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啊……”卞凉芸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些什么，自己上一次看到的季茗，是多久以前，他是这样的吗？
“那，晚安了？”季茗看着自己站在客厅略显茫然的妈妈，心底积怨已久的情绪突然就泻去了。
“晚安，我不打扰你了。”卞凉芸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着季茗在自己的面前把房门关上。
季茗醒的很早。
只有微微的光透过窗帘，甚至六点的闹钟还没有响，季茗就醒了。
季茗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自己没事儿醒这么早干什么？
慢吞吞换了衣服，季茗打开房门，客厅仍旧是如往常一般空荡荡的，即便昨天深夜那里还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
唯一不同是……主卧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了吧？
卞凉芸起得比季茗还早，也有可能是她一夜没有睡。将行李都收拾好了，在柜子里放整齐，处理了一下没有来得及看的文件，卞凉芸抬腕看表——已经要五点了。
季茗什么时候起床？要不要自己去喊他？早饭吃什么？粥还是面包牛奶？
卞凉芸抱着电脑坐在床上，思考这些久违的生活里零零碎碎的问题。
她曾经每天都纠缠于这些琐碎之中，季茗出生的头几年她将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投入到照顾孩子里。季茗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她唯一的宝贝，她有什么不可以为他付出自己的全部？
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一直过这样的生活。育婴室、厨房、超级市场、幼儿园、游乐场……卞凉芸不能委屈自己呆在这些没有一点点挑战的地方。家庭主妇她可以当，可以做的很好，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孩子与丈夫，洗衣煮饭做家务，她相信自己为了儿子可以坚持。
直到有一天她平静地发现自己看到厨具就会产生严重的反胃。
为什么女人结了婚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季云航当年与她结婚，可并不是为了找一个保姆。
卞凉芸试图在工作与家庭之间找一个平衡点。可是似乎那个平衡点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
她喜欢紧张工作带来的刺激，觉得那才是人生。
即便季茗讨厌她的加班，虽然这个性格内敛的孩子从不抱怨，但是她感受得到。卞凉芸有过愧疚，但那一点点很快就消失了。季茗太乖了，他只会睁着大眼睛看着你，看着你选择，看着你走远。
季航对于她的选择从不多言。“相信你自己。”他说。
于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
季茗看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餐的那一刻，问的第一句话是：“阿姨今天来了？他人呢？”
餐桌边的卞凉芸一愣，阿姨？
“今天应该是她休息啊，怎么跑过来做早餐了。”季茗在椅子上坐下，“她又走了？”
“这是我做的。阿姨没来。”卞凉芸垂着头，“好久没做了，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你胃口，要不要尝尝看？”
季茗拿着筷子看着一桌子略显丰盛的早餐，第一回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喜欢？”卞凉芸起身，“我帮你拿面包好了。”
“不用了。挺好的。”季茗小心翼翼加起一只蒸饺，“我就是……有点儿没想到。”
第三节下课。
季茗今天一早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着脸，真整个人都柔和起来。陆枳行喜欢看见季茗高兴的样子，可是奇怪的是，今天的季茗自己怎么都不习惯。
“你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陆枳行侧着头打量着季茗，“有什么好事儿？”
“我妈回国了。”季茗抬头看他，微笑着回答，“昨天晚上到家的。”
“怪不得啊。她后面还走么？”
“走……吧。”季茗犹豫起来，陆枳行的问题让他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妈妈回国是一件好事，但也不完全是让人愉快的。
吃早餐的时候卞凉芸和自己说晚上回来谈一谈学业的事情，其实就是关于出国的问题。她说自己在家休息一天，做饭给季茗吃。
可是无论晚上的计划看起来多么美好，季茗都下意识的觉得这次谈话也许不会很愉快。
卞凉芸在厨房忙碌了一天，有些事情你以为你忘记怎样才能做好，其实只是没有重新开始罢了。
餐桌上她不停往季茗碗里夹菜。季茗晚上一向吃得少一些，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妈妈难得的热情。
“你知道我这次回国的事吧……我是来办离婚手续的。”卞凉芸一边替季茗盛汤，一边打量着儿子的脸色，“我和你爸可能要离婚了。”
“哦。”季茗点点头，“我知道。”
“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卞凉芸语气轻松起来，看来季茗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觉得自己厌烦，也许是真的长大了吧，不太在乎这些东西。
