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还了得,那病传染的厉害,躲还来不及呢,还要往身体里埋入病菌,简直是找死啊!若不是念他位居高官,李新桂怕是当场就要骂他一通了。“魏大人,不是老夫信不过你,只是这黑瘟症传染性极强,与患者面对面说话都使不得更何况……”
“这的确是治疗瘟疫的办法,当然,用人的可能要危险一些,最好是用牛身上的。我们称之为种牛痘,接种过的人顶多就是发几天高烧而已,死不了,而且一辈子也不会再得那个病了,这叫以毒攻毒!”
“此法老夫可从未听闻。”
“不过,这办法是治疗天花的,这黑瘟症到底是不是我们所谓的天花只有试过之后才知道了。”魏子阳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太医,不知你愿不愿意以身试药啊?”
“这……”李太医犹豫不定,迟迟不肯挪脚,心道:要试你怎么不先试试?
魏子阳大概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把袖子抻起来,露出一侧的肩膀,那上面有一个花纹形的疤痕。“我早就种过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敢到这疫区来?”
“这,这当真是种牛痘落下的疤痕?”李太医捧住他的胳膊细细的看了许久,创面不大,小小的一点,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我要是没把握敢拿人命开玩笑吗。”
李新桂心道:也罢,反正来之前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不如试一试,真要死了也算我以身试药功德一件。“好,老夫就舍命试一试!”
“你们都听见了,还不赶紧去多找几头水牛来。”
“是!”
魏子阳把手下人都撵出去办事了,回头见李新桂还是那副慷慨赴死的表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太医不必担心,就算这法子对黑瘟症不奏效对你身体也有益无害。”
“魏大人刚才说这办法只能预防,如此一来那些已经染了疫症的患者又该如何是好?”
“实不相瞒,治疗瘟疫的确没什么有效的办法,一般都是以预防为主,至于那些已经染了病的……哎,我可能也无能为力。”
“这几日我已经将各国医书全部翻遍了,可是也没有找到任何治疗的法子,城中如今染病者已经半数,难道真要让那些人等死不成。”
魏子阳心头一跳,猛然想到了一件事,“你说医书倒是提醒我了,不知道那些书里有没有一本叫本草纲目的书?”
“本草纲目?老夫从未听闻。”
魏子阳差点敲自己的脑袋,“……也是,李时珍是1500年之后的人,现在又怎么可能找到他的书。”魏子阳喃喃自语一句,声音很小,李新桂只隐约听见一个名字。
“李时珍?”
魏子阳摆摆手,“说了你也不认识,我记得本草纲目里好像写了一段关于治疗瘟疫的办法,好像是把牛身上的虱子烧成灰然后和在粥里给患者服下,也是运用以毒攻毒的办法。”
李太医仔细琢磨了一番,细细想来若是先前种牛痘的办法可行,那后面这个办法也绝对会奏效。即刻传人吩咐下去,招来几名患者试药。与此同时在魏子阳的指导下秦国派来的太医也都接种了牛痘育苗。
说来也是奇怪,此法竟然会真的奏效,短短时日身体便恢复如初,没有任何不适,再与患者接触一段时日也没有任何被传染的迹象。李新桂不禁对魏子阳大为叹服,“魏大人果然神人也,老夫实在是佩服之极。”
“看来果然是天花病毒,如此一来疫情就不会扩散了。”
“只是……”李太医为何面有难色?
“什么?”
