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旁边放着一根玻封的试管,里面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李嘉图拿起来对着光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头顶上的日光灯突然间亮了,原本透明的溶液变成了淡淡的紫色,他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猛然想起先前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玻封试管——冯子凝那里有两个几乎一样的。
苏潼从外面走进来,问,“怎么没开灯?”
“嗯……”李嘉图拿着试管问,“这个是硝酸钕吗?”
他手里拿着一瓶牛奶,点点头,用吸管戳破了锡纸,“喏,热过了。”
李嘉图一愣,连忙把试管放下来,接过热牛奶,“谢谢。”喝过以后才发现,并不是自己平时喝的那种,仔细一看产品名称,确认的确不是。
正在他纳闷苏潼是不是领错了牛奶的时候,他说,“这是我订的。”
“哦……”他又喝了一口,反应过来以后,错愕道,“那你喝什么?”
苏潼拿过鼠标,继续做赢取门票的试题,托着腮说,“不喝也没关系。”
李嘉图想了想,说,“我今天没领,周测完了我领回来给你吧?”
他看着电脑屏幕,轻轻笑了一下,说,“你先写完作业吧。这周的周测很难,你有没有时间去领牛奶还是个问题。”
“哦……”李嘉图只好放下牛奶瓶子,乖乖写起作业来。
写着写着,苏潼没有声音了。
李嘉图读着练习本上的题目,“想一想,为什么新疆的哈密瓜比较甜?”
“因为新疆白天气温高,利于植物光合作用,夜晚气温低,降低了呼吸作用,这样就减少了有机物的消耗、增加了糖类的积累。”苏潼从旁边拿了一本书,靠在转椅上慢条斯理地说完,顿了顿,问,“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苏潼果然皱着眉头,在端量自己。他撇撇嘴,又继续写他的作业了。
后来李嘉图就没有再问任何低级的问题,有什么想不出来的,也得自己努力想一想,在实在没有办法时才开口求助苏潼。
虽然每天晚上的晚自修几乎都安排了坐班的老师,可毕竟还是以学生自主学习为主,所以老师是可来可不来的。李嘉图琢磨着,以苏潼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程度,说不定换做平常,他根本不会出现在办公室里。
李嘉图赶在第一节晚自修结束以前,写完了所有的生物作业,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下课。
“老师,你做这个元旦门票的题,是要请谁来玩啊?”李嘉图好奇地问道。
苏潼之前做完题目以后,一直停留在活动页面里没有退出来。他耸了耸肩膀,“黎方和他女朋友,还有我另外一个朋友。你呢?到时候有朋友要来吗?”
“我?”李嘉图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想要邀请的人,摇了摇头,“大概我爸爸妈妈会来吧,不过我还没跟他们说。”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点点头。
李嘉图笑着说,“你不请你爸爸妈妈来吗?到时候很多教职工家属都会来玩的。”
苏潼端着水杯的手僵了一下,淡淡笑了一下,“我没有父母。”
他顿时愣住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行不行?好歹我是你老师。”苏潼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杯子,说得云淡风轻,“我母亲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我父亲说是去温州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是我姥姥把我带大的,不过她今年也去世了。”
他说得太若无其事了,反而让李嘉图听得难受。他懊悔地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习惯了。”苏潼说完,许是看李嘉图还是没有吱声,不禁失笑,往他脸颊上拧了一下,说,“好了,瞎难过。”
李嘉图用力摇头,望着他喊了一声,“老师……”
“嗯?”他带着疑惑微笑。
他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好。
过了好久好久,下课铃声都响起了,他才说,“我会好好念书的。”
应该是完全没有想到李嘉图会说出这样的话,苏潼错愕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惨淡地笑了笑,点着头说,“好,我知道了。”
尽管说出了这样的话,可心口被堵住的感觉并没有得到缓解。李嘉图咬着嘴唇,忍着沮丧,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周测试卷顺便拿回去吧,第三节课的时候发给大家做。”苏潼把那卷试卷拿出来,放到他面前,“我去帮你领牛奶,正好今天我值班,给你送到宿舍去。”
桌上还留着半瓶没有喝完的牛奶,李嘉图离开以前看了一眼,还是没有把瓶子带走。
后来的两节晚自修,李嘉图一直在想苏潼的事。
所以说,他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上回他告诉他,是家里人不许他谈恋爱,那时李嘉图还以为他说的是父母,没有想到是他姥姥。
因为是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不会忤逆她的愿望吧。也不知道苏潼的姥姥是怎样的人,可惜不会有机会见了。
晚上还有一件让李嘉图在意的事,就是郑涛竟然一直都没有回教室。
如同苏潼所说的,周测的试题非常难,就连平时提前交卷的同学在下课铃声响起以后,也迟迟没有动静。
李嘉图在讲坛上催促大家立即把试卷交上来,又看了一眼郑涛的空位置,问他正好上来交试卷的同桌,“郑涛晚上去哪里了?”
