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却也不为自己请罪求饶,只深深地伏在地上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忽而幽幽一叹,缓缓道:“你这性情当真与子瞻一般无二的固执,难怪与他相投”
太皇太后亲口所言他与苏轼相投,慕容复顿觉面上有光,不禁语气轻快地道:“当年老师不愿收微臣为弟子,唯恐他罪官的身份耽搁了微臣的仕途其实只要能入老师门下,仕途又……”话说半截,他又似顿觉失言,登时满额冷汗地低头喃喃“微臣失言,微臣有罪……”
然而上位者见自己有这样“天真纯粹”的手下,从来都只有高兴的份太皇太后自然也不例外,不由笑道:“当年若非先帝青眼,慕容卿的确险些埋没了”
“微臣省试排名并不高,能够高中探花又得先帝赏识将公主……”提到淑寿公主,慕容复的神色又略有黯然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忽而轻轻摇头,振作精神道,“如今微臣别无他念,只愿精忠报国、侍奉恩师”
想起已逝的淑寿公主,大伙登时都没了谈话的兴致只见太皇太后闭目沉思了片刻,便令道:“慕容卿,你先退下罢”
“微臣告退”慕容复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他相信,能够跟自己的皇帝丈夫连生四子四女,并且后宫中唯有她一人生产,最后又能走到垂帘听政这一步的女人都不会是笨蛋所以,该听进去的话她必然已经听进去了
数日后,朝廷的诏书终于落下,贬王觌为润州知州至于出缺的谏议大夫一职,竟是给了同为蜀党的上官均接着,太皇太后亲自下诏对胡宗愈的工作和人品进行了肯定和表彰以示安抚做完这些,太皇太后又抽空召见了吕公著,命人送上了不少人参,特特嘱咐他要好好将养身体吕公著回去后对着这些人参连叹三声,终是断了与朔党的联系,安安生生地过他的退休生涯
就在这纷纷扰扰中,元祐四年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元祐五年正旦刚过,监察御史赵挺之便率先上疏弹劾右相苏轼老奸巨猾,在新法与旧法之间首鼠两端,无视百姓为新法所害的苦痛更旧事重提元祐二年其主办的“试馆职”考试考题诽谤仁宗、神宗两朝皇帝,元祐四年又袒护同样诽谤君父的蔡确,实乃大逆不道、欺世盗名
太皇太后见了这弹劾奏章,即刻在朝上将赵挺之大骂一通,又说他无故攻击朝廷大员要将他革职查办然而,中书舍人曾肇封驳了太皇太后的诏书,左谏议大夫梁焘与右正言刘安世又不断上书继续攻击苏轼太皇太后出于无奈,只得令苏轼上书自辩
哪知苏轼的奏章还没写好上呈,元祐二月,吕府又传来消息,吕公著不耐严寒已重病多时,眼看不起了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复即刻砸了手上的酒杯,破口大骂:“老东西,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复:老东西,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死!
吕公著:当年热恋情浓叫人家小甜甜,现在翻脸成仇,连呼吸都是错!
慕容复:你TM连死都死错了!
第87章 混战(三)
听到慕容复这声大骂,正坐在他对面与他议事的诸葛正我登时一窒诸葛正我并非循规蹈矩的读书人听不得慕容复口出污言,只是慕容复这一句中的暴戾之气着实过甚只见他挥退了前来报信的仆役,续道:“密州那边我自会派人察访,只是有言在先,若是赵挺之并无罪行于世,纵然他与你势成水火我也不会过问”
慕容复的情绪却并未转回来,仍阴着脸道:“你放心,六扇门此去密州必有所得!”
“好!”诸葛正我点点头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急着走,反而给慕容复续了一杯酒“闲事说过,我们说些正事”
慕容复闻言不由诧异地挑眉,暗道:如果赵挺之的事都不算正事,那么什么才是正事?
“自从成立六扇门,为了避嫌你我之间少有往来,可我心中始终视你为至交好友”诸葛正我正色道
慕容复点点头没有搭话,他在等着诸葛正我下一句的转折
“既是至交好友,有些话我便不得不说了”诸葛正我又道,“明石,你不觉得自己这些年愈发暴戾么?”
