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电影就不行了。还以为你有功课不会做,要问我。”苏潼抱歉地说,“晚上我要去实验室看覃晓峰他们做实验。”
“这样……”李嘉图抿起嘴唇,转而又笑说,“那老师你忙你的吧,我先去图书馆了。”
苏潼点头,还是交代说,“饿了记得找东西吃,别空着胃。”
“嗯,好。老师再见。”他和他挥手道别。
如果真的有不会做的功课,应该也就有借口和苏潼相处了。可是化学课从来都是李嘉图听得最认真的,无论是作业还是练习,他也总是第一时间完成,已经很久没有再遇到不会做的化学题了。
会不会太不知道变通了呢?
李嘉图想起苏潼说过的话,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愿望,为什么还妄想要堂堂正正的达成。
电影的故事情节发生在剑桥古老的校园中,年轻人意气风发,爱得克制而狂热。李嘉图坐在最后一排,看到一半,用手机搜索出电影的资料,才知道原来并不清晰的画质是有原因的——这是1987年的电影,那时,他还没出生。
果然前来报告厅观看电影的学生并不多,多数集中坐在中间几排,有情侣,有结伴的闺蜜,还有个别像李嘉图一样,自己坐在角落里看的。和他事先预料的一样,并没有出现结伴一起来看的男生。
剧情进行到了婚后男主角之一给另一位男主角打电话,那通电话气氛的尴尬让李嘉图看得浑身不自在。在这段关系中,先冲动的人,恰恰是先放弃的那一个。男主角太可怜也太无奈,却仍然无法对过去说一句反悔。
妈妈在电影放映过程中,突然给李嘉图打来了电话。他忘了把手机调整成震动,手机铃声一响,前排好几个人都往回望了。
李嘉图连忙调至静音,握着手机猫腰走到外头,向妈妈解释在学校里还有事,要晚些才能回去。
“那要到几点钟呀?晚了就没有公交车了。”妈妈担心忧虑道。
他一愣,发觉自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算算时间,恐怕两部电影放映结束,自己也赶不上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了。“没有办法了,我明天早上再回去吧。”他无奈道。
妈妈哎哟了一声,说,“煮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菜,都没动呢。”
“我明天回去再吃吧,放冰箱里。”李嘉图就知道一定是这个样子,说,“我明天一起床就回去。”
“真是的,怎么突然就把事情丢给你做了呢?”妈妈絮絮叨叨地表示不满,在电话里一直为他抱不平,将其他人说了一通
李嘉图不想再听她唠叨,仿佛临时接到工作的是她自己似的,好声好气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啊。你和爸爸早点休息吧。”
节奏舒缓安静的一部电影,竟然时长有140分钟,尽管影片散发着浓浓的英伦风格,但不够清晰的画质还有迟迟看不到高朝的情节,还是让年少气盛的学生们没了耐心。
李嘉图看到有几对情侣中途离开,暗想会不会在放映结束以后,报告厅里便没有人了。这样,说不定他还能够提前收工回家。
他分心拿出社团共用的笔记本电脑,戴上耳机打开下一部电影,发现画质还不如现在正在放映的这一步,不禁失笑。
情况和他想的差不多,本来上座率连四分之一都没有的电影,在结束时,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了。
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一下女朋友的头发,在灯次第亮起时转身对李嘉图问,“同学,还放下一部吗?”
