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师(玄衣)下——林不欢

作者:林不欢  录入:02-04

自己又取了仅剩的那一枚服了。

“你还没说,是谁伤了你?”玄麒不依不饶道。

武樱闻言面上一滞,并未回答,而是起身去柜子里取了药箱,除去对方的上衣,开始为对方上药。伤口服了药丸早已止住了血,可毕竟是刺穿伤,恐怕一时之间也是难以愈合。

“心疼了?”玄麒见对方刚哭过不久的眼圈又有些微红,不禁调笑道。

“是师哥。”武樱答非所问的道。

玄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面色一冷,抬手撩了撩对方散乱的头发,沉声道:“你没事吧?”

“他说你们都快死了。”武樱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他是何意?”

玄麒闻言面色一黯,默不作声。

武樱见状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又问:“师叔呢?”

“别问了,陪我好好待一会儿吧。”玄麒有气无力的道。

武樱也不追问,利利索索的将对方的伤口包扎好,又草草的处理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然后爬到床上,靠着对方,一只手牢牢的握着对方的手。

“师父……你别死,好不好。”武樱小心翼翼的问道。

玄麒突然感觉好似两人回到了数年之前,那时的武樱还是个稚嫩的小小少年。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回答武樱,只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然后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两人依偎着,睡了很久,玄麒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午了。

玄麒睁开眼睛,听闻武樱均匀的呼吸传来,心中一暖,嘴角挂上一丝苦笑。武樱睡得并不深,玄麒稍一动他便醒了。

“师父……”武樱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见对方面色虽苍白,脸色倒是极好,才稍稍放松了心神。

“再睡一会儿吧。”玄麒半倚在床榻上,伸手宠溺的揉了揉武樱的脑袋。对方闻言摇了摇头,起身去帮他拿了一件干净的里衣,小心翼翼的帮他穿上。

“我有东西要给你。”玄麒捂着胸口慢慢起身,武樱忙上前搀住对方道:“又不急在这一时。”

“忍不住,现在便想给你。”玄麒扶着对方的手,在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的玄衣,递给武樱道:“这是按照你的身量做的,回头记得穿上试试。”

武樱一脸的讶异,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不如我现在便穿给师父看?”

玄麒闻言略有动容,却摇了摇头道:“不急,先放着吧。”说罢又就着武樱的手回到了床上,半倚着床榻拍了拍自己旁边道:“过来,陪我再躺一会儿。”

武樱依言躺倒对方身侧,却不敢倚到对方身上,只是轻轻靠着对方,一手攥着对方的手,道:“师父,我心里有些慌。”

“不怕。”玄麒轻轻抚了抚对方额前的碎发,然后俯身在对方唇间印了一个吻,道:“你若继任了麒卫,一定会比我做的好。”

武樱闻言心中并没有欢喜,反倒有着隐隐的不详之感,正欲说话却觉后颈一酸,昏了过去。

玄麒将对方放平,然后起身穿上了自己的玄衣。他立在床边低头望着对方昏睡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溢出了笑意。

武樱有一张极其精致的脸,英俊之余又颇有灵气,嘴角眉梢无一不像极了武夫人,可又全然没有女子气。

想着对方小时候还是鼻涕虫时的模样,想着对方在昏暗的刑房里瑟瑟发抖却不肯哭时的模样,想着对方跟在自己身边一路走过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玄麒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该知足了。

玄麒不知自己看了对方多久,直至天已近黄昏,待他终于觉得不得不走之时,才恋恋不舍的在对方唇上印下一吻,然后起身出了门。

他来到后殿,云中天正立在院中,一身玄衣,在夕阳下格外的英姿飒爽。

“师父。”云中天恭敬的道。

玄麒上前一把揪住云中天的衣襟,冷冷的道:“以后不许你再动他。”

云中天闻言一凛,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半晌后才道:“我是想真心待他好,我对他的心思不比你差半分,我可以为他死。”

“谁稀罕你为他死?”玄麒放开对方,捂着胸口皱了皱眉,道:“你若是个男人,便不该强迫他,若有朝一日你能让他另眼相看,那是你的本事。斗狠耍横,那是无赖才做的事情。”

云中天没有说话,面上的不服气之色却渐渐消了。

夕阳渐落,按照往常李离的习惯,此刻对方已然到了凝和殿,玄麒的折子对方应该已经看到了。念及此云中天心中只剩黯然,方才被玄麒激起的情绪荡然无存。

“不要告诉他是你动的手,便说我是自行了断的吧。”玄麒转过身不看对方,沉声道。

“师父……”云中天眼圈一红,道:“陛下当真会如此狠心么?”

“你已是麒麟卫,陛下如何吩咐你便如何做,莫要对陛下的旨意指手画脚,这是你的本分。”玄麒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胸口。

“师父,你没事吧?”云中天忙上前扶住玄麒,对方摆了摆手,哑声道:“往后,麒麟卫便要仰仗你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云中天面色一凛,恭敬的道:“师父放心,弟子纵使身死,亦不会违背誓言。”

“我放心。”玄麒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力道虽轻,对方却觉似有千斤重担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好好照顾他。”玄麒言罢便默默的向凝和殿行去,云中天紧随其后。

到了凝和殿,玄麒推门而入,云中天则在殿外等候。

李离立在书案之后,双眼通红,用冷的快要结成冰的语气道:“她在哪儿?”