“不知道。”同学摇了摇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印象中郑涛是从来不会缺课的,他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并且往往是最后一个离开。想起上个周末在宿舍里面发生的事,李嘉图不免担心起他来——总不会有个什么万一,真的发生什么吧?
正在他心存顾虑的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chapter 37
周测试卷还放在郑涛的课桌上,听坐在他周围的同学说,他从晚读课的时候就不在了,后来也一直没见人影。
李嘉图没有办法,在微信群里问了其他舍友是否见到郑涛,一时没有人回复。他把收好的周测试卷送往化学教研组,苏潼已经不在办公室了,电脑还开着,主机箱发出十分微弱的风扇响声。
估摸着苏潼之后还会回来,但等了五分钟也没见到人,李嘉图只好把试卷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换上直排轮回宿舍。
那瓶喝了一半的牛奶还放在桌上,只是移动了位置。
赶回宿舍的路上,李嘉图给苏潼发了消息,告诉他周测试卷已经送到办公室,除了外宿的同学把试卷带回家写以外,还有郑涛没有交。
他又踩了点进宿舍大院,值班的马阿姨几次遇到他临门冲进来,已经不感到奇怪了。但她仍然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值班的老师聚集在花园下,用哨声敦促学生们赶快安静下来。
李嘉图见到苏潼和其他几位老师在一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和他打招呼,“老师好。”
“回来了?”苏潼正打算对着楼上吹哨,回头看到他,说,“赶快回宿舍吧。”
他点头,看其他老师也在,便微微鞠了个躬,快步往宿舍楼里跑了。
可他没有马上回宿舍。跑上楼梯以后,李嘉图坐在台阶上换鞋,又探身往花园的方向望了望。只是花园里的紫薇花树在黑暗中挡住了视线,他没有看到苏潼。
他提着轮滑上楼,走到二楼时往走廊外面看了看,惊讶地发现也没多长时间,刚才还在花园里的值班老师们就都不在了。
也不知道苏潼晚上是在哪一幢宿舍楼巡视……李嘉图转过身,看到站在楼道里的苏潼,整个人都吓得弹了一下,险些叫出声来。
楼道里没有光,只有墙角那个安全出口的灯牌发着绿幽幽的光。苏潼双手背在身后,好笑地看着他,说,“偷偷摸摸,在干什么?还不回宿舍。”
李嘉图撇撇嘴,等他走上来,说,“等你。”想了想,又问,“你不是说帮我领牛奶?”
“忘不了。”苏潼说着把一瓶牛奶从身后拿出来,递给了他。
他接过温热的牛奶瓶,觉得很奇怪——怎么刚才在花园里没看到他拿着?
正想着,余光见到苏潼往楼上走,连忙跟上去,说,“我的消息你收到了吗?周测我拿到办公室里放了,郑涛还没交。”
“怎么没交呢?”苏潼偏过头问。
李嘉图解释道,“晚读课以后我就没有再见到他了,他同桌说,他一个晚自习都没回来。卷子发他桌上了,没写。”
苏潼思量片刻,说,“待会儿回到宿舍,要是见到他,就催他写一写,明天下午以前交吧。”
“嗯。”李嘉图应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不免不可思议地看向苏潼。
他感受到他惊异的目光,扭头问,“怎么了?”
李嘉图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说了。他摇摇头。
苏潼负责巡视住在高层的低年级宿舍,也就没有往高二所在的楼层去。李嘉图在楼梯间和他道别,趁着其他值班老师没来以前,跑回了宿舍里。
“正打算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覃晓峰看他进门,放下了准备拨号的手机。
李嘉图关上宿舍门,反锁起来,问,“郑涛回来了吗?”
他点头,“我回来就看到他了。”说着朝里面递了个眼神。
李嘉图往郑涛床位上一看,见到他人已经在床上了,正没精打采地拉上床帘。看到他这样,他便放弃了直接问他去哪里,转而向覃晓峰打探,“他说了为什么逃掉晚自习吗?”
“我没问。”他耸肩,想了一下,又说,“好像说随便走走,散心去了。”
散心?会是为了上回的事吗?李嘉图不免忧虑。可事情也过了几天了,没有必要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吧?
他左思右想,决定不向他打探真相,但还是走到了他床位旁边,拍了拍床架,叫道,“郑涛。”
郑涛从床帘和蚊帐里探出头来,看到他,笑着问,“什么事?”
李嘉图看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时语塞,说,“晚上周测你没写,苏老师让我交代你,明天下午以前交。”
他微微愣住,连忙点头说,“嗯,好。”
也不知道该和他再说些什么,李嘉图淡淡笑了一笑,转身往自己的床位走了。他还在找换洗的衣物,便听到张竞予趁着郑涛没把床帘放下来,叫住他问,“郑涛,你明早去食堂买早餐吗?”