慕容复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因为我对吕司空出言不逊?”
慕容复如此灵醒,诸葛正我唯有苦笑聪明人一旦固执起来,往往固执地要命!“你任崇政殿说书一职将将一年,范祖禹已然退出一射之地就连太皇太后,朝中若有难事未决,也会有意无意地来询问你的意见”
诸葛正我自打成立六扇门与皇家的关系愈发紧密,去年中秋小皇帝能由诸葛正我单独陪着出宫夜游便是明证是以,朝堂诸公看不透的内幕,诸葛正我能看明白对此,慕容复并无意外“诸葛兄,小弟所言句句属实,从无一字半句构陷他人”
诸葛正我倾前身逼视着慕容复的双目缓缓道:“有关淑寿公主,也是句句属实?”
慕容复登时答不上话来
“想必你自己也明白,你固然有见地,但太皇太后能受你影响多半还是因为淑寿公主的遗泽”诸葛正我一针见血地道历朝历代为何严防死守外戚专权?正是因为外戚在感情和血缘上与皇家更为亲近而再英明的帝王也终究是人,总会忍不住偏向自己人、信任自己人这些外戚得了帝王的亲近和信任,一旦倒行逆施为非作歹,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明石,你虽未有外戚之名,却已有外戚之实”说到这,诸葛正我忽而神情莫测地一笑“然则,这也并非大逆不道朝堂诸公虽说不愿皇家重外戚,可若是让他们能有机会与皇家更近一步好更得重用,又有哪个不是趋之若鹜?……明石,我只是不愿见你因对淑寿公主有愧,而把自己逼太狠了”
诸葛正我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终是把慕容复给吓到了慕容复与诸葛正我的交情向来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自从诸葛正我建了六扇门那更是寡淡地如陌生人一般,以至包不同都曾向慕容复抱怨过数回只见慕容复沉默半晌,忽而道:“这却不像是诸葛兄该说的话”
诸葛正我点点头,坦然道:“正是乔兄离开京城前要我好好照顾你”
慕容复心头一暖,只笑道:“大哥向来絮叨……”
“我却以为他所言非虚”诸葛正我当下打断了慕容复,“治大国如烹小鲜,明石你如今新入官场职位低微,对很多事无能为力也是平常然则你的起点已足够高,令师是名满天下的苏子瞻,你又是探花郎,以你的才干不出二十年,这朝堂上必然以你为尊……”
我却不能按部就班地熬这二十年!慕容复暗自心道于一人,二十年是他人生的小半辈子,漫长地无穷无尽;可于一国,二十年当真是光阴似箭转瞬即逝再等二十年,那时哪怕慕容复是个超人,恐怕都已对亡国的结局无能为力了“多谢诸葛兄提点,你的话,小弟放在心上了”
诸葛正我一听慕容复的这一句,便知他是半点没放在心上常言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以慕容复的才智,他要固执己见,诸葛正我又能如何?他只能幽幽一叹,起身道:“明石兄,你好自为之罢!”
诸葛正我走后,慕容复在书房内闭目枯坐了许久吕公著快死了,这样一位官至宰执的四朝老臣,太皇太后必然要见他最后一面听他临终遗言然而吕公著亲近朔党,又会说些什么呢?想到这,慕容复的眉心便不自觉抽搐了两下
夜深人静,吕希纯亲自端了药碗悄悄进入了父亲吕公著的卧房“父亲,该喝药了”
面色憔悴瘦骨嶙峋的吕公著在仆役的帮助下稍稍支起身体,就着儿子的手只喝了两口汤药,便吃力地摇摇头不肯再动
吕希纯见那药碗里的汤药只下去少少的一层,不由劝道:“父亲,多少再用一点吧”
“不用啦……”吕公著嘶声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为父七十有四,是时候啦!”