“回陛下,臣想说的都已写在了折子里,除此之外,臣无事可禀。”玄麒单膝跪地,神色从容不迫,全然不理会眼前已经怒到快要着火的李离。

“朕才不信你的鬼话,你们自幼一起长大,你下不了手。”李离面含期待道。

“为了大余,便是臣自己也没什么下不了手的,请陛下节哀。”玄麒一字一句道。

李离咬紧了牙关,道:“朕再问你一遍,玄麟在哪儿?”

“回陛下,新任玄麟在凝和殿外候旨。”玄麒道。

“混账。”李离伸手拿起案上的茶盏摔向了玄麒,对方不闪不避,堪堪被那茶盏打中额头,茶盏摔得稀碎。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玄麟在哪儿?”李离沉声问道,声音极为平静,但平静之中却满含着寒凉之意,玄麒不由打了个寒战,殿外的云中天握紧了拳头,一手的冷汗。

玄麒依旧不卑不亢道:“启禀陛下,玄麟在殿外候旨,若陛下有吩咐,随时可宣他进殿。”

“你别以为朕不会杀你。”李离起身向前,一脚踹向玄麒的胸口,对方不避不闪生生挨了这一脚,甚至没有提气抵挡,是以登时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李离的怒气丝毫未减,抓着对方的衣襟,冷冷的问道:“朕问你玄麟在哪儿,你知道朕说的是谁。”

“启禀陛下,玄麟……在凝和殿外……”李离不等他说完,怒气冲冲的放开了对方,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玄麒眉头一紧,勉强稳住心神,重新跪好。

李离写好将笔搁下,取过闲印在纸上盖了个戳,道:“让玄……让他进来。”

玄麒闻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竹哨,放在口中轻轻一吹。殿外的云中天稳了稳心神,推门而入。跪在了玄麒身旁,道:“参见陛下。”

李离抬头微微打量了对方一眼,见对方与玄麒一样一身玄衣,面上虽有稚气,身量却与对方相当,俨然年轻了十岁的玄麒。

想起十年前玄麒的样子,李离面色稍显温和,但一念及玄麟他面上便重新挂上了冰霜,冷冷的道:“玄……玄麟,朕有旨意给你,快接旨吧。”说罢将他写好的纸抓起来丢给云中天。

云中天心中有些发闷,但仍然强忍住,默默上前捡起那纸,然后拱手退下。

李离面色并没有比先前好看,依旧冷冷的道:“没你的事了,退下吧,朕不想再看到你了。”说罢便转脸不再看对方,

玄麒闻言叩了个头,强自稳住心神走出了凝和殿。

李离望着对方的背影,心中只觉无限凄凉。他从书案中行至大殿中央,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茶盏,他低头望见地上的血迹,只觉心中不由一痛。这么多年来,自己最难的岁月都是玄麒与玄麟陪自己度过的,如今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被自己……

怒气渐消,他只觉心中哀恸不已。他桀骜太过,一意孤行,最终逼得玄麒不得不出手,而如今,玄麒也要被自己亲手赐死了,共患难的麒麟卫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此前,玄麟与李离日久生情,坠入爱河。玄麒虽一再提醒,但这世间哪有什么能阻止一对相爱的恋人呢?

若是单单相爱,倒也无妨,可李离却一意孤行的要册封玄麟,非要给对方一个名分。意气风发的皇帝这些年一直隐忍不发,直至最近才算扫清了所有障碍。他本是个桀骜之人,如今既是无需再顾忌,他自然是想要我行我素一回。

玄麒知晓其中的厉害。玄麟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否则麒麟卫经营的一切将毁于一旦,但皇帝册封新人,不可能马马虎虎草草了事。纵然制造一个假的身份给玄麟,日后也免不了节外生枝。

不只是玄麒,玄麟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李离早已被自己的热情冲昏了头,压根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

无奈之下,玄麒一不做二不休,上了道折子,坦言自己为了大余江山,亲自将玄麟杀了。

玄麒知道李离的脾气,早已料到会是什么后果,于是提前让云中天接任麟卫,自己死后便让武樱接任麒卫。

此事若是换做玄麟来做,后果定然不会闹到这般,可玄麒是个死性子,做事从不肯耍些别的手段,为此这些年里他没少得罪李离,只是这次他得罪的有些彻底。

玄麒回到自己的住处,云中天端着一碗药立在院中,见对方蹒跚而来,忙将药放到石桌上,上前扶住对方。

他瞥了一眼云中天放下的药,道:“陛下竟能赐我个全尸……”说罢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师父,我扶你进去。”云中天双眼通红的道。

玄麒迟疑了片刻,道:“他在里面,我不想死在他面前。”

