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冷燚不说话，黎清玉猛地站起之后往书房的方向跑，冷燚刚愣了一下神，迟了一步紧着赶上。推开书房的门，黎清玉沉着对冷燚道：“帮我把书房里所有跟医术有关的书都找出来，他们都不管，我要自己救雷叔。”
冷燚没想到黎清玉会这样做，但对于这个黎少爷的命令他绝对服从，于是点点头，翻找书房里落了许多灰尘的医书。黎清玉开始闭门不出，疯了一样的研究医典古书，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雷信治好！
林贤来找黎清玉时，他正在研究那本《疑难杂记》，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五天了，连吃住都是在书房将就的，没了雷信拘着，黎晓安也不管，那几个姨娘更别说了，全都由得黎清玉胡闹。只剩了冷燚陪着黎清玉。怕他太累时刻盯紧了他，叫他多休息。可时间紧急，黎清玉也不听，我行我素坚持认真看那一部一部的大厚本。倔强，任性，然而更多的是让人怜惜。
就几天没见，林贤眼看着黎清玉的小脸又瘦了一圈，眼底也全是血丝，眼下是深深的青色，心疼的不行。想要责备冷燚不悉心照顾，可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冷燚的脸色比黎清玉的还差，黎清玉熬了多久他就陪着熬了多久，甚至有时黎清玉睡了他还要帮黎清玉整理书籍笔记，吃的既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眼圈整个都变成了黑的。所幸他身子骨比较强壮，不似黎清玉般清瘦，所以只是面色不大好看，但精神倒还好。而黎清玉向来身体就不太好，这一看书看得痴了，身体吃不消不说，便是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林贤到来而黎清玉无动于衷这还是第一次，林贤双手紧紧攥着，恨不得将他赶去床上把被子按在他身上让他休息，然而不能，他知道雷信在黎清玉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这件事让黎清玉的心多痛。
“清玉，你休息一会儿吧，别总是熬着，对眼睛身体都不好。”半响，林贤只能艰难地说出这样一句没什么分量的话。
黎清玉这才从书里把头抬起来，对着林贤的眼神有些散，声音也没有了往日的清亮，明显的疲惫不堪：“林哥哥，下次来的话，给我带些医书吧，书房里的都快看完了，我很快就能找到雷叔的病因了。”
“嗯，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吧。”林贤把他往书房的床边赶，不管怎么样，这样的黎清玉他都看不下去，还是想先让他睡觉再说。
黎清玉倒也不推拒，顺从地躺到了床上，只是小声对坐在床边的林贤道：“还有，林哥哥，能不能托人帮我问问雷叔的情况？”
此时林贤哪还忍拒绝黎清玉的任何要求啊？连连点头，才看到他放心地闭上了双眼，闭合的凤目，眼角微微上挑，形状说不出的优雅美好。长长的睫翅翼般颤抖，无声诉出主人的不安。林贤不由得伸出手抚摸上黎清玉的面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滑嫩，很凉的触感。这个孩子，就是一块玉，通透而冰凉，怎么暖也不热，让人心焦。
林贤的手缓缓往下，在即将触到黎清玉唇畔时收了回来，然后就见黎清玉神态安详，呼吸均匀……看起来是睡熟了。林贤起身对冷燚轻声道：“照顾好他，这个孩子，太苦了，可惜我不能跟他一起……”
话说了一半他又咽了下去，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他。”
冷燚点头，恭恭敬敬送走了林贤，转回头到书桌旁收拾黎清玉记的笔记。
“帮我把那本书拿过来。”
冷燚惊了一下：“诶？少爷，你没睡着吗？还是奴才吵醒你了？”
“怎么可能睡得着……”黎清玉从床上坐起来，叹息道；“刚刚不过是为了让林哥哥安心罢了。”
冷燚把他从床上扶好，把书递给他，想了想还是劝道：“少爷还是休息吧。”
黎清玉翻开垂着眼帘道：“我只不过是少睡一会儿，雷叔可是正在受病痛折磨呢。比起他来，我这样子又算得了什么。”
