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山看到顾远眼底的坚持,知道临行前在饱餐一顿的想法绝不可能实现,悻悻地缩回手,改为揽住顾远的肩膀,脑袋靠在他的颈窝上,叹息道:“他老人家估计巴不得我不出现呢。”
“什么?”顾远埋头整理衬衫,没有听清楚王重山近乎低语的声音。
王重山粲然一笑,不想把自己的糟糕情绪带给顾远,表情自然地岔开话题,“没什么,今天晚上人多,可能没办法好好看着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多小心。记住,不许喝酒,不许理不认识的人的搭讪,不许……”
“好啦好啦,我都几岁了你还要念这些。”顾远听得满脸通红,瘪着嘴打断王重山喋喋不休的交待。
“王家老太爷,现任掌权人的寿宴,我当然知道要万事小心。你快去吧,哪有主人家比客人还晚到的。”
王重山再三叮嘱了顾远才坐上回王家大宅的车,路上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给姜唯和李悦笛分别打去了电话,让他们在宴会上分神留意一下他家小家伙,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后,才长舒一口气,悬在某人身上的心暂且先放下了。
“小少爷,老爷和少爷已经在待客的花厅了,老太太和太太刚刚还在念叨您怎么还不回来。”李叔一边接过王重山脱下的外套,一边弯腰在他耳边低语。
王重山神情自若地点头,原本向楼上书法迈开的步子打了个弯,朝待客的花厅走去。王重山人还未到,就已经听到花厅中王耀军中气十足的笑声。“哈哈哈,你们有这份心,我已经很开心了。”
王重山眼中的嘲讽一闪而逝,他面无表情的整整衣领,走进花厅时已经换上了带着欣喜笑容的面具。“爷爷,奶奶,父亲,母亲。”
“是重山回来了啊,快过来坐。”尹淑君坐在王耀军身侧,多年保养得宜使她的面容不见丝毫苍老,和一边坐着的儿媳妇相比也不妨多让,一身黑底红花刺绣旗袍,头发盘的整整齐齐不见一丝凌乱,戴着一副翠*滴的翡翠手势,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气派,贵气逼人。她一看到王重山脸上就流露出慈祥的笑意,她向王重山轻轻地招招手,在身侧的位子上拍了拍,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王重山先向王耀军颌首,在尹淑君身边落座。
尹淑君上下打量了王重山一番,见他衣着得体,容光焕发,丝毫没有凌乱,才满意点点头,“我和你爷爷正说着呢,你爸今年送了他一份大礼,不知道你这个做孙子的会送什么讨他欢心呢。”
“哦?”王重山似乎很惊讶,“父亲和母亲今年献给爷爷什么礼物?”
“是何志清的《与朱子蕉书》,你爷爷最爱他的字,多次夸过他写字瘦长棱立,可见风骨。你父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搜罗到了这幅字,刚刚打开一看,你爷爷立刻赞不绝口。”
王重山抬眼一看,果然一旁立着的架子上打开着一副书法。
“确实是一副好字啊!”王重山万分欣赏地感慨道。
王靖宇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一声,对着王重山正色道:“你爷爷平时最疼你,你今年又准备了什么?”
此言一出,尹淑君,杨雪,连王耀军都向王重山投来好奇的目光,王重山垂首一笑,似乎早就成竹在胸的样子,自信地说道:“放心吧,我准备的这份礼物一定是最能让爷爷满意的大礼。至于是什么,我先保密,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
听到王重山这么说,杨雪立即嗔怪道:“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可是看她眼底还是透露着一丝高兴的。
王靖宇从政,杨雪生下王重山之后没多久就跟着丈夫东奔西跑,一年母子两也没能见上几次面,后来王靖宇稳定下来,杨雪有心想弥合母子间的关系,但王重山总是对她恭敬有余亲密不足。
尹淑君可不爱听这话,王重山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亲孙子,他的降生直接奠定了尹淑君在王家,在王耀军跟前的地位,那些乌烟瘴气,下三滥的女人在她根本没有立足的底气。所以尹淑君一直对王重山格外偏爱,连忙维护道:“这和稳重不稳重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重山能有这份心,耀君,你说是不是。”
王耀军这才放下手中端着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说:“这是当然的,重生对我的这份孝心,我还能不清楚吗?”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王耀军面泽红润,精气知足,嘴角噙着笑怎么也掉不下来。
王重山不动声色地把王耀军志得意满地模样尽收眼底,他暗暗在心中嘲讽道:现在老爷子自以为瞒天过海能把那个私生子带进来,高兴得正在兴头上,待会要是好戏开场,就不知道老爷子会是何种表情了,是不是也能一样高兴?