“你们还看吗?”李嘉图放下笔记本,起身问。
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定主意。
一个一直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女生突然说,“我想看。”
李嘉图看了看她,把文件从笔记本电脑里拷贝出来,说,“那五分钟以后,继续放映吧。”
这五分钟功夫,又走了一对情侣。
李嘉图打开播放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看来选片的同学没有考虑好时间,剩下的这部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宿舍大院熄灯以前播完。
电影一开始,响起了钢琴声。
此时不少社团活动都已经结束,报告厅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学生,有的站在门口看一看是什么电影,有的则找了位置坐下。
放在电脑里画质就不太理想的影片,投影在大银幕上更是不清晰。
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笼罩在被德军侵占征用后的小镇上,临海的乡村小镇宁静安谧,法国女孩和德国军官处于对立的地位,情感如同海浪一般沉静。他们没有对话,只有他在说,她在听。
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便是用目光的对视。
完全没有语言,纯粹的精神世界,在拒绝和接受之间反反复复,被克制着。海面上波涛沉寂,水面下暗流汹涌。
女孩有一双很迷人的眼睛,单纯而透明……
正看得入迷的李嘉图被手机震动吓了一跳。他掏出手机,见到是苏潼的消息,问现在放映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李嘉图愣了一下,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报告厅里寻找苏潼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苏潼从后门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
李嘉图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原地站了站,小声说,“叫《沉静如海》。”
苏潼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拉了一下李嘉图的手,又松开。
他的手指轻轻扣了扣,重新坐了下来。
chapter 34
那位独自前来观影的女同学在电影放映结束后,不急不慢地离开了报告厅。她也是最后一位留下来的观众。
时间还有五分钟,宿舍大院就要关门了,图书馆管理员也前来催促李嘉图赶快离开。管理员认出了苏潼,惊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礼貌地问好道,“苏老师。”
“嗯,我们马上走。”苏潼等李嘉图收拾东西。
看来管理员大叔是没有让李嘉图再逗留在图书馆里的意思了,他只好把装在内胆包里的笔记本塞进书包里,拎出里面的直排轮提在手上。
周末的夜晚,学校里的人少得可怜,原本停得满满当当的车棚现在空荡荡的,就连平时灯火通明的自勉楼,灯也熄灭了一半。
“老师怎么想到要过来?”李嘉图走到图书馆的台阶上,坐下来换鞋,问。
苏潼从公告栏旁边把车牵过来,想了想,调笑道,“我来找你啊。”
李嘉图一愣,下意识抿起了嘴巴,低下头系鞋带。
“这么晚了,还有车回家吗?”苏潼坐在车上问。
他摇摇头,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想着自己不得不做变通了。“现在应该不能进宿舍了。”他起身看着苏潼,说。
苏潼微微错愕,稍微思忖了片刻,说,“我帮你和宿管阿姨说明清楚,她应该会让你做个登记以后进去。”
李嘉图一怔,别过头沿着图书馆前那个浅浅的斜坡往下滑。
他骑着车,很快追了上来。
其实,并不需要老师出面说明,学生过了大院关门时间要回宿舍,装傻卖萌哀求宿管阿姨几声,也都是能进门的,顶多就是被扣生活分作为惩罚罢了。
但苏潼说到这个地步,自己再扯出这样的借口,恐怕就太滑稽了。终究是有些事,不需要挑明也不会产生误会,只不过李嘉图太讨厌自己的小聪明用错地方了。苏潼毕竟是老师,而且,是从小就打算当老师的。
唯恐自己不说话,会让苏潼担心,李嘉图打破了沉默,说,“早上我和覃晓峰他们去校医室找郑涛——他昨天跑3000米晕倒了,没看到他。后来看到你和他一起来的运动场。”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发问,可是背后却藏着无数疑惑,而且充满了急切的不满。
苏潼有些惊讶他看到了他们,解释说,“嗯,我早上去得比较早,在场边遇到郑涛。他说有话想对我说,我就陪他去国学园说了一会儿话。”
李嘉图的心倏尔收紧,问,“说了什么?”
“就是他在学校生活的一些感触吧。”苏潼笼统地说道,“像是昨天他没跑完,觉得给班级丢脸了。类似这些。”
像是他会做的事。李嘉图咬了一下嘴唇,慢慢往前走着,嘟哝道,“学校有心理辅导老师,他怎么找你说。”说罢又抬头问,“还有呢?就这些?”
苏潼仔细想了想,微笑摇了摇头,“不能再和你说了。”
他抿紧嘴唇,表示理解。
“他是信任我,才向我说心事。如果换做是你,也不希望我把你的心事告诉别人吧?”苏潼耐心地开解道。
“我知道。”李嘉图不耐烦地回答。
苏潼端视他片刻,确定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便不再说什么了。
李嘉图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说,“可是,我是不会向你说心事的。”
他诧异地看着他,无声唏嘘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嘉图加快了脚步。
苏潼明明骑着车,却没有追上他。他在后面喊他的名字,“李嘉图!”
他只好停下来,转过身,牙关咬得紧紧的。
风吹落的黄叶从苏潼的车轮旁卷过,他握着车把,停在半路上,很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李嘉图知道自己已经很过分了,可他不愿意道歉,也收不回来。他低着头,跟着苏潼一起沉默了很久很久,恨不得立即转身跑开。
苏潼凝视着他,眉头紧蹙,似乎完全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潼抬手抚了抚因为皱得太紧而发疼的眉间,叹气道,“我知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李嘉图也知道。他握紧了拳头,满脸通红。
他下了车,推着车走到李嘉图面前。
李嘉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小声说道,“我想回家。”
闻言苏潼再次皱起了眉。他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好像也理好了思绪,说,“我送你回宿舍。”
他抬起头,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独自往前走。
没过多久,苏潼就跟了上来。
一路沉默。
眼看已经紧闭的宿舍大门已经出现在前方,李嘉图心里放弃着说了一声:算了。
“化晶社平时的活动,就是做一些晶体吗?”他问苏潼。
苏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社团的事,有些惊讶地看着若无其事的他。“嗯,还有教一些考纲外的知识点。”说到这里,苏潼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巧的自封袋,递给他。
李嘉图不明所以,接过来,迎着光,看到透明的袋子里装着十几颗小巧的黑紫色晶体,在灯下散发着幽幽的紫色光芒,美得好像要把人吸进里面去。
“送你。”看到李嘉图目不转睛的样子,苏潼微笑说。
他怔了怔,把自封袋握在手中,问,“这是什么晶体?硝酸钕?”