冷燚无奈转身道：“我去让丫鬟给少爷做点粥喝。”他心里发酸，如果少爷如此一番努力到最后也没能……不知少爷会怎样。
黎清玉握着书的手微微发抖，口里反复道：“雷叔，您再等等，再等等……”
事实证明有些事不管怎么尽人事也只能是听天命，雷信最终没能等到黎清玉救他的那一日，还是去了。其实有些事黎清玉就算知道也不愿去想，就算他找到如何医治雷信的方法又怎么样，他父亲黎晓安会放他出府让他为雷信医治吗？
林贤来看黎清玉，很是愧疚：“抱歉清玉，我……”
“不怪林哥哥，怪清玉，清玉没能赶得上。”黎清玉苦笑：“雷叔最后没什么痛苦吧？”
林贤犹豫了一下道：“没有，很平静。”其实虽然努力过，但他作为最被看重的林家三少，压根也没有机会见到病重的雷信，只是为了让黎清玉不那么难过才这样说的。
黎清玉长舒一口气：“那便好，便好……雷叔那样的好人，就算死了也能转世投个好胎。对了，他有没有什么……留给我的东西？”
林贤低头道：“好像留有一封信，但是现在拿不到，得那些御医经过详细检查之后才能拿出来。”
黎清玉也没有闹，反而懂事地点点头表示理解。了解他的林贤和冷燚见到他那个样子，知道他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雷信的信也是经过了一番详细的检查，才递到黎清玉手里的，黎清玉躲开黎家众多下人藏到栖凤院凤凰树上细细看信，冷燚自然跟着他，也爬上了树坐在一边看着。
这段不长不短时间的相处，黎清玉虽不一定了解冷燚，但冷燚却充分地了解了这个小少爷。他是个善良而冷漠的人，冷燚也是在遇见黎清玉之后才知道其实善良和冷漠合在一个人身上并不矛盾。黎清玉极其喜欢动物，会对一只小狗小猫哪怕是只虫子都很疼惜。有一次夜里有一只蛾子困在烛油里，黎清玉还挑灯芯把它救了出来。他说，万物生而平等，没有贵贱美丑之分，只是形态不同罢了。比之虚伪狡诈的人，那些生性单纯的动物不知要可爱多少。而且飞蛾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生命，飞蛾扑火虽然看起来是很是不自量力自取灭亡的愚蠢行为，但那种义无反顾不畏牺牲的精神，却让他很羡慕。
黎清玉性情古怪，他讨厌跟人多接触，只对他认同的人百般的好，但其他的人，哪怕在他面前翻出天去他也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用他的话来说……不值得，不值得为了一些无谓的人浪费眼神和心神。
他最亲信的人便是雷信。黎清玉低着头看完了信，抬起头时冷燚诧异地看到黎清玉红的兔子一样的眼睛，然后黎清玉慢慢抬手遮住双眼，晶莹的泪从指缝不断滚落。
冷燚第一次看到黎清玉哭，嚎啕大哭，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燚，雷叔他说，说他最后过得很好，让我不要难过……”
对于雷信，冷燚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毕竟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除了少爷，就数雷叔对他最好，也有些眼睛发酸。但是他没哭，从小经历的那些事让他学会了一个道理，眼泪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算流出再多也于事无补。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黎清玉抹去眼泪哑着嗓子道：“我知道眼泪没用，所以能忍住的时候我都不会让它掉下来。但这次我实在是忍不住，至少它可以用来发泄感情，可以表达难过。黎府最疼我的那个人不在了，以后我该怎么办？”黎清玉清澈的双目直直望向前方，眼神是放空的。“雷叔从小便伺候父亲，一颗心都在黎家，年轻的时候帮我父亲做了不少事所以老了连媳妇孩子都没有。我父亲性子冷然，不会念旧情我是知道的，原本我想也许我能给他带来一点安慰，可是现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让他享福他就走了，就留我一个人。”
“你还有林公子啊，林公子也是很疼你的。”冷燚安慰道。