正想着,李叔没有发出丝毫脚步声地出现在花厅门口,对着花厅中坐着的一家人深鞠一躬,恭敬地低眉垂首道:“老爷,客人们已经全部到场,是时候开宴了。”
王耀军点头,霍然起身,“行了,准备开始吧。”
王耀军身旁跟着他的原配妻子尹淑君,王靖宇和杨雪跟随在他们身后,最后是最为孙子的王重山,不似身前的祖辈父辈,脸上堆砌起得体殷切的笑容,他的嘴角微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时辰正好,演员就绪,一场好戏即将鸣锣登场。
“请给我您的邀请函。”门口的白衣保镖面无表情地沉声道。
顾远将怀里的邀请函递给保镖,对方拿着一台机器在顾远的邀请函上扫过,拿机器和顾远的面容仔细比较一番之后,终于确认完毕。双手恭敬地把邀请函递还给顾远。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失礼了,您请进。”顾远身边立即出现了一个一身雇佣装扮的人,低着头领他进去。
首富王家的当家老太爷做寿,今年难得广发邀请函邀请众人光临,当然令人趋之若鹜。要说顾家原也是没有资格进场的,多亏了今年王老临时起兴,说是人多热闹,否则顾远还进不了王家的门。顾潜声和黄玉珏本想亲自过来,但那头公司的谈判进行到了关键阶段,他们脱不开身,就由顾远代替。黄玉珏在电话里千交代万交待,生怕顾远行差踏错,把顾远生生给说怕了。
把顾远领到大厅门口,领路的侍者悄无声息地退下,顾远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推门而入。
衣香鬓影,酒水豪奢,人来人往间一派热闹非凡,天花上吊着巨型水晶吊灯,每一颗水晶都那么璀璨夺目,放射出的光芒晃得他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顾远及时想起了黄玉珏不要失礼的叮嘱,快步走到一旁角落里。熟人还是很多的嘛,顾远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林响和他的父亲林国安,吴襄,看样子身边的那一对中年男女是他的父母,还有以前班上的某些同学。看来想要在王老面前凑趣的人确实不少。
顾远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分量,也没有想搏他老人家青眼的野心想法。在角落里站了好一会儿,他就按捺不住往自助餐的桌子旁靠拢了。据王重山说,他家负责宴会餐点的厨师都是他家几十年工作的老师傅,还有一本传了好几代的菜谱,能做出好多与在别家根本吃不到的菜谱。顾远一早就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就等着这一顿来大快朵颐。
自助餐的桌子旁没什么人,大部分餐点都完好无缺,顾远一手拿着碟子,眼睛在放满各种精致食物的盘子四处搜寻,看样子就十分新鲜的各类寿司,飘香四溢的芝士焗龙虾,还有种类丰富到数不清的各种甜点,光是看样子就让人不忍心下口……顾远边看边夹,眼睛笑成了吃腥的猫咪似的眯眯眼。
趁着夹食物的机会,顾远还顺边在身边站着的人那里听了一耳朵,原来王家把这次邀请的客人分做两拨,其中一个用来招待王家的世交,身份相当的客人,而身份不够王老亲自招待的都在这个客厅里了。
这么一听,顾远吃得更加心安理得,更加放心了。
第63章:宴会(中)
穿过中间庭院,王耀军突然停住脚步,他视线所在的地方也是灯火通明,隐约有音乐声和笑声传来,王家的小宴会厅平日里很少做招待外客的地方,王耀军拿起拐杖点了点,问道:“那是……”
