瑾倚在门框上,突然开口。
“……”吴瑶停下脚步,没说话。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这张纸条,跟你有关系吗?”
“……”
“你——”
白苏瑾正待继续询问,手机突然响了。
“喂,我是白苏瑾……”
“白医生,你快点到医院来吧,你负责的那个杜文乐出状况了,他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我们有些控制不住他了……哎,总之你快点过来吧!”
白苏瑾心中一凛,沉声回道:“好,我马上到。”
他合死手机,一扭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道。不知何时,那个黑衣黑发的苍白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06.兄弟暧昧
“这位病人,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冲动啊!”
“文乐……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好不好?”
“快,快拦住他!你们快点想办法啊!”
“啊啊啊啊!”
……
白苏瑾赶到杜文乐病房门前的时候,场面一片混乱,不少人都堵在门口向里张望,尖叫声和厉喝声此起彼伏,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男孩细弱的哭叫声隐隐传来,微弱的几不可闻。
白苏瑾不敢耽搁,赶紧分开人墙挤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身警察制服的于兵和陈汉,两人神情紧张,手里端着枪,直直的指向病房里面。
他们手里黑漆漆的枪管刺激得白苏瑾瞳孔猛缩,没有时间考虑和犹豫,他几步冲上去,狠狠攥住了于兵的手腕,怒喝道:“你疯了吗!拿枪对着一个孩子!”
于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手腕也被拉得垂了下来。陈汉也吃了一惊,手里的枪猛地移位,直接对上了白苏瑾。
过了几秒,他们俩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手里危险的武器,瞪了白苏瑾一眼,语气不善,“你不要命了!冲到枪口上!”
“我看你们才是疯了,居然用枪对着文乐!”白苏瑾怒不可遏,“虽然他是嫌疑犯,但是他也是个有人权的人!他有精神疾病,郁躁和疯狂的情况是不可避免的,你们不安抚他就罢了,反倒用枪指着他!你们也打算犯杀人罪是不是!”
于兵呼吸一滞,恼羞成怒,怒吼道:“这小子身上背着人命!是个杀人犯!他就算死,那也是活该!给他爸妈偿命!”
白苏瑾的眼神骤然转冷,声音冷凝如冰,“在法院判罪之前,没有人能确定他就是凶手,他就只是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可怜的孤儿。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也不是他活该,而是你犯了杀人罪。所有人,包括法官,都不会觉得你理所应当的,因为你也是犯人,你的手上也背负着人命!”
“现在……你还想拿枪对着他吗?”白苏瑾冷着脸,向前逼近了几步。于兵的脸色变了,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讷讷不语。
白苏瑾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病房。
杜文乐的情况很不稳定,他手里握着一柄小巧的瑞士军刀,锋利的尖头指向自己,眼里满是惊慌,空洞的眼神打量着四周,脸上挂着湿润的泪痕,衣衫凌乱,衣领是敞开的,能看到裸露出来的瘦弱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上面纵横着深深浅浅的划痕,正微微渗出血丝。但是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似的,兀自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凶器,一次次的划伤自己。
少年惊恐的模样很可怜,白苏瑾看着他,心里有些抽痛。
“他是怎么拿到军刀的?”白苏瑾阴沉着脸,低声询问身边六神无主的护士。
“我……我也不知道啊……”那护士一脸茫然地解释,“那两位警察大哥不允许我们随便靠近这间病房的……这孩子就一直呆在里面,接过突然就发疯了……”
白苏瑾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尴尬的声音,“呃,那个瑞士军刀……是我的……”
是陈汉,他听到白苏瑾和护士的话,别扭的开口承认。
白苏瑾瞥了他一眼,语带讥诮地说:“陈警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了,不要把任何具有伤害力的东西留在杜文乐的病房里,看起来,你是根本就没听见啊。”
陈汉被他噎得气闷,想要上前理论,却被一边的于兵拉住了,给他打了个眼色——这件事的确是他们理亏,还是不要多做纠纷的好。
白苏瑾懒得理会他们的小动作,缓慢的接近一脸紧张的杜文乐。
“文乐,我是白医生,还记得我吗?”白苏瑾露出温和的笑容,柔声安抚,“文乐是乖孩子,一定会听大人的话的,把手里的东西给白医生好不好?”
杜文乐茫然的看着他,眼神失焦,显然并没有认出他来。听到他细微的脚步声,男孩瑟缩了一下,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小刀。
白苏瑾无奈,只得退出些距离,小心观察着他的动作,嘴里继续询问:“他这样已经多久了?”
“大概一个小时了吧。”护士赶紧回答,“他不许我们靠近,一离他近了,他就乱挥那把刀子……其实是伤不到我们的,可是一不小心,就会划伤他自己……”小护士年纪很轻,看着杜文乐狼狈不堪的模样,本能的生出了同情之心,语气里透着心疼。
“他有没有说些什么?”白苏瑾目不转睛的盯着杜文乐,想要找出些破绽。
“他又哭又叫的,喊了几嗓子,但是我们谁都没听清……”
就在这时,杜文乐又变得激动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小刀,哑着嗓子喊了几声,话语都含混在喉咙里,的确很难听清。小护士头疼的皱起了眉,白苏瑾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没错,他听懂了。
杜文乐是自闭症患者,平时很少说话,就算说话,也常常会不清楚,甚至很像自言自语,常常会被忽略。几年来,白苏瑾一直都是他的主治医生,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他早就能够分辨杜文乐的说出来每一个音节,每一句话语,并且立即分析出他的情绪和状态。所以,虽然此时此刻杜文乐是在哭号,但是白苏瑾依然能够听明白那两个一闪而过的短小音节——
“哥哥!”
