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夜幕降临得早,餐桌上几家人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电视里不知道被谁调到了新年歌会,穿着光鲜的女歌手站在舞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
季茗坐在表弟旁边。姥姥忙着给几个小孩子夹菜,季茗来不及吃,碗里推得高高的。下午吃的年糕和春卷还窝在胃里不消化,季茗晚上不敢吃的太多,姥姥夹给他的菜基本上顺水推舟是进了吃货表弟的嘴。
季茗在姥姥家住了五六天。小姨和姥姥住一起,连带着家里总有个小表弟闹个不歇。季茗想早点儿回去的,却被姥姥拽住不放。
“你妈妈不肯回来陪我住,你在这儿多陪我几天呗?”
最后是季茗父亲上门给姥姥拜年的时候顺便把季茗接走的。姥姥拉着他唠叨了一下午,女儿不省心要他多担待着,结婚这么多年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要好好过日子,没事儿赶快把季茗妈从外面叫回来,天天呆在外面不回来是个什么样子。
季茗的父亲无奈地笑道:“舒眉她不乐意我多啰嗦,说她我俩又要吵架了,你晓得她那个倔强脾气的。”
父亲在家小住了两天,然后收拾行李又准备出差了。季茗家阿姨过完年就从老家赶回来了,忙着收拾一个星期没人打扫的屋子。
“你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吧?”父亲站在门口,身边放着大行李箱,“要阿姨全天陪着你吗?”
“她有别的人家要去,不麻烦了。”季茗看了一眼阳台上擦玻璃的身影,“你又出差?”
“恩。这次时间大概会久一点,要是你一个人不习惯,我给阿姨加钱就让她在我家做全天就好了。”
“没必要了。你忙你的吧。”季茗摇摇头,“那再见了。”转身就要回房间去了。
“你妈最近和你联系了吧?”父亲在他身后问,“是不是准备让你出国,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意思?”季茗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起来你很高兴让我出国。”
“有吗?”父亲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要是能出国是最不错的了……毕竟美国的教育……”
“好了,我出不出国也是我妈的事情,你工作很忙不需要关心这个吧,也没时间不是吗?”季茗冷冷打断他的话,“好走不送。”
“季茗,你怎么说话的?”父亲皱眉,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是不是你妈又和你乱说什么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提早接受更好的教育,你冲我发火是为了什么?”
季茗没回答,径直回了房间把门重重一关。
阿姨从阳台探出脑袋来,“先生,您没事吧?小孩子家不懂大人的关心,您别生气啊。”
“没事,阿姨替我好好照顾季茗啊。”季茗父亲笑笑,“麻烦你了。”
今年春节来的早,寒假放的略迟,所以季茗过完春节还能舒服半个月,补补作业打打游戏什么的。
直到姥姥一个电话打来:“季茗诶,今天是元宵节,晚上到姥姥家来吃饭?”
“呃……”季茗分不清哪天是元宵节,正月十五还是什么时候?不过姥姥说是就是吧,虽然不想去,但是季茗还是乖乖收拾了东西去姥姥家。
刚进屋就被满屋的刺鼻的烟味薰了个头昏脑胀。姥姥家似乎又多来了什么亲戚,坐在桌边抽烟聊天。季茗顺着墙角悄悄溜进厨房,他不喜欢这个烟雾缭绕的感觉与屋子里乱糟糟的气氛,想着早点吃晚饭就溜走。
小表弟博文照旧是缠着他要手机玩儿,季茗有点烦。小孩子拿了手机就是翻短信翻QQ翻微博,玩个游戏根本停不下来,眨眼间电就没了。季茗一直没松口说借他玩,他便死皮赖脸地扒在季茗身上不下来。
吃饭的时候照旧是小表弟坐他旁边,一边吃个不停一边盯着季茗,看他有没有把手机拿出来。只要季茗碰了手机表弟就在那儿尖声叫道:“表哥又在吃饭的时候玩手机啦!快打他!”
季茗被烦得不得了,心想不过是一顿饭,忍也就忍了。
席上舅舅、姨夫喝酒正喝到兴头上,季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本来以为是短信,没想到它却震个不停。
这会儿会有谁给自己打电话?季茗瞟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表弟,起身偷偷到玄关接通了电话。
“喂?”
“季茗,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喘息声,熟悉到让季茗大脑一瞬间空白。
“陆枳行?”
“如果我运气好的话,你是不是在你外婆家?”
“怎么了?”
“你和你家长说你晚上有事,下楼来。”陆枳行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掩饰不住的小得意,“果然我没猜错啊……元宵节你多半是在你外婆家。”
“你等会儿啊。”季茗挂了电话,虽然说不理解陆枳行的意思甚至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季茗还是回屋拿了大衣围巾顺便和姥姥说了一声,“我同学找我有事情。我下楼走了啊。”
“这就走了啊?吃饱了吗?”姥姥有些嗔怪,“你怎么事情这么多?元宵节还不休息,谁找你?”