李叔立即弯腰凑到他耳边解释了两句。王耀军随即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你不提我还真是忘了。”他沉吟片刻,对王靖宇说:“来者即是客,人家愿意来为我祝寿也是一番美意,我们做主人的不出现总是失礼的,你就替我去一趟,和那里的客人喝一杯水酒,也算我意思到了吧。”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王靖宇自然不会拒绝。
王重山对王耀军的演技拍案叫绝,为了配合王耀军,让接下来的计划顺利进行,王重山提出跟王靖宇一起过去,王耀军当然不会拒绝“懂事”的孙子。
他拍拍尹淑君挽着自己的手臂,触到那个冰凉的玉手镯时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随即极其自然地移开,“那要就劳烦你和我先过去了。”
尹淑君点头,姿态依旧高雅端方,虽然她和王耀军早就没了什么夫妻感情,但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她还是拎得清轻重,王家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外人看了笑话去。
夫妻二人缓缓步入大宴会厅,早已等候多时的众人先是一静,接着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几个身份相当,能够说得上话的老伙计立刻围上来又是祝贺又是调侃。
“耀军兄的寿宴可算的上是皇城一大盛世,看看今天来贺寿的人,都是举足轻重去!”李悦笛的爷爷李历含笑说。
“那可不。今天的寿星叫我们这么好等,不行,怎么也要喝上一杯。”姜久良递过来一杯酒。
王耀军一脸无奈,只好干脆地一饮而尽。周围身份不够资格上来说句话,讨个好的宾客齐齐叫好。
王耀军一摆手,“不行啦,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饮酒,再多喝,待会淑君就要怪罪了。”
现在尹淑君哪有闲工夫搭理他啊,她现在被一群身份相近的贵妇,贵太团团包围着,耳边满满充斥着这家女儿性子好,温柔贤淑,讨人喜欢;那家的侄女长得美丽大方,又是从国外名校毕业归来,才华横溢。
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王家的长孙王重山年轻有为,是顶顶拔尖的人物。重要的是这一位到现在都还没有成家,这不是让众多家中有女的人家都馋红了眼吗?都想着让自己的女儿侄女先入了尹淑君的眼,万一真能成为王家少夫人,那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王耀军和几个老朋友续完旧,领着众人观赏厅中摆放的古玩字画,能上王家大厅的自然多不是凡品,大家时不时就对着某一件玩器品鉴一番,啧啧称奇。
“咦?”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先生对着角落里的一幅画发出惊疑的声音,当下也顾不上在别人家做客的礼仪,捏着银框边的眼镜,弯着腰,凑近仔细研究了一番。
对于他的行为众人皆是见怪不怪,这位李老出了名的爱画成痴,前阵子听闻名画《四时鸣寿山图》问世,李老就整日茶饭不思,千方百计想亲眼欣赏这幅名作,听闻画作被拍出后,还失魂落魄了好一阵。这件事在皇城名流圈子里还一度成为大家玩笑的谈资。
“李老,您看,这幅画怎么样?”王耀军踱着步子到李老身边,貌似平淡的一句问话,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却出卖了他,王耀军心里得意得很啊!
李老专注着看画,对王耀军的细微表情根本毫无察觉。他的眼珠子恨不得贴到面前的这幅画上,眼珠子逐渐放亮,燃烧出近乎癫狂的热度,就好像饿狠了的野狼看见了新鲜的肉块。李老看了老半天才舍得把眼珠子收回来,揩去额角因为激动蹦出的汗珠,对着王耀军,用颤抖的声音道:“王老,这难道是,难道是最近拍出的那一幅《四时鸣寿山图》真迹?”