苏潼好像很奇怪他怎么会想到那个,眉头稍微皱了一下,笑着说,“不是,六水合硝酸钕是粉红色的。这个是十二水合硫酸铬钾。我喷过漆了,但是晶体有重毒,平时不要直接用手碰比较好。”
“好漂亮……”李嘉图又迎着光看了一会儿。
苏潼隔着这些散发着紫色幽光的晶体,微笑问他,“喜欢吗?”
他点点头。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轻声说,“不要不开心了。”
李嘉图原本不想再提那件事,可又听他说起来,还是愣了一下。是他太小气了吗?可他不知道,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计较,那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放在心上。
算了。他又在心里说了第二遍,说,“今天吃午饭的时候,看冯子凝拿出过硝酸钕溶液,也听覃晓峰说晚上要做硫酸钕,所以以为用的是同样的原料。”
苏潼恍然大悟,笑道,“我买的那些东西,都被他们玩没了。”他顿了顿,问,“你喜欢硫酸钕?”
“也没有……”李嘉图说不清楚,其实他对化学并不感兴趣。
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苏潼自嘲道,“我这化学老师做得挺失败的啊,连课代表都不喜欢化学。”
李嘉图窘促地笑笑,没说话。
“下回做点颜色鲜艳的晶体送你吧。”苏潼若有所思道。
他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晶体?”
苏潼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猜。”
李嘉图不明所以,皱起了眉头。
他想了想,突然又说,“上回你喝了我的牛奶,然后约好下次作业少布置一道题,后来你没有。你还记得吗?”
“有这件事?”苏潼诧异道。
李嘉图假笑了两声,嘟嚷道,“就知道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再考虑考虑吧。你在我家吃饭,我也没给你加作业不是?”苏潼说完,见到值夜班的宿管阿姨发现了站在门外的他们,便推着车走过去,向阿姨说明了情况。
李嘉图走过去,恰好听到他说,是给学生做课外辅导晚了。
“快进去吧,别让巡视的老师发现了,不然我可担待不了。”宿管阿姨说着,打开门把李嘉图放了进去。
他看到大院的门再次关上,苏潼还站在门外,对他抬了抬手。
李嘉图牵了牵嘴角,转身往宿舍楼跑去。
为了不让巡视的老师发现,李嘉图找了一间公用洗手间,换了鞋以后,才提着轮滑上楼。在走到宿舍所在的楼层时,他看到丁楚吟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连忙躲到了楼梯间里。
楼道很暗,丁楚吟上楼时没发现他。
他小心溜回了宿舍,才打开门,就听到郑涛大声的一声惊叫,吓得他整个人都在门口愣住了。
郑涛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前放着冯子凝的平板电脑,转眼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忙脚乱地把平板电脑抱在怀里,神色惊慌地跑进了浴室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嘉图站在门口,吃惊得嘴巴有些合不上,半天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宿舍紧闭着门窗,阳台的帘子也拉着,空气不太流通。
他闻到了,男生的味道。
一时间,宿舍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了一般安静。
他在门口站了半分钟有余,还是走进去,关上了门。
宿舍的垃圾篓就放在郑涛的书桌旁边,桌上放着一卷手纸,还没开始使用。李嘉图看着空荡荡的垃圾篓,突然发现了地上有几滴粘稠的白色液体,惊得又愣了一下。
他耳根有些发热,无比尴尬地轻声咳了一声,拉开阳台的珠帘,走到浴室前,清了清喉咙,敲门道,“郑涛。”
浴室里没有声音。
李嘉图不禁担心起来,“郑涛?你没事吧?”
良久,郑涛在里面带着哭腔问,“你不是回家了吗?”
“呃……”他挠了挠发热发痒的脸颊,窘困道,“我社团有点事,耽搁了,明天才能回去。”
他又没说话。
李嘉图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嘤嘤的哭声,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站在门边小心说道,“郑涛,别在意了。这种事大家都会做啊,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郑涛还是没说话,在浴室里直哭。
他想了想,又说,“上次周书渊用张竞予的电脑看,覃晓峰还站在旁边,你忘了?没关系了,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你也会看吗?”郑涛哭了半天,在门里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