吕希纯见老父说话时胸口的那条薄被不断起复,颈间青筋暴起骨架支离,不由热泪盈眶他忙回头拭了拭眼泪,又好言劝道:“父亲只是偶感风寒,待春暖花开也就大好了”
吕公著望着儿子温和一笑,转口问道:“为父重病的奏章,可曾呈上去?”
“呈上去了,三日前便已呈给太皇太后”吕希纯赶忙答道
“……好,那就好……太皇太后必然会来见为父最后一面……”吕公著低声呢喃着,逐渐闭上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吕希纯以为老父已入睡的时候,吕公著又忽然小声道“为父的遗折放在书房了,待我死后你再上呈朝廷……三年后丁忧期满,太皇太后必然起复你和你大哥你与你大哥皆非救时之臣,唯以忠义侍奉朝廷记着,这满朝文武之中,但凡慕容复尚在,便不可得罪苏子瞻!”
自从慕容复任了崇政殿说书一职,吕希纯也不知听老父提过多少回他的名字他虽不知为何老父这般忌惮慕容复,可一想到这是父亲关于他们兄弟二人最后的遗言关照,也忍不住泪眼朦胧地答道:“我记住了,父亲,我记住了”
“好,你下去罢”吕公著叹息着吐出一句
“父亲,让孩儿陪着您罢!”吕希纯与吕公著之间的父子之情向来深厚,他心知即将天人永隔,更加不忍离开
“下去罢为父还要等一个人,他若敢来……他若敢来……”吕公著低语了两句便疲倦万分地阖上了双目他若当真敢来,此人才是我大宋的腹心之患哪!
吕希纯又坐了一阵,见老父倦极地昏睡了过去,这才命仆役与他一同悄悄地退了出来
吕公著终究重病垂死,睡也睡不踏实昏睡中稍稍觉得有些冷,便又慢慢清醒了过来哪知方一睁开双眼,他便见到本该紧闭的窗户忽然漏了一条缝,明亮的月光便从这条缝中挤了进来,直直地落在他床头站着的黑衣人的身上这种场景原本极容易让人误以为是见鬼,但神话传说中的鬼魅向来都是飘逸的,可吕公著眼前的这名黑衣人着一身黑色劲装并以黑巾覆面,看起来干净利落却更像是一柄黑色的长枪吕公著挣扎着支撑起小半幅身体,小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蒙着面的黑衣人没有答话,只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冰冷不似看着一个活人,却好似看着一件无用的死物
“慕容复!可是慕容复派你来的?”吕公著又问
这一回,那黑衣人原本冷戾的眼神终于有了几分生动变化,缓缓扯下覆在面上的黑色面巾借着那犹如萤火一点的月光,吕公著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来人隆鼻深目、俊秀不凡,竟正是慕容复本人!
“你!”纵然早已隐约猜到慕容复可能会有行动,但此刻见到他亲至,吕公著仍不免大吃一惊
“吕大人临终前尚且念着下官,如此深情厚谊,下官岂能不来见司空大人最后一面?”慕容复的音色沉冷,好似刀剑出鞘在黑暗中闪过的一抹慑人寒意
吕公著怔愣许久,终是归于一叹“老夫早就听闻你身负武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高手……这世上能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的确不容小觑啊!”吕公著重病多日,往日但凡他稍有动静,睡在外间的老仆早该进来照料可如今他与慕容复说了那么久话,那老仆却一无动静
“吕大人老谋深算,一样不容小觑”慕容复轻声道,竟是随手拿出了吕公著一早写好的遗折“臣司空、平章军国重事吕公著拜见吾皇顿首老臣行将就木、万事皆休,唯因我皇宋皇图夙夜忧叹百般悬心臣闻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今有朔、蜀二党皆为俊才,惜乎政见不合彼此攻击,恰犹如良驹异向而驰,则马车寸步难行长此以往,朝中众臣一心争斗无意政务,恐有朋党之祸哉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臣请吾皇当机立断逐蜀党扶朔党平争议……”读到此处,慕容复突然把那遗折一合,语调幽微地道“吕司空能预见这朋党之争,实乃国之股肱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朔党上下究竟给了大人多少好处,何以大人就铁了心跟着朔党一条道走到黑了呢?”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收紧五指,只在须臾之间便将那封遗折震成了一地碎片
吕公著一见遗折被毁,顿知大势已去然而他自知不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见了慕容复显露这手骇人的武功也并不十分惊惶,只神色奇异地道:“为什么?慕容大人,你竟不知为什么?”