“我已将师弟移回了他自己的房中,师父是否要再看一眼师弟?”云中天问道。

玄麒面带犹豫,终于闭了闭眼道:“不必了。”说罢便就着云中天的手回房了。

片刻之后,云中天面色苍白的从玄麒房内出来,然后恭恭敬敬的掩好房门,在门外磕了个头,起身到了武樱的房内。

他坐在武樱的床前,伸手握着武樱的一只手,道:“师弟,快醒醒吧,师哥想跟你说说话。”

武樱身上早已被他换上了干净的寝衣。

他领了李离的旨意,赐死玄麒。一时有些发蒙,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接到旨意的那一刻,云中天依然觉得这一切极为不真实。

昨日玄麒找到他,要他接任麟卫,于是云中天迷迷糊糊的宣誓成为了麟卫。

“快醒醒吧……师哥想跟你说说话。”云中天近乎哀求的将武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可对方依旧沉沉睡着,毫无反应。

云中天叹了一口气,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正是先前武樱托他交给玄麒那个。因为当时没见到对方,他便一直保留至今。

他将那小瓷瓶放到武樱的枕畔,然后伸手抚了抚旁边的玄衣——那是玄麒早上送给武樱的那一套,被云中天一并拿了回来,放到了武樱床头。

他起身近乎虔诚的在对方额头留下了一个吻,然后小心翼翼的出门,又轻轻帮对方关上门,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朝凝和殿走去。

60.云散

昏暗的凝和殿内,李离依旧立在玄麒吐得血迹旁边,一言不发。贴身内监荣安立在角落里,额头上冷汗涔涔。

半晌一个清朗的声音隔着殿门道:“陛下,玄麟来复命。”

李离眉头一皱,骤然回过神来,喃喃道:“这么快?”

荣安叹了口气,悄悄出了殿门,示意云中天进去。

云中天深吸了一口气,跨进凝和殿,半跪在李离脚下,道:“参见陛下。”李离握紧了拳头,眉头不由拧到了一处,背过身去似是不想听云中天接下来的话。

“微臣昨日立誓,此生只效忠陛下一人,或死或生,至此命休,忠心不改。”云中天朗声道。李离闻言心里的最后一点期冀也破灭了,他本想着,此人是玄麒一手言周教出来的,对方或许心中不忍,会下不了手,如今他却觉得心中一凉。

可转念一想,自己既是下了令要赐死玄麒,对方焉有为了心中不忍便抗旨的道理,若当真如此,这麒麟卫便不是他的臂膀,而是心头大患了。

在李离心乱如麻之际,云中天又道:“麒麟卫,除非身死,否则不可领旨不遵……”李离闻言一惊,回头却见对方嘴角溢血,片刻后便没了声息。

李离心中一滞,只觉心已是在一连串的变故中被击得有些麻木了。半晌后,他慢慢蹲下,望着眼前之人,最后木然坐到对方身侧,感受到对方年轻的躯体渐渐冷却,他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怒气也随之渐渐冷却。

李离在云中天的尸体旁边坐了很久,一直到殿内一片漆黑也没有移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贴身内监荣安隔着殿门道:“陛下,麒大人重伤未愈,麟大人又迟迟不归……这……”

等了片刻,李离没有作声。

荣安叹了口气推门而入,径直去点亮了灯,回过身望见席地而坐的李离和早已死去多时的云中天,不由一惊。

“玄麒怎么了?”李离问道。

“回陛下,麟大人说是奉旨给麒大人送了一碗药,麒大人至今还未苏醒。先前麒大人还呕了好些血,怕是……伤的极重。”荣安道。

李离沉默了半晌也不言语,荣安等的心里焦急,又不好催促,只能静静的在一旁等着。

就在荣安被殿内的沉默压抑的有些晕眩之际,李离开口,声音沙哑道:“取了续魂散给玄麒送去。”

荣安领命后急急的出了殿门,约莫过了一刻钟又回到凝和殿,李离依旧坐在原地不声不响。

“陛下,麒大人服了续魂散,但依旧没转醒。”荣安道。

李离闻言并未作声,荣安又道:“麟大人……是否交于老奴去……”他看了看云中天的尸体,心中唏嘘不已。

“朕去看看他。”李离说罢起身欲往殿外走,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荣安忙扑过去搀住对方。

“玄麟尽忠而死,厚葬。”李离说罢看了一眼云中天的尸体,然后慢慢挪出了凝和殿。

李离第一次到盈顺阁,他立在院中踌躇了片刻,提步向着院中唯一亮着烛火的屋子行去。

他犹豫了半晌才推门,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稍稍一凝眉,抬脚走了进去。

玄麒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李离合上门,行至书案前坐下,目光只在玄麒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便转而看向别处。不经意间望见李离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空碗。

李离伸手取过空碗,用手指沾了些许碗底的药汁,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犹豫了片刻又用舌尖微微一舔,心中有了计较。这八成是致人昏睡的药,并非自己一时怒火攻心赐下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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