作为宴会的主角,跺跺脚整个华国都要震三震的人物,宴会厅里的众人无时不在观察着王耀军的一举一动,李老和王耀军的对白自然也被他们收入耳中。立刻就有人“低声”议论,“天啊,是《四时鸣寿山图》啊!没想到居然被王老收下了!”
“不过是一幅画,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刚才国外回来,不知道这些也正常,以后千万别再说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话了。《四时鸣寿山图》据说是唐代的国手柳公问的遗作,也是他的巅峰之作,被历代帝王收藏流传至清,却在大正皇帝手中莫名遗失了,无法目睹柳公之作,一直被称为华国画坛最大的憾事。前阵子这幅画重新问世,举国都震动了!多位不出世的名家出山联合鉴定为真迹,拍卖的价码更是华国书画拍卖史上的第一高价。”
“不愧是首富王家啊!一出手就是这种大手笔!”
“那是!传说王家资产不知凡几,富可敌国!”
……
王耀军听着周围人的恭维,虽然都是些听腻了的陈腔滥调,想到事情如自己安排地一般顺利,心里也像喝了一大碗汤水一样舒服妥帖,不过他脸上还是沉稳老重的表情。
王耀军冲着眼巴巴等着他揭晓答案的李老微一颌首,微微一笑道:“没错,这就是不久前拍出的《四时鸣寿山图》的真迹。”
李老激动地猛一回头,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的在画作前虚比了一下,眼眶竟然有泪光隐隐闪过。他又盯着这幅画详端良久,感慨万千道:“我之前只当我和这幅画没缘分,今生未曾一见是最大憾事。如今佳人一睹,心愿已了大半。”话音一变,半真半假地责怪道:“只是你这人好没意思,这画既然是你收下了,为什么不叫我过来赏画。”
王耀军连忙一拱手,摇着头说:“这是哪里的话!如果这画真是我收下的,以你我的交情,我又何必藏着掖着。”
“那是?”
王耀军神秘一笑,指着早就站在一旁整好以暇的王涵江道:“是这个小子送给我的贺寿之礼。”
王涵江越众而出,来到王耀军身边,众人的目光汇集到他身上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个圈子里就没有能藏住的事,谁家出了点糟心事,借着东方一天之内就能出现在所有人的嘴边,更何况是王老想把留在外面的种子带进家门这样的辛辣八卦,早就不知道被嚼过多少回了。
一看王涵江被王耀军点出来,在场哪还有不明白的,王耀军这是借着寿宴的场子,要正式把王涵江带进王家。很多人当即回头去看另一边被一群贵妇环绕的尹淑君,老太太冷眼看着王耀军和王涵江并肩而立,看似波澜不惊,但手却攥得紧紧的,引得一旁的老闺蜜担忧不已地握住她的胳膊。
王重山跟在王靖宇和杨雪的身后回到这边较大的宴会厅,刚刚偷偷打量过小家伙,正没心没肺地吃着东西,好不快活,他算是白担心了。倒是这一头,王耀军一手握着王涵江的肩膀,笑得好不开心,俨然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饶是王靖宇官场沉浮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不动声色的功夫,也不由得狠狠皱了一下眉心。他一直以为父亲想让那个私生子进王家只是一时的念头,再加上他为政不能长期在家,对家里的事也少关心,本以为只是件微末小事,没想到……
杨雪端庄的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她不着痕迹地瞄了瞄身后的儿子,心烦意乱中把手里的手绢揉成一团。
王重山当然知道王靖宇和杨雪复杂的心情,不过他更清楚等到宴会结束之后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无意多说什么,王重山附身在杨雪身边低语道:“母亲,奶奶在那儿,我们过去吧。”
因为儿子难得的亲近举动,杨雪一下子清醒过来,这还是在所有宾客的众目睽睽下呢!重新挽紧王靖宇的手臂,装点上无懈可击的仪容,王靖宇立即会意,二人携手而入的模样宛如一对模范伉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