虽然没有了哭声，但黎清玉的眼泪还是一直在流：“林哥哥太能干了，非池中之物，他迟早会离开我的。谁也不能陪我，护我一辈子，虽然道理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可是……”说着说着他情绪又上来了，拼命忍着哭声，只是忍不住泪，看起来忧伤又压抑，他这种模样显出一种别样的脆弱和美丽。
冷燚头一回对黎清玉产生了心疼的感觉，想也没想便真诚开口道：“少爷，你还有我。”
第5章：龙生九子各不同
雷信虽然已经死了，黎清玉也没有放弃医术的研究，他说，他再也不想体会那种珍视的人从身边离开而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黎晓安心里却对自家儿子的这种兴致嗤之以鼻。学医学的再精又有什么用？就算成了一代神医想要出头若是不入宫当御医也不过是随军当个军医，奔波劳累说不定还不得善终，能有什么出息。他也已经察觉，这个儿子对于功夫什么的一点都不行，性格也相当闭塞，这样如何建功立业壮大黎家？
黎清玉是独子，黎晓安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算命的话就疏远他？起初心里也并非不疼他。只是他生性高傲，不甘人下，黎清玉出生时黎晓安还为按察使，林瑾泉赏识他想跟圣上提议叫他升任为兵部侍郎，当时有一同僚王谦与他本事势利不相上下，两人之间明枪暗箭，彼此虎视眈眈，于是黎晓安的耐性全都用在了官场上，对自己那个儿子却没有费心思好好了解过。当他终于摆脱王谦，升任兵部侍郎有精力跟儿子进行交流时，却发现儿子对自己而言已经很陌生了。
黎清玉与他热烈活泼的母亲一点儿都不像，冷漠喜怒不定且不形于色，这点跟自己骨子里倒很是相近。但黎晓安颇为自负，自己儿子却不能掌控在手里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他渐渐也对黎清玉不喜起来。而且很显然黎清玉没有野心，知足常乐当然好，安于现状可是难以进取的。黎晓安很是羡慕林瑾泉，林家三个孩子都有出息，三少爷林贤自不必说，小小年纪如此风华气度将来定是前途无量。二女儿林珑相貌出众，嫁了太子太保。大儿子林越虽然稍普通了些，但有那样一个父亲，自然不愁前程。能力姑且不论，反正年轻先历练着，只要得法，日后平步青云也不是问题。
反观自己这个儿子，真是让人发愁。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子倒是个好苗子，听说很有耐性悟性，若能好好培养，必定能为黎家争光，只可惜，他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样想着，那个念头又在黎晓安脑海中冒了出来，他揉揉额头，对自己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轻轻踏进门，走近床边，看着眼前人毫无防备的安稳睡颜，冷燚在内心慨叹少爷长得比小时候更为清秀了。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他还来不及感慨时光飞逝，如此已经又过了三年。
冷燚知道自雷信死后很久甚至一年黎清玉夜里睡得都不好，虽然冷燚没有亲眼看到过他做恶梦，但是从第二天早晨眼底明显的血丝和眼下的暗青便能了解。最近好像这种情况已经没有了，这让冷燚很是欣慰，极其不忍心把他叫醒。虽然冷燚每日都跟着黎清玉，却很少进黎清玉的屋子，而是习惯恭敬地在屋外候着黎清玉出来，不过今日是个例外。黎清玉醒之前屋子里一般都没有其他人，冷燚也没有叫人，而是备好洗漱的水准备伺候少爷起床。
他从前也奇怪过为什么黎清玉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不过想想他性格古怪，自小过分吸收了周围人的感情和行动，比起一般人更脆弱，不太会喜欢有人看着他的生活，大概更是厌恶有人时时刻刻跟着他吧。可自己自挨过那一次打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是因为信任吗？冷燚觉得心里有一点开心。
“少爷，林少爷来了。”再不忍也不能耽误事，冷燚轻声叫起了熟睡中的黎清玉。