“出国吗？”
“对啊，我学校都帮你找好了，去不去？你后面留在国内也挺麻烦的。这房子我想卖掉。”
季茗捧着碗，直到汤见底了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卞凉芸也不催他，反正时间还早。
“我不太想出国。留在国内也挺好的。”放下碗，季茗抽了一张纸巾，“你和我爸离婚又不会影响我学习。你不缺钱，这房子这么着急卖做什么？”
“你一个人在国内谁照顾你啊？”卞凉芸一听就急了，“季云航不可能有心情管你的。”
“这几年你们不都没什么心情管我，我不还是好好的。”
“你……”卞凉芸一时语塞，她不想和季茗吵架，可是季茗的态度总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意被儿子随意就丢弃了，“我可是为了你好。”
“我不想出国。”
“那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不想高中出国而已。大家都在国内念高中，为什么我要和他们不一样？”
“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我有钱送你出去，何苦多几年白受罪。”
“我不想。”
“为什么？出国我也方便照顾你。”
季茗沉默。
卞凉芸愈发觉得心烦。季茗什么时候这样不乖了。她放缓语速劝道：“我是为了你好。”
“我没有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好。”
卞凉芸一拍桌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听话？”季茗突然问道，“你要我听话？你到底是想我过的比较好还是听你的话？为什么我一定要现在就出国，我还没有准备好。你到底是为了方便照顾我还是为了缓解一下你的愧疚？你和我爸多长时间没管过我了，这时候说照顾我会不会太迟？”
“闭嘴！”卞凉芸站起身来一扬手就要打过去，“你在那儿乱讲什么！”
“我早就习惯了，阿姨做的菜比你做的菜好吃多了。”
“砰”卞凉芸把碗摔在了地上，她没能真的打下去。季茗的表情太平静了。
“你在恨我。”她声音在抖。
“我没有。你是我妈。”季茗顿了顿，“我那么忙，也没什么时间去恨你。”
“我不管，无论是你爸还是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国内的。过完这学期就转学。没有为什么。”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被卞凉芸打破，她语气低沉却不容反驳，“我是你妈妈，我觉得这样对你比较好。如果不是这样，当初我也不会让你考外校。”
第30章：打乱计划
季茗拿着钥匙刚准备开门，却没想到“咯嗒”一声，大门从里面被人拉开，身穿家居服的卞凉芸站在门内瞧着他：“怎么不敲门？”
季茗愣了愣，把钥匙放进口袋，进了玄关弯腰换上拖鞋：“我忘记你在家了。”
“我这几天在家休息，昨天不是告诉你了么？你回来也真是迟啊，这都几点了。”卞凉芸回身关了门，带着点抱怨的说，“我今天炒了两个菜，为了等你回来都凉了。我去热一下，你洗完手过来吃饭。”
季茗看着卞凉芸走进厨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季茗走进房间，开了灯正准备放书包，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诧异。自己的房间显然是被人收拾过了。窗帘被拉开、用帘绳系好，柜子上的书被分门别类放好，台板上的灰被擦去。角落里摞成一大叠上学期的旧书正会儿正放在一个纸箱子里，书桌上散落的纸笔也被收拾好了。床单和被套都换了新的，床尾还放着被从衣柜里拿出来的一些不合季节的衣物。
季茗虽然会收拾自己的书桌，平常家里的阿姨也会帮忙打扫房间的卫生，可是没有人把他的房间收拾的这么细致的。
自己的身边不可能出现田螺姑娘，那么这只能是他妈做的了。
季茗想到这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是高兴还是怎样。他甚至有些隐隐约约地变扭，自己要不要等会儿和卞凉芸说声谢谢？
卞凉芸正在厨房忙着加热炖的汤。她很久没有下过厨房，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吃、季茗是不是吃的习惯。她本来回国是为了办事情，但是眼下她却选择给自己放一个假——也许那些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不如趁这个时间多陪陪自己的儿子。
餐桌上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沉默，只能听到筷子不小心敲击到瓷碗上的声响。
卞凉芸并不饿，她很想问问关于季茗在学校的事情，但是那些明明在电话里每天都要询问的事情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
“我吃好了。”季茗放下筷子，“妈……”他顿了一下，然后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房间你是不是收拾过了？”
“哦对的，我帮你把衣服也整理了一下。”卞凉芸也放下碗，“没少什么吧？你的东西我就是整理了一下，都没扔。”
“恩。”
“那个……你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什么事啊？”卞凉芸看着季茗起身要回房间，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啊？”
“我就是……问问，最近学习还紧张吗？对了，你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晚？”卞凉芸笑着，“我关心一下你呐。”