“嗯,去呀。”郑涛猜出他想干什么,笑着问,“你要吃什么?我帮你买。”
张竞予嘿嘿笑着说谢谢,把饭卡交给了他。
依照惯例,各班都会在美食一条街上摆设自己的摊点,那是元宵通宵活动的重头戏,每年学生们亲手制作的零食小吃,都吸引了无数家长和老师,热闹程度堪比市里闻名在外的夜市一条街。
经过班会讨论决定,这次元旦班上的摊点将售卖包括钵仔糕、马蹄糕、红豆糕在内的广东小吃。这是女生们的拿手好戏,男生们负责做点购买原材料、设计摊点海报和广告词这类工作就可以了。
班上大多数学生除了班级活动以外,还要加入到社团活动当中去。临近元旦,戏剧社开始排演元旦嘉年华上的节目,李嘉图在节前会议上,还是被安排了在晚会表演时负责录音的工作。
这工作并不算重,他还是有时间准备月考和期末考。
他在学校主页上看到了刚刚发布的安全应急预案,无论是抢救组、疏散组还是保卫组的名单里,都没有见到苏潼的名字。看来他那天晚上是没什么事情做,只负责玩乐了。李嘉图想起他先前在做赢取门票的题目,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得到门票兑换码。
其实那个抢票活动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首先它只有网页版,并且服务器不十分稳定,除非是有电脑或者平板,否则用手机端很难刷出题目来。
加上维持一个月的活动时间,一共只有一百八十张票,每个时间点只出一张票,这种规定让很多想要邀请校外朋友来参加活动的学生都宁可直接把人带进学校里来。
毕竟全市校服都一样,趁着人多事杂,学校保安不注意的时候带个人进来,比刷票容易得太多。
在校学生的家长则是有着直接进入学校的特权——只要他们的孩子在校门口向校园保安出示自己是在校生的证明。通宵活动将会持续到凌晨一点,接着便是三天的元旦小长假,宿舍里几个本地的舍友都打算到时候把父母叫来,待到活动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搭乘父母的顺风车一起回家。
“晓峰,今年你爸爸妈妈来玩吗?”罗梓豪又没用平板电脑抢到票,转过身来问。
覃晓峰正借用张竞予的电脑和冯子凝一起设计化晶社摊点的海报,说,“不来,太远了,来了不知道怎么回去呢。咦?李嘉图,你爸爸妈妈来吧?到时候你就可以坐你爸爸的车回家了。”
李嘉图还在犹豫是否要把家长能够参加这件事告诉父母,不过,就算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到学校里来,也不希望他们有机会接触到自己的同学和老师。
只是,如果不告诉他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我爸那天值班,也来不了。”李嘉图说完,发现确实有这个可能。
郑涛平时自己回一趟家都很难,更不要提让自己的父母来。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也就没有人问他。
他跟着覃晓峰坐在电脑旁边,看他设计海报,问,“苏老师那天会来帮我们吗?”
“不一定,不过我和他说过了,也许会过来逛一逛。”覃晓峰动着手里的鼠标,目不转睛地说。
“这样……”他看起来有些失望,拿出手机坐到一旁玩了起来。
这举动让正要爬上床的李嘉图惊讶得不禁又看了一眼,总觉得郑涛和他刚入学的时候有越来越多的不同了。
他已经不止一两次听到郑涛的手机里传出QQ的声音,可是以前他的手机根本就不会开通上网功能。
虽说人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改变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李嘉图也说不上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
但他转念一想,恐怕也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情。
临睡以前,李嘉图打开QQ看了看之前设定为只收取信息的群组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留意的话题,确认没有以后,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放到枕头旁。
手机屏幕过了设定时间也没有暗下去,他换好睡衣,重新拿起手机,只看到屏幕上多了一条QQ消息。
看到发消息的名字,李嘉图怔了半晌。
他划开屏幕,看着那个咧嘴嬉笑的表情,不知道要回些什么好。
备注名为杜源的对方再次发来一条消息,里面已经包括了文字:你们学校的元旦通宵活动,我可以去玩吗?[嘻嘻]
这有什么不行的呢?李嘉图想到自己和他的交情,苦涩地笑了笑。他回复道:可以啊,你要来玩?
杜源:对啊!听说很好玩!可是我刷不到票,都用手机刷了三天了!不是答错题就是答完了刷不出![抓狂][泪][衰]
他苦笑,心道本来用手机就不可能刷到票。
李嘉图:我也没票。
杜源:[吃惊]你们没有内部票?[晕]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为何,有一个念头特别清晰,那就是如果他想来,自己要想办法让他进校门。李嘉图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过了这么久以后,还是会有这样如同条件反射的想法,他直接回复道:到时候你先来吧,我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