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布帘隔着,沈辞忧还是不放心开灯,万一把周言温给闹醒了就不太好。
沈辞忧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小心地在房里摸索一番,茶水已经没了,只好顺着墙往客厅的饮水器那摸过去。
开了房门一出去,对面周言温的房门在黑暗中敞开着,靠门的地方有个黑布隆冬的人影坐在椅子上……
沈辞忧悚然一惊。
于是沈辞忧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水杯已经砸过去了。
只是水杯脱手的瞬间,沈辞忧又想起这人影是谁了,又是一惊:“啊……”
隐在黑黢黢房里的罪魁祸首脑袋一偏伸手一捞,准确地接住了水杯站起来,一边走来一边疑惑地问:“辞忧?”
沈辞忧抚了抚额,先道歉:“对不起,条件反射。”
周言温大概也知道自己把沈辞忧吓到了,黑暗中伸手摸了摸沈辞忧脑袋:“要喝水?”
沈辞忧说嗯。
周言温伸手开了走廊的灯,温暖的橙色壁灯亮起来,周言温说:“回去,我给你倒。”
……惯有的霸道口气。
沈辞忧望天。
周言温倒水进来递给沈辞忧,依旧严肃脸:“不开灯?太黑,会撞到。”
沈辞忧心说撞到倒不至于但被你吓到才是真的,解释了一句:“我以为你睡了,怕开灯影响你。”
周言温愣了愣,暖色光线下严肃脸似乎柔和了一点,摇头说:“我不要紧,现在,也不睡。”指了指玻璃墙的布帘:“遮着,不会透光。”
“不睡?”沈辞忧不太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周言温,工作这么忙?不对,刚刚他坐着也没开灯,不是工作吧?
周言温的脸色一下子奇妙了,好半响,带着些微的踌躇和尴尬开了口:“我…有点,认床。”
……
……认……认床?
沈辞忧:“……”
周言温也:“……”
沈辞忧怎么也无法把这身高腿长满身精英味的男人和认床两个字联想在一起,尽管这也没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
沈辞忧哭笑不得:“你每次出门在外都这样吗?认床,然后失眠。”
周言温捏捏自己眉心答非所问:“晚上看书,很快。”
“……”沈辞忧惊讶:“昨天也是?看了一晚的书?”
周言温摇摇头:“没有。开灯,会影响你休息。”
沈辞忧睁大眼看他——那昨晚是干巴巴的坐了一晚上么?等等,这人刚自己还说布帘遮着不透光,所以并不该开灯看书影响自己吧?
周言温犹豫了一下,又说:“安眠药,明天会买。这次走太急,忘记了。”
沈辞忧依旧睁着眼:“……”
怎么说呢,这次投资项目公司确实是很重视,但这两天沈辞忧始终觉得怪——有重视到需要动用监事会出面么?那么大个监事会,怎么就偏偏让周言温来了?而周言温他们来米兰后,也只是呆在分公司,与项目并没有什么接触。
第八章:朱明
也许是沈辞忧的沉默略失礼,周言温表情略尴尬地关了壁灯,黑暗中又伸手关沈辞忧的门:“你早点睡。”
真像个因为窘而别扭的小孩子。
沈辞忧轻声失笑,想了想——就当还周言温一个人情吧——在周言温关上门之前问:“你习惯睡在靠床的里面,还是外面?”
周言温疑惑地“恩?”了一声,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沈辞忧猜他一定是皱着眉头。
黑暗中沈辞忧慢慢靠近周言温身前,伸手探过去,指尖滑过额角触到眉头,果然皱皱的,被沈辞忧一碰,皱得更紧了。
沈辞忧好笑,有点多管闲事地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松开。”
周言温:“……”
沈辞忧就感觉指头下的眉毛抖动了几下,听话地慢慢平展了。
沈辞忧摸黑往床边走:“这床睡两个人足够了。失眠的话,有人陪着应该会好些。”脱鞋上了床,靠里躺下,拍拍靠外的枕头:“试试看,能不能睡得着。”
沈辞忧记得简轩以前也有这毛病,一到陌生环境就娇气了,睡不着就往死里作,每次沈辞忧陪着一起睡才能睡着。后来出差次数多了,也就好了,沈辞忧现在也不再管他了。
周言温从刚刚就一直没动也没说话,半响才走到床边来,低头看向沈辞忧这边,持续沉默。
沈辞忧心说,总不至于要哄着唱安眠曲才睡得着?那不是比当初的简轩还要难伺候?
事实证明周言温比简轩那妖孽要正常多了。
周言温站了站说:“好。”面对沈辞忧躺下,拉过薄被盖在两人身上,一手搂腰一手将沈辞忧脑袋轻轻往胸前带了带:“睡吧。”
沈辞忧:“……”
怎么感觉反过来了?到底谁才是需要哄着睡觉的人?