“林哥哥？”模模糊糊间黎清玉只听见了“林少爷”，虽然还想赖床，未睁眼却已笑了起来道：“前几日他不还说自己忙么？怎么又来了。”
话是这样说，冷燚知道他心里很高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而且有利于疗伤，他早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时而调皮时而稳重，只是更粘人了，当然那人只限于他林哥哥，也只有在听到看到他林哥哥时才表现出非一般的开心情绪。
黎清玉接过冷燚递过来的杯子漱口，冷燚垂头低声道：“不是林三少爷，是林大少爷。”
诧异地抬起头，黎清玉吐掉口里的水很利索地重新躺倒裹上被子闷声道：“关我什么事？”
冷燚无奈，他就知道少爷会是这么个反应，可也没办法，怕他闷着便拉开他头顶的被子道：“是老爷让您去陪着的，说林大少爷难得回来一次，叫少爷您陪他吃顿饭逛逛花园，说是你们年龄相差不大，彼此之间应该多多交流，林大少爷也可以对您多多指点。”
“啧。”黎清玉不耐烦地把被子推到一边下床，由冷燚给他更衣，边冷哼道：“真会睁眼说瞎话，什么年龄相差不大，他都已经娶亲了。”
冷燚刚给黎清玉穿上一身紫底飞燕穿花直裰，黎清玉皮肤白皙，暗紫色衬得他更是肤如凝脂，显得很是可人。冷燚弯腰给他系上腰带，不解道：“林大少爷和林三少爷不都是林家人么，少爷好像对这个大少爷很排斥的样子。”
黎清玉一拂袖子皱眉道：“林越那家伙怎么能跟林哥哥相比？他们简直是天壤之别。”他舒展了神色边往前走边道：“你还没见过林越所以不明白，不过反正你见到他就会了解的。”
冷燚跟在黎清玉身后，一路前往前面，在黎晓安的书房见到了林越。没有想象中年龄大，大概也就十七八上下。林越跟林贤相比，首先相貌就没有林贤生得好，只能算是一般。但黎清玉不是凭着长相决定对人喜恶的人，若是性格温和也就罢了，可是林越对着下人那股趾高气昂的神态即使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了，难怪黎清玉那么讨厌他。
“清玉啊，好久不见。”一见黎清玉林越便热络地招呼：“之前我大婚，你怎么也没去参加？没看到你林越哥哥很伤心呐。”说着还伸手想去抚摸他的头。黎清玉稍稍侧头闪过，微笑道：“那回清玉恰好染了点风寒，若是去了怕是会影响林越哥哥。”礼貌地行了礼，黎清玉便站到一边。
林越伸出的手稍微僵了一下，不过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仍是笑道：“还是从前一样矜持有礼啊清玉弟弟。”
黎清玉笑笑，乖巧地站在一边不说话听着父亲与林越客套，黎晓安悉心地询问了林家上下还有林越的情况，言语恰到好处，显得关切却并不唐突冒犯。
黎清玉很有耐心地等到饭点，之后几人同桌吃饭，冷燚在他身边站着随侍。显然黎清玉对着这样的人也没什么胃口，饭也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刚想说先回去休息。林越也放下筷子笑道：“正好我也吃好了，劳烦清玉带我散散步，咱们许久未见，林越哥哥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呢。”
这个孩子，一直被林贤当宝贝一样宠着，几年前林越还不屑，不过是个小鬼罢了，有什么值得那么捧在手里的。但今日一见林越心里讶异了，这孩子真是越长样子越好，比小女孩都水灵，难怪林贤喜欢。林越从小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尤其喜欢美人，一见黎清玉那双眼睛便移不开了，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黎清玉看看父亲没什么表情的脸，仍是微笑点头：“好。”
两人并肩在花园里走着，黎清玉跟他没什么共同语言本也不怎么爱说话，只是林越说得多了才不得不应上一两句，态度礼貌而疏离。走至花园中心碧心湖处，估摸着也逛得差不多了，黎清玉微笑着开口道：“林越哥哥你随意，清玉还有功课，先回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