“事情有些突然,我先走了。”季茗弯下腰抱抱姥姥,“帮我和他们说一声,元宵节快乐,不多打扰了。”
第26章:惊喜
匆匆下了楼,连电梯都没来得及等。季茗从紧急通道顺着楼梯三两步一级台阶往下走。
“咯吱”拉开有些生锈的单元门,一时不适应眼前的黑暗,季茗略有些疑惑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黑乎乎的石砖路,陆枳行急匆匆地喊他下来是要看什么?
“在这儿呢,你往哪儿看。”背后突然传来少年偷笑的声音,“有没有被吓到?”
季茗回头,他身体有那么短暂一刻的僵硬。住宅楼里走道的灯随着陆枳行的话响起,照亮了少年带着笑的脸庞。
季茗没有接话,他盯着陆枳行灿烂的笑容许久,才缓缓放下自己一瞬间悬起来的心。
“你不会真的被吓到了吧?”陆枳行看季茗面无表情的脸,不禁走上前去拉他的手,“不要惊喜弄成惊吓就糟了。”
“没事。”季茗呼出一口气,化作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飘散,“你这么晚跑来这里做什么,大冬天不冷吗?”
“不晚,才六点多一点儿。”陆枳行看看手表,“我特意早点溜出来的。”
季茗这才注意到陆枳行穿得颇为正式,但在寒冷的冬夜里却显得略微有些单薄。
“你不冷?”季茗顺手把自己的围巾挂到陆枳行脖子上,“感冒了怎么办,你先前做什么去的?”
“我爸公司的元宵节晚宴,无聊死了。”陆枳行耸耸肩,把围巾在脖子上随手绕了两圈,“我不喜欢就先溜出来。”
“哦。你妈不会……说你什么么?”季茗低着头看脚旁那个圆滚滚的石子,伸出脚尖轻轻踩着它,“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和我爸说过了,没关系的。”陆枳行弯腰凑过去看季茗的表情,“你不开心?”
“没啊,”季茗伸出手捏住陆枳行的脸,然后又慌忙松手,“我是怕你被家里人讲。我没什么关系。”
陆枳行脸上的笑容愈发深起来,“我妈能奈我何啊,所以楼上没有什么你需要陪伴或者舍不得离开的人了?”
“啊?”季茗被问的莫名其妙的,“没有吧。楼上是我姥姥家,我父母又没来。”
“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
“看灯会,元宵节的灯会。”陆枳行牵住季茗冻的冰凉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走,“去不去?”
“陆枳行,我和我爸妈都好久不去看灯会了,”季茗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满,“秦淮那儿不说乱七八糟的么,有什么可看的?”
“你好久不去了,又怎么知道那里怎么样。”陆枳行笑道,“走吧?”
“你大晚上怎么这么开心?一直在笑。”
陆枳行回身在季茗右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因为我心里高兴啊。
“走吧走吧,太迟去就不好玩了。”
“你还没说呢,就灯会吗?”季茗沉默一会儿,又问,“你品位真不同凡响。”语气里带着点恼羞成怒的味道。
叹了口气,陆枳行无奈道,“季茗,你是不是好多天没上网了?
“今年元宵节和情人节是同一天这种消息,你怎么也不知道?”
夫子庙每年最热闹最有看头的时候就是元宵节。这个有看头的前提是你的身高必须足够,不然会被别人的后脑勺挡住视线。
秦淮河畔自古是风流才子流连的烟花之地。当然,现在那红灯摇曳、画舫漫歌,文人墨客纵情声色,纸醉金迷的糜烂景象是见不到了,旧时的八艳已在时光的蹉跎中化为枯骨。唯独留存下来沾染着脂粉香气的秦淮畔的精致小楼,飞檐朱栏上嵌的也是叫人眼花、俗气的霓虹灯。
“你确定你一定要这种时候把我拖到这种地方来?”虽然陆枳行紧紧地牵着手季茗的手,但是两人又一次被汹涌的人潮生生挤散。
季茗无奈地站在一家卖糖葫芦的店旁打电话给陆枳行:“你在哪里?”
“呃……大概离你不远,等我一下。”陆枳行的声音几乎被嘈杂的人声淹没,“对了……你要不要……这位大妈您小心一点儿!”
季茗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挂了电话,百无聊赖地看着身旁卖糖葫芦这家小店门前的游客排了足足有二三十米远。当真这么好吃吗?比起狮子桥那家做糖葫芦的老字号呢?
当陆枳行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季茗的面前时,小店门前的顾客已经换了一批了。
“现在的大妈真的好难伺候……要不是走半路被撞上一个,我早就找到你了。”冬夜里很冷,随着陆枳行的呼吸空气里散出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季茗你要吃糖葫芦吗?”