米兰这几日晚间的温度都偏低,两个人一起睡还挺暖和。
沈辞忧平时睡着后是极少醒的,这一晚不知怎的醒了三四次,观察了一下周言温,这人倒是睡得得平稳踏实,连动作都没变一下。
……
在米兰一呆就是大半个月,每天都忙得像个陀螺,水都没时间喝一口的情况下,众人的一日三餐倒是被周言温盯得很紧。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幽幽地看沈辞忧——托你的福。
周言温后来就一直跟沈辞忧睡在一起。那晚之后,每天沈辞忧洗澡出来,就看到周言温坐在床上等着,眼巴巴的,像个等着要糖吃的小孩子。
而确实,周言温也一直睡得很好。
到了五月头,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可以回国,晚上九点的飞机,这次周言温、秦舞和大家一起走。
出发当天一早,吃完早餐后周言温和赵信侯就出门去了,其他人也各自活动溜达。简轩自然是追着赵信候到处跑,留了沈辞忧独自在宿舍里。
沈辞忧乐得清静,收拾了行李,坐阳台上晒着太阳发呆。
不一会儿秦舞来了,她是来给周言温收拾行李的,对沈辞忧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沈辞忧礼节性的点了点头。
各自都不说话,气氛略怪。
就在沈辞忧晒着太阳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秦舞到阳台上来了。
“他这些天晚上都没睡觉吗?”秦舞问,手里一小盒没开封的药瓶:“给他买的安神助眠的药,他没吃?”
沈辞忧眨眨眼——如果告诉秦舞,周言温都是跟自己睡在一起,不知道秦舞会怎么样?
沈辞忧斟酌着说:“我没见他吃过。”
秦舞皱眉,似乎担心:“这人怎么回事?”突然一句:“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来米兰吗?”
沈辞忧发呆一样地停了几秒,摇摇头说:“不知道。”
秦舞把药瓶揣进口袋,双臂抱胸斜靠在阳台门上:“这次根本就不用监事会来的。”
沈辞忧也一直觉得这次周言温来得奇怪,没接话,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听。
秦舞就接着说:“他自己非要来。”声音有些苦恼:“明明……”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完。
沈辞忧读不懂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看上去焦急、不解,还挺担忧。
沈辞忧想了想,还是解释说:“他晚上睡得还不错。”迟疑了一下,指指自己的房。
秦舞看看沈辞忧再转脸看看沈辞忧的房,满脸惊讶。也不知道是惊讶的是周言温竟然睡得了,还是惊讶他在沈辞忧房里睡。总之有那么点‘等等信息量略大让我先撸一撸’。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秦舞拉过凳子在沈辞忧身边坐下来,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我可以说不能么?——沈辞忧无奈地想,点了点头。
秦舞还是没开始说,就先笑了,一脸好笑地看沈辞忧:“他这个人,除了工作以外,其他方面都蠢得像猪。猪吧,有时候都比他要精明点。”
这人参公鸡来得有点突然了好么!沈辞忧听得:“……”——你这么说自己的青梅竹马加上司是不是不太好?
秦舞笑完,情绪切换成抱怨模式,皱着眉说:“就这样的,他竟然还是个死心眼直楞子筋,弯都不带拐一下的。不喜欢的,绝对不多看一眼,认定了的,就一心所向执着到底。可惜他在感情方面是一丁点的情商都没有还不善言辞,完全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
停了停,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时常在想,他在意的人,如果也喜欢他,那皆大欢喜。可如果对方完全感受不到也回应不了他呢?他还要到了黄河也不死心的守在一个无法得到的人身边吗?”
说着,转头看沈辞忧:“你说,他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喂……”
……
沈辞忧半眯着眼一副已经快睡着了的样子。
其实沈辞忧都听到了,这会子看了看秦舞,略微有点困惑地歪了歪头。
秦舞这番话,沈辞忧实在不知道怎么去理解。
100个人去接触同一个人,那会“看”出100个不同差异面,更何况沈辞忧根本没怎么“看”过周言温。秦舞最后问的也是蹊跷,她和周言温青梅竹马长大的,相互之前的了解不应该更深吗?这种深邃的问题,怎么要来问一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
最让沈辞忧困惑的是,周言温这样,是好还是坏,哪时候轮到别人来觉不觉得了?不论两人之间是否相互喜欢,感情从来也没规定过“我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喜欢我”,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不是常有的事?
只要他周言温认为是值得,纵然有全世界的人蹦出来反对说是坏,那也还是好。除非周言温自己否定,那哪怕是所有人都认可赞同,对周言温来说终究也是坏。
沈辞忧始终觉得,人跟人之间的相处,就是再亲密再了解的关系,你不是对方,就没办法真正的感同身受。既然如此,一个人的好与不好,旁人如何能评判定夺?