“今天加了两节课，周二周四都要加，回来都会很晚。”季茗说完，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来了句：“谢谢。”然后近乎逃跑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感觉很奇怪。
空荡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会有“嗒嗒”拖鞋拍在地板上的脚步声，会有从厨房里传来的倒水声，会有电脑发出的“滴”的声音以及“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
季茗有的时候会被这些声音所吸引而走神。与学校教室里的吵闹不同，这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并不让人厌烦，反而让人忍不住停在手中的笔去听，去猜测旁边房间的母亲在做什么。
季茗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陪伴，可能来得有些迟，但是她总算是回来了。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周末季茗照例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图书馆自习，正准备出门却被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卞凉芸喊住：“你去哪里？”
卞凉芸显然已经起来很久了。她换着一套略显正式的衣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很明显是打算出门。
“我去图书馆自习。”季茗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十点了，自己再不走只怕要迟到。
“家里不能写作业？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图书馆。”卞凉芸瞥了一眼季茗，“你约了同学。”
“没有。”季茗下意识地否认，话说出口自己都愣了一愣。
“我今天带你去见一个叔叔，他邀请我和你去吃饭，图书馆今天就不去了吧。”卞凉芸低头去扣手腕上的水晶链子，“收拾一下，把书包放回去。”
季茗皱了皱眉，没开口答应。卞凉芸抬头看了一眼他，问：“怎么了？动啊。”
“你昨天晚上没和我说。”季茗似乎是有一些不满，“你这样我很不方便。”
“哟，你哪里不方便啊，我昨天晚上不是忘了吗？”卞凉芸似乎是被他逗笑了，打趣着说，“忙约会呢？就是去个图书馆啊，也不差这一天。再说了家里不是能看书么，就是查资料也方便啊，去什么图书馆。”
“别闹别扭了，我昨天晚上是真的忘了，”卞凉芸转身回房准备拿东西，末了换上带着点哀求的口吻，“妈刚回来，你陪陪我不成吗？”
「有人请我妈吃饭，她一定要拉着我，我都出门了她才和我说，今天可能来不了了，你一个人在图书馆现在？」
季茗被卞凉芸半拉半拖地上了车，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这趟苦差事只好给陆枳行发了条短信。
这学期开始他和陆枳行会一起约着周末去图书馆自习。图书馆是这几年新建的，环境特别好，自习室安静而空旷，虽然周末人会多一点，不过非常的安静。
两个人跑到图书馆是真的去看书写作业的。季茗家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虽然安静但是也冷清得可怕。陆枳行是碰巧周末有课，他会提前到外面自习。两个人不喜欢聊天，就这么在图书馆面对面坐着，陆枳行背他的单词写阅读打作文，季茗则是忙着写学校作业顺带忙竞赛的题目。
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也没有什么惊喜可言。季茗觉得这大概算不上约会，毕竟两人并不为这件事花什么心思，甚至连抢位子都不要。
可即便如此，季茗下意识还是不愿意告诉卞凉芸这件事，甚至在她问的时候不自觉撒了谎。
〔没事，我在图书馆。正好今天上课早。你妈回国了？〕
「嗯，在家呆了几天。」
「多陪陪她吧，好不容易回国了你应该很高兴啊，我在图书馆看书没关系的」
第31章：卞凉芸
卞凉芸今天心情格外好，没叫司机而是自己开着车子带季茗出门。她本来是想和季茗在车上聊几句，却没想到自己问了好几声后排都没有人回答。
“季茗？”趁着路口的红灯，卞凉芸回身看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儿子一直盯着手机。
“季茗。”卞凉芸摘下墨镜，“干嘛呢，和谁发短信啊。”
“啊，没和谁。”季茗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有点儿事情。”
“我都喊了你好几声了。对了，我和你说啊，今天那个叔叔……”
季茗把车窗打开，风猛地灌进来，将卞凉芸的话语吹散。他不是很想听卞凉芸说话，但是那些磨人的声音总是不可逃避地灌进自己的耳朵。
“诶，我说你啊，是不是谈恋爱了？”卞凉芸略带些开玩笑的话瞬间吸引回了季茗的注意力，“最近看你心不在焉的啊。”
“没有。”季茗视线飘回车内，因为座椅的缘故他看不见卞凉芸的表情，只能凭借语气来猜测对方问这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
“学校里你就没有喜欢的女生？不可能吧。”卞凉芸笑道，“我高中那会儿可知道隔壁班哪个男孩子学习好，哪个男孩子长的帅了呢 而且你们学校不是一直都有高中谈恋爱的传统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没有乱七八糟的啊，怎么，你看不上她们？眼界这么高啊……难道你喜欢外国的女孩，准备出去再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