“那东西太甜了。”季茗摇摇头,看了一眼漫长看不见尽头的队伍,“而且你确定……要排这个队吗?”
街道两旁每一家小店都挂上了种类繁多的花灯,最多的是莲花式样的,红的粉的蓝的,穿着新衣圆滚滚的小孩小脸蛋被风吹的红扑扑,短短的腿与胳膊够不到挂在架上的花灯,踮着脚咿咿呀呀地吵闹着。
季茗和陆枳行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青石板铺成的窄窄的道,两边是长满青苔的砖墙。天空飘起小雪,落在季茗的头发上,一点一点的白。
小巷子里很安静,远处嘈杂的喧闹成了飘渺的背景音。
季茗和陆枳行一前一后地缓缓走在小巷里。雪落在脸上带来那一瞬间冰凉的触感,然后在下一刻融化于肌肤消失不见。
“你真的不想看花灯吗?”陆枳行转身看着季茗,微带着点遗憾的语气问,“其实每年这里的花灯都挺不错的,就是人有点多。”
“花灯每年都有,我又不是不看过花灯的小孩子。”季茗耸耸肩,“不看也不会觉得遗憾吧。”
“真的?”陆枳行凑上去,笑得一脸欠扁,“那么你为什么要来?”
“那我先回去了。”季茗淡淡地看了一眼陆枳行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了好几倍的脸,伸手推开他,“再见。”
“诶诶诶别,”陆枳行拽住季茗的袖子,讪笑道,“不看花灯也蛮好的,恩。”说罢牵住季茗的手,拉着他往前走,“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你肯定没去看过……”
季茗的元宵节并不需要花灯,与近乎陌生的亲友围在一桌吃饭也算不得团圆,情人节也并非是只有收到了玫瑰花才称得上是度过。
季茗眼眸低垂,他很开心,陆枳行把自己从那个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拉了出来。即便这个元宵节晚上的出行说不上是完美的,但是这是他觉得最美好的夜晚了。
“陆枳行……”季茗在身后唤他。
“嗯?”
陆枳行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却已经被对方冰凉而柔软的唇封住了嘴。
季茗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个举动超出他理智的行为之外所以他也毫无准备。
喜欢的话语他涩于说出口,也许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
没有吻技可言,两个人用最温柔的方式避免磕伤到对方,舌尖带着迟疑与无法掩饰的好奇去相互触碰。
月亮圆圆地挂在天边的一角,清冷的月光洒在小巷里,为相拥的人递上最真挚的祝福。
作为本地人,季茗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坐上秦淮河的游船。
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身,小船随着水波缓缓摇晃。半开的玻璃窗外伸手即可感受到冬夜冰冷的河水,天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将明黄色的船顶染成白色。
季茗和陆枳行窝在船尾,背对着站在船头柔声讲解的女导游。
元宵节夫子庙人格外的多,秦淮河上漂着的大大小小有数十只游船。玻璃灯被点亮挂在窗外,正好照亮眼前小小一块水面。
“我觉得……其实来夫子庙玩只要夜里来坐一趟游船就行了吧……”季茗看着从自己面前流逝过的邻水小楼,似乎闪烁的霓虹灯也不是那么刺眼了,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引无数才子散尽千金、伶人隔水犹唱,充盈着琳琅笑语的风月之地。
“我曾经因为一次意外才知道到秦淮河的游船并不是骗钱的项目。夜色下被灯光所映照的秦淮河才能让人感受它原本的样子。”陆枳行微微笑着递上一杯清茶,“它几乎是你在夫子庙花的最不觉得遗憾的钱了。”
“有么?”季茗略微有些惊异,“夫子庙啊……这么说来也确实是的啊……”
“可是总会有人不听我的劝阻前赴后继的来夫子庙呢每一个外地的朋友都觉得如果不去夫子庙就不算到过南京,反正也不花钱,那么就欣赏一下秦淮风光喽。”季茗拿起小案上的摆的青梅,“不过除了夫子庙,别的地方也感受不到所谓的六朝古都了吧……”
“即便它被我们说的很糟糕,但总是特别的吧。”
秦淮河水流淌了这么多年,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听尽了浅吟低唱,也尝尽了爱情的甘与甜苦与涩。它埋葬了多少男子与少女对于爱情的渴望与憧憬,对于世事的懵懂和纯真。
即便很多年后没有人记得在这里欢笑过的哭泣过的明艳女子,可是这奔流不息的河水,总会记得。
季茗和陆枳行下了船,随着人流往夫子庙的外部的街道走去。
“已经九点多了,”季茗看了看手表,“你要不要回去?”
“你现在一个人?”陆枳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爸还没给我打电话,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打个车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季茗摇摇头,“我怕你不方便,我现在就一个人住,几点回去也没什么关系。”
“早点回去休息吧,你很累了。”陆枳行走上前抱住季茗,“一个人更要小心,你家没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