杜文乐,正在呼唤他的哥哥。
嘶哑着喊出来的这两个字,充斥着男孩的惊慌和不安,还有浓浓的依赖和渴求,即使是对他的父母,杜文乐也从来不曾有过这么明显的依赖感。这还是第一次,白苏瑾从杜文乐的话里,听出了这么复杂强烈的情绪,这对于从小就封闭自己的杜文乐而言,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它偏偏就发生了!
杜枫……你在杜文乐的生命力,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白苏瑾低声吩咐小护士看好杜文乐,不要靠近他,尽力安抚他,不要让他做出更过激的举动,随后就凝重着神情出去了。
他并没有避开于兵和陈汉,就站在病房门口打了个电话。
杜枫的手机号,是他调查得来的,手段并不光彩,但是在关键时刻,却能发挥至关重要的效果。嘀声响了不久,对方就接通了。还是那副颓废而低郁的腔调,漫不经心的“喂”了一声。
白苏瑾简短的说了一遍自己这边的状况,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匆匆挂断了。
收起电话,白苏瑾隔着窗户看着里面那个瘦弱惊惶的小小少年,叹了口气。
从小就患上自闭症,多年来都沉浸在无人理解的世界里,如今又同时失去了父母,没有了家庭的保护,同时还背负着杀父弑母的凶名……这么多的东西,都一起压在肩膀上,成年人都很难承担得起,更何况是一个十来岁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呢?
自闭症儿童,其实要比正常的孩子纯净得多。他们分辨善恶,并不是靠嘴巴和眼睛,而是靠感觉和心灵,会与对自己好的人亲近,会对不喜欢自己的人疏远。他们就像一面镜子,真实地反映着周围人的态度,不弄虚,不做假。
想到这里,白苏瑾心里一动。
说起来……杜文乐对他的父母,似乎一直都不是很亲近……
难道……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杜枫赶到了医院。
他看到杜文乐的样子之后,什么都没说,就往里面闯。于兵和陈汉下意识的就想拦住他,却被白苏瑾瞪回去了。
“你要是不想看着杜文乐死在这里,就让他进去。”
白苏瑾的话多少夸张了些,就算见不到杜枫,杜文乐也不至于死,只是估计会晕厥过去,然后大病几天……只不过,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他的心理问题也势必会更加严重,那白苏瑾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全都要泡汤了。所以,他宁可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唬一唬这两个总是坏事的麻烦警察。
于兵和陈汉果然被唬住了,没有再做阻拦。之前说的,杜文乐死了也是活该之类的话毕竟只是气话,当不得真。若是杜文乐真的在案件未查清之前就死在了这里,死在了他们俩的看守之下,那他们俩肯定是讨不着好的,说不定还会受到上面的处罚,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
白苏瑾成功拦下了他们俩,这才抽出注意力来应对杜枫和杜文乐。
杜枫的到来,终于安抚了精神极其不稳定的杜文乐。男孩从看到杜枫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住的哽咽哭泣,泪水淌了满脸,那模样可怜的很。他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只有透明的眼泪一滴滴的滚下来,难过和哭叫都咽在喉咙里,就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小狗似的,满心满眼的委屈和不舍,看得人心头揪疼。
杜枫走上前去,把自己流着泪的弟弟揽进怀里,紧紧地搂着,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落下一个微笑的轻吻。
杜文乐被他抱着,耸动着的肩膀渐渐平静了,最后终于安静了下来,依赖的环住杜枫的腰,全心全意的靠着。
白苏瑾一直站在一边看着,驱散了围观的一众医生护士,也顺便赶走了于兵和陈汉,把病房的门关死了。
杜枫和杜文乐之间,盘旋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紧贴着拥搂着的两个人,一个高大一个瘦弱,一个帅气一个精致,莫名的契合,也莫名的暧昧。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白苏瑾简直要以为他们两个是情人了。
但是……即使是兄弟,这样的关系似乎也太过亲密了一些……再联系到之前去找杜枫时对方的态度,白苏瑾不由得起了疑心。
杜文乐无比依赖杜枫也就罢了,杜枫明明关心自己这个弟弟,接到电话之后就二话不说地跑来,为什么之前却不肯来看他呢?
这时,不知道杜枫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杜文乐脸上渐渐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白苏瑾看着兄弟俩默契自然的样子,在心里把“杜枫”这个名字反复咀嚼,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却又分辨不出来。
07.赌局
等到杜文乐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杜枫就准备离开了。
白苏瑾在病房门口叫住了他,“杜枫,能不能和我谈谈?”
杜枫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配合的意思,“我跟你不熟,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看在我打电话通知你的份上,也不能谈谈?”
“……”杜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转过身来,“你想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