“魏大人可能不知道,这赤峰因为缺粮的关系,各家各户早就将耕地的水牛屠杀了,先前那一头牛还是从守备府里找来的,只这一头牛,城中几万人接种牛痘哪里能够啊。”
忘了这把事了,现在从别的地方再调过来也来不及了,何况其他城镇也比这好不到哪去,又能找来几头牛啊。要快,方法又要安全有效!魏子阳原地走了几圈,将脑海中的东西翻了好几遍,猛然想起一段在互联网上看过的东西,“对了,水苗法,我怎么把这简单的办法给忘了!把患者身上的痘痂研细并用水调匀,以棉花沾染塞入鼻孔也能产生和种牛痘一样的效果。”
李太医两眼放光,“原来还有这种办法,老夫马上将此法上呈,以防疫情继续扩散。”
“哎,李太医,你等等。”
李太医急忙转身走回来,“不知魏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若是陆央问起,你就说这是你想出来的办法,绝对不能提我的名字。”
李太医想起秦穆的吩咐,急忙点头称是,“是,老夫谨记。”
“去吧,顺便……看看皇上的身体怎么样了?是否也染了病。”
“是,老夫这就去。”
李新桂去见了陆央并把这个预防疫症扩散的法子呈了上去,陆央即刻下了圣旨,依此法行事。效果果然奏效,短短不过几日疫情就得以控制,未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医馆众人皆是欢天喜地,却惟独魏子阳是满面愁容,因为运用在患者身上的办法效果却不明显,十人中只三四人有好转迹象,其他人反倒加速了病情最后不治身亡。
偏偏陆央也在患者之列,平常百姓尚可冒险一试,可陆央的性命攸关天下大局,又怎能容得半分差错。
那日偶然听见陆国的太医与同僚窃窃私语,听那话的意思皇上可能已经病入膏肓,怕是时日无多了。听闻连遗诏都写好了。
陆国太医已经无计可施为今之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秦国人的身上,众人商量过后纷纷的跪在李新桂眼前,请他再施以援手救皇上一命。李新桂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药童”,见他暗自摇头,最后也只能唉声叹气了。
夜深人静,魏子阳独自一人站在医馆的角楼上。这里视野极好,甚至能把守备府的轮廓看的一清二楚,点点灯火围绕一处四散开来,隐约还能看见一些穿着宫服的女子在一处门前进进出出。不用猜也知道,陆央肯定在那里。
脑海中突然想起临行前秦穆说的那些话,这几日忙的脚打后脑勺根本没心情想那些,今日好不容易静了却又想起那些事了。
秦隆的话挑拨离间自然不可信,可亲耳所闻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穆啊秦穆,难道你真有心要杀我吗?
“魏大人,魏大人!”李太医拎着衣角着急忙慌的跑上角楼,“魏大人不好了。”
“怎么了?”
“守备府那边传来消息,皇上他……”
五十、
魏子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儿,站在这些大哭小叫的人中间等着里面的噩耗。
还有什么意义?
“李太医,求你救救我主的性命吧。若是皇上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新帝登基必拿我等问罪。到时我等皆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啊。”陆国大太医这一跪,身后的众太医也纷纷跪了下来,全当李新桂是救命的菩萨狠狠的磕头。
“是啊,李太医,您能想出办法控制疫情,必能想出办法救皇上的命,您就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想想办法吧。”
“这……老夫我……”那办法根本不是我想的,你们求我有什么用啊。李太医进退不是,只得回头看魏子阳。可他却满脸的冰霜,不言也不语,置身事外一样。“老夫我也没有办法呀。”
“你我虽各为其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医者父母心又岂分国界,李太医,老夫求求你了。”
李新桂左右为难,他年仅四十几岁而已,却被陆国几个五六旬的老太医拜了又拜,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可他也是无计可施啊。
众人见他不肯松口,最后哭成一片,更有甚者直接抽出药箱里的医刀,顶在自己喉咙上,仰天高呼,“皇上,老夫这就随你去了,到了阴曹地府老夫在侍奉陛下。”
魏子阳急忙给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几人冲上去将老太医手里的刀夺了下来。魏子阳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暗道:陆央虽然可恶,可却很得人心,几个太医都对他忠心耿耿,也难怪能把江山坐的这么稳。
“师傅,您就进去看一眼吧。”
魏子阳发了话,李太医自然照办,叹了口气道:“也罢,老夫便进去看一眼。”
众人一听大喜,急忙起身让了一条路出来,李太医回头吩咐了一句,“方儿,你随为师一道进去。”
“是,师傅!”
偌大的卧房内早就挤满了朝中的官员,想必陆央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今日招来众人搬下遗旨,安排好身后事。这其中有不少人都认得苏离,也有不少武将在战场上目睹过魏子阳。幸好他一直带着面巾,将容貌挡去了大半,跟随李太医身后也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陆央躺在床榻上,中间隔着一道帘帐,隐约看去病已经发到了脸上,惨不忍睹。
让魏子阳大感意外的是,那位娇小俊美的伝公子竟然也会身在此处,站在床榻一角外,用手帕捂着口鼻,即使极力掩饰也稍微流露出了一丝的嫌恶。
李太医隔着纱帘为陆央诊了一脉,不由的一声叹息,示意已经回天无力了。
众人见此皆是大惊失色,更有甚者已经小声抽泣,不消片刻屋内便哭成了一片。
那位伝公子听闻此噩耗,马上悄无声息的退到人后,不愿再近陆央的身。
魏子阳看在眼里,暗自冷笑连连,心道:陆央,当日的你可能预料到,大难临头之际他竟会如此待你?
他向床上那人看去,如今的他风采早已不在,简直比路边的乞丐还不如。实在可怜!可有句名言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起昔日种种,不由的恨由心头生!
遭此大难,也许就是他的报应!活该报应!
如此也好,你死了也怨不到我头上,怨只怨你命薄福浅!
“师傅,即使无法医治就走吧。”
李新贵点点头,这就起了身。魏子阳提了药箱,正要离去,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含含糊糊的不慎清楚,却叫魏子阳当即呆楞当场。
那是陆央临死之际最后叫出的名字,苏离!