吕公著此言一出,慕容复即刻神色一变,隔了一会方缓缓道:“下官自问这些年来待大人一向恭谨有加”
吕公著点点头,低声长叹:“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亲孙子尚且只能在生活上慰藉他,可慕容复却能在生活与工作上同时给吕公著助力“可惜,你坏了规矩!”
慕容复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贾易!朱光庭!慕容复,纵然老夫并无证据,可老夫知道这二人的下场全由你一手造就!”吕公著怒道
慕容复倒也并不推诿,坦然道:“这二人为私怨构陷我恩师,下官只是给他们一些教训”
“教训?”吕公著痛恨地瞪着慕容复,气喘吁吁地道“你可知,贾易不堪受辱,回乡后便已悬梁自尽?慕容复,官场上因政见不合积下仇怨本是常事,可纵然温公誓废新法也一样厚待荆公身后可是你……你……你却毁了贾易与朱光庭二人的名声!诛心原比杀人更甚,你这般狠毒,若是有朝一日朝政由你执掌,只怕民怨滔滔动摇江山!”
慕容复轻轻一笑,反问道:“我毁了贾易与朱光庭的名声乃是诛心,朔党将蔡确一路贬去了岭南绝地莫非便不是诛心?若说坏了官场规矩,岭南之路一开,来日我等难免有此下场吕司空身死魂灭自然不必害怕,难道也不担心自己的子孙后代么?”
吕公著神色一窒,半晌才道:“慕容复,吕微仲已是耳顺之年、刘莘老亦知天命,可你……你今年只有二十六吧?二十年后,你又会变成什么样?”
“吕司空抬举了”慕容复却并不以为意
吕公著摇摇头,续道:“你今日前来,是来取老夫的性命的吧?因为你知道,一旦太皇太后来见老夫,老夫必定会为朔党说话,届时蜀党一脉更加难以立足慕容复,试问这天底下有多少人会如你这般,凭政治以外的手段来解决自己的敌人?”
吕公著说到此处,慕容复终于勃然变色吕公著不是司马光那个只会读死书的村夫子,他与其父吕夷简两代为相,政治眼光不知比司马光老辣多少,能猜到他心中的想法也是寻常只是吕公著的话令慕容复猛然意识到:他今日若当真杀了吕公著,便突破了世间的一切规则日后无论礼义廉耻、家国天下都不再能束缚于他而这,或许比杀人更可怕!
“……你的心性便如曹操一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是天生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吕公著病中无力,可他说完这些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来,挣扎着拿起手边的瓷枕向慕容复砸去
只听“砰”地一声脆响,那造型精致的瓷枕顷刻落在慕容复的脚边砸地粉碎
而慕容复也好似被这一声给惊醒了,上前一步扶起半个身子都挂在床沿的吕公著“说完了,吕司空?”慕容复平静地望着对方,慢慢地以右手扣住了他的颈项朦胧的月色下,慕容复的一双眼好似一潭碧水,深邃、无情,吸尽了世间的一切光芒与希望“你能看到的只是过去、现在,而我与你不同,我能看到的……是未来”
慕容复缓缓收紧五指,只需一点点的努力,就能彻底消灭太皇太后偏向朔党的可能,就能彻底掌控未来的局面
推书 20234-07-05 :《《(火影同人)重》:羁绊啊,是什么时候开始扭曲成爱意的,佐助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心想真好,终于可以解脱了。即使每个人都在说为了自己好,为了让自己变强,为了自己活下去,可是一个人活着的话,纵使再强,也没有任何意义吧。就这样死掉了,也很好。只是,不知道那个吊车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