沈辞忧看着秦舞,他很能理解秦舞对周言温的关心和爱护,但同时也觉得,这女人想的太多了。
人一想多,难免给自己增加负担。而人也时常会因为自己对身边人过多的关心,而带出适得其反的后果。
希望你这样的关心在以后不至于给周言温添乱。——沈辞忧在心里想,同时认为自己也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嫌疑。
秦舞就看沈辞忧一脸的平静,一时也琢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秦舞在公司中所了解的沈辞忧,这人实在是个另类。
工作能力相当出众,也没有任何的负面,每次员工考核他必定排在评分前三,评定结果总是A级。换做是别人,早就一路不知升到哪个高阶了,可他偏不。研究院总监次次找他谈升职都被拒绝,一心就只做他的小组长。
而这人的人际关系,也是奇特。除了年终的公司年会,他几乎从来不参加任何同事聚会或公司旅游。就算在部门,也只在办公桌——卫生间——茶水间——阳台这四个点上转,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这样,每次员工之间匿名评估的考核中,都见不到半个说他不字的,反而不少人说他有礼和善。
你说他只图安逸不思进取,抑或是孤僻清高不合群,似乎不对。然要说他热爱工作善于交际,也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周言温,秦舞这样的高层,集团上下这么多人,她完全不会注意到沈辞忧其人,顶多听到名字觉得有点印象“哦,每次员工考核成绩很好的那个谁”。
然而断断续续几次的相处下来,秦舞觉得沈辞忧比想象中更难琢磨。
爱发呆,话不多,总一副神游外太空的样子,周遭发生什么都不抱以好奇心,你攻他一步他还能笑着再退三尺,没脾气没个性。
但,偶尔的时候,听了多难听的话他也就只面色平静,眼尾和嘴角总微微上挑,似笑又非笑,无法琢磨的表情。那一双眼瞳也淡淡的,对上了视线的时候,总觉得他眼里深得好像涌动着许多,再细看,却又清澈无波得似乎什么都没有。
秦舞知道,这样的人,不是没脾气没个性,他骨子里有自己的坚韧与原则,他的脾气他的心思,都让他拌着这个社会那些人性,一起收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隐忍、干净、又透彻,。
被这样一双眼一副神色看着,很容易让人生出一丝心虚来。
人心总是有许多阴暗面,为他人也好,为私心也罢,好像被眼前这个人轻轻巧巧地看着,就都被剥离出来看了个精光。
第九章:郁蒸
【第九章郁蒸
秦舞轻声咳了咳:“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沈辞忧的目光挪开,漫不经心飘向远方:“好或不好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得他自己去承接后果,没人能替他买单。只要他自己愿意就行。”停顿一下:“我回答不出你问的他这样好还是坏,我也不在乎好坏,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只是认为,如果他觉得是好的,应该就不会坏到哪里去。”
“为什么?”秦舞问:“为什么你会说,他如果觉得好,你就不会觉得坏?”
沈辞忧说:“我说过了,好坏全看他个人,他觉得好的,没人有资格觉得坏。再我和他,目前姑且也算是朋友,朋友之间,自然是只要对方觉得好,那就是好。况且……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知道的,也看得见。”
“所以?”秦舞表情有些微妙:“你到底算得上是客观?还是偏袒?”
沈辞忧扭头看秦舞,微微笑了一笑:“既是客观,也有偏袒。”
秦舞一愣,看沈辞忧——既是客观,也有偏袒,其实完全听得出来——良久,秦舞笑了起来。
她这一次的笑没有了以往的敌意和攻击性,高兴直接溢于脸上,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自言自语:“他是我见过的太过专情也最温柔的人,只是他太笨了,我总担心他会受到伤害。但是现在,你说的这些话,让我觉得他以后的路,也许不会那么难走。”
沈辞忧愣了愣——什么?
秦舞的话总给人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像是说给自己的听,像是说给别人听。前几次是带了刺,这一次倒是和善了,却更意味深长。
沈辞忧虽然没好奇心,但也内心无力——说话一定要这样遮遮掩掩吗?就不能好好说出来?
秦舞说完就回了周言温的房间继续整理行礼,收拾完跟沈辞忧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沈辞忧不是个爱多想的人,就继续发发呆看看书。
到了下午,众人断断续续回来,一起吃了晚饭,就回国。
这次回程是开发商公司老总的小型专机送回去,整个飞机也就这么几个人。一开始众人还嘻嘻哈哈的笑闹,不一会就都睡了。
沈辞忧没什么睡意,坐在角落发呆。
“不休息?”身边空位有人坐下来这么问。
沈辞忧扭头一看是周言温,摇摇头说:“我不困。”
周言温也沉默。他的眉心有经常皱眉留下的痕迹,好一会儿后慢慢松展开,低沉的声音说:“秦舞说,找你聊过。”
沈辞忧不动声色点点头:“嗯。”
周言温问:“说什么?”
沈辞忧看了他一眼,看来秦舞是没跟他讲过聊天内容。也对,怎么好跟当事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