他说,“苏离……朕对不起你!”
奇怪的是,这一句,只有魏子阳自己听见了,连站在一侧的李新贵都没有听见。
不是幻觉,他清楚的看见陆央的嘴唇在动,可那微弱的声音却只传到了他一个人的耳朵里,好像那一句话就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方儿,走吧。”
魏子阳使劲握紧拳头,强忍住即将冲框而出的泪水,半晌后,轻声道:“师傅,可能……可能还有一个办法,不妨一试。”
李新贵听的一头雾水。
魏子阳认命的叹了口气,悄悄把衣袖抻开一点露出腕上的疤痕给他看。这一看李太医着实心惊不小,那七道伤痕可是他亲手划下去的又怎能不记得。魏子阳此举是要仿效先前的法子用自身之血为人解毒啊。
这可如何使得,要是被王爷知道了还不将他活剐了。“这……”
“师傅,在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
李太医见他目光坚决,长叹一声,“也罢,老夫便试一试吧,诸位大人先请回避!”
陆国一众官员一听当即便面露疑色,为首那位武将更是言辞拒绝。“岂有此理,怎能将我皇性命交与尔等手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们要是这么信不过就自己想办法吧,师傅,我们走!”
好伶牙俐齿的药童,说一说完当真收了药箱就要往外面走李太医也作势一甩衣袖,大步往外走去。那边的几名太医一看,这还了得,急忙拦住了去路,“李太医莫要生气,他们也是担心皇上的安危罢了,你就让他们在一旁看着,也误不了您的事。”
“笑话,我师傅的医术向来是不外传的,怎能让你们随便看了去,要不就全都出去,要不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去吧。”
李公公一见两方僵持不下,灵机一动急忙凑到床边请示圣意。陆央早已病入膏肓,根本就神志不清,哪里还会下什么口谕,李公公这一举无非就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罢了。
“皇上有旨,众人回避!”
魏子阳回头瞟了一眼帘帐后的身影,又暗自气恼的将视线转了回来。暗骂自己蠢的要命,明明是仇人,为什么要救他的命!
因为有圣旨,闲杂人便也名正言顺的依次退出了门,房内只剩李太医和魏子阳,还有一个快要升天的陆央。
“魏……”李太医低声问了一句有回头瞅了眼床上的人,“您真的要……”
魏子阳暗骂了自己许久,几次都想要离开,可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就是挪不动一步。心里那般堵得慌也不知是在生陆央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良久才一点点的挽起自己的袖子伸过去,“划在旧伤上,我不想落下疤痕。”
“……是!”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李太医还是有些下不去手,手哆嗦了一会儿才硬下心肠一刀割了下去。
接了整整一碗热血,李太医小心翼翼的端过去一勺一勺的喂陆央服了下去,从始至终魏子阳都没过来看他一眼。自己胡乱的包了一下伤口便站在窗口发呆,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碗血果然厉害,服下不过一柱香的工夫陆央的脉象就趋于平稳了。虽然还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陆央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李太医前来复命,魏子阳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收拾好药箱出了门。一路走的急匆匆,旁人的询问是半字未答。
那夜,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扰的人一夜无眠。
李太医说这城中的事差不多都了了,能救的该救的也差不多都救了,是时候回去了。魏子阳此时却打了退堂鼓,脑海里总是想起秦穆的那几句话,莫名的心寒。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被最信任的人出卖,想不明白这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不想再回到那个男人身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和他在一起,
当然,这地方他也不想呆下去。
事到如今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家可归!
五十一、
陆央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白捡了一条命回来,脸上落下的疤痕也随着药性的逐渐发挥而化去了,又加上有宫廷秘制的圣药辅助治疗,病情好了大半。精神状态稍好一些的时候传下圣旨,宣秦国各位太医前去领赏。魏子阳没有去,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医馆里看着那些草药出神。
“连最后一面你都不想见吗?”
那么熟悉的声音,不用看也听的出来是谁,毕竟二人在一起生活的一年多,早就烙印在了脑海里,抹不去的。魏子阳偷偷的握紧拳头又慢慢松开了,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皇上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我想,你大概是要走了,来看看你。”陆央轻轻的将门掩上,良久,低声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是李太医的功劳,皇上不必谢我。”
“你真当我病糊涂了?周围都是你的气息,朕又怎能感觉不到。”当时病入膏肓看不见东西说不出来话,却依稀能感觉到身边有属于他的气息,也清楚的知道他割开自己的皮肉放了整整一碗血来救自己的命。想起那一碗血,他心痛的想哭。而实际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确一个人偷偷的流过泪,甚至曾偷偷的站在窗外偷窥过这个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