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愿不愿意,他们家中父母可愿意?他们未来的伴侣,未出世的孩子可愿意?”
方筎生不敢去看旁人的眼睛,只听着先生一句句话落下来,好似砸在心头
“这一万人,说不定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都是恶人、小偷、歹徒”
“这一干同学,说不定未来就有人能成为孙文先生那样的贤才”
“你要为了这一万歹徒,去扼杀一个孙文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万人里即使只有一个好人,你要为了扼杀那九千多人,放任这个无辜人枉死吗?”
这可怎么抉择!简直就是个无底洞被逼急了,方筎生不甘心道:“这一万人究竟是好是坏,先生你倒是说说看啊!在先生看来,又什么才是大义?”
“啊呀,我哪知道他们好坏”先生道,“我既不是耶和华,也不是他们老子亲娘”
学生们哄堂大笑
看着方筎生青白交加的脸色,先生又笑了笑道,“你问我大义,我就更说不明白了我的大义,未必就是你的大义现在正确的义,放到别的情景未必就还对就像筎生之前说的,你们认为已经很正确了,依旧被我三言乱语问倒这证明什么?”
这证明你仗着满腹诗书,以大欺小方筎生腹诽
先生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故意为难,只是想让你们明白,很多时候并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比起答案,去思索才更加重要”
学子们露出沉思的模样,揣摩着他话语里的深意
“好罢”先生看了眼怀表,“每人回去就此写一篇文章,下周交予我”
铃声正好响起,一分一秒,不多不少
“下课”
学生们站起来问好,一边热烈讨论着一边走出教室,方筎生是最早离开的,仿佛多留一秒屁股上就要着火
等先生收拾好时,学生们已经走光了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座位,想起刚才少年们困惑疑虑的眼神,像是不甘心的小兽却怎么也逃不脱掌心,便不经意笑了
这时,有人在门口嘲他
“做你的学生可真是命苦,上课被你戏耍,下课被你当笑料许宁,这就是你的为师之道?”
许宁错愕抬头,“你!”他惊喜道,“你何时来的?”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浓眉大眼来人走近两步,笑道:“我吧,刚被大哥打发来金陵跑腿,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怎样,仗义吧”
许宁知道他说的那个大哥,虽然不是亲的,却比亲哥还有权威;也知道他来金陵一趟,肯定不是为了闲游不过面上不显,只是笑了笑,道:“走,请你喝酒”
两人一同出了校门,拐过路口便是一条小吃街,这里靠近金陵大学,价格也便宜,最受青年学子青睐
还有几个月就到金陵大学一年一度的招生考试,不少外来的学子住宿在此处,时间又是饭点,许宁他们过来的时候,几乎家家客满,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还有空位的小饭馆
饭馆面积不大,老板热情地招呼人,许宁和朋友坐下来还没来得及点菜,就先听到隔壁桌的学生义愤填膺道:“军阀乱党,祸害我中华还不够吗?当年袁贼意欲称帝,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奉天那一派又和日本人勾结,觊觎天津家国内乱,民不聊生,这些军阀,哼,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这声音可不小,整个饭馆的人都听得清楚
许宁身边的青年脸色一变,想要转头看去,却被许宁拉住了胳膊
“怎么,习文,你还要和这些学生计较不成?”许宁似笑非笑
张习文看着他,阴郁的眼神逐渐变得气馁,他啪得一下坐下,抓起筷子嘀咕道:“最不耐烦和这些穷酸秀才计较”
许宁失笑,“都民国了,哪里来的秀才”
“反正都一样只有一张嚼舌根的嘴,什么时候上了战场连杆枪都拿不动许元谧,要不是你我当年因缘相识,我也是不耐烦和你做朋友的”
“是是是,我这等浑人有你愿意为友,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许宁忙给他倒了酒,“喝吧,喝醉了喊你的亲兵拖你回去,大将军”
酒过三巡,张习文已经有些醉意,许宁倒是没喝多少这时候,他又听见这酒鬼道:“我才不是什么大将军,我只是沾了我叔、我哥的风光耍耍威风,其实我知道,他们都、都瞧不起我……唔!”
许宁见这人又要说醉话,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花生,张习文嚼吧两下咽了,却还是不愿意安静,像是压抑久了,开始絮絮叨叨
“我跟你说,元谧,这人最要紧的不是出身,当然,出、出身也很重要,不过有了能力,再怎么草芥的身世,也有人愿意从了你!”
许宁好笑道:“你把将军们都当作黄花大闺女了?”
“你不懂!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晓得腻害!”酒鬼大着舌头道,“有能力有作为,出身低微算什么,只要有人愿意抬举你,便是个天残地缺,照样混得八面威风,看看最近那个得势猖狂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闯进街道的报童打断
“号外,号外!”那报童抱着一叠油墨香的新纸,叫喊道:“最新消息!”
“奉军强入大沽口,败得屁滚尿流,张作霖赔了夫人又折兵!”
“国军固守炮台,封锁港口,两军对峙,战火再起!”
周围轰然一声乱了,学生们冲上街道,一时乱成一团
张习文霍然站了起来,两眼充血,三分醉意惊退得半点不剩
“冷静!”许宁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亲兵来接你,快离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张习文还能保持理智,冲他点了点头,便和门口一脸焦急跑过来的亲兵汇合,掩人耳目地离开了饭馆而门外,报童已经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金陵的知识分子不少都是反奉系的,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都是欢呼雀跃
挤在人群中,许宁也买了一份报纸,简洁的一行大字映入眼帘——3月7日,奉系军舰溃败于大沽口炮台!
他抬了抬头,看着周围人雀跃的脸庞,心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和其他人不同,他想得更多
初春暖阳落在树上,树影斑驳,他的心却沉寂了下来
许宁匆匆拿起东西,决定先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是正史背景,但是除了一些大事件不变外,创造性的内容还是不少的,不是正儿八经的历史小说哦,咱们尽量轻松点
第3章 缠
哑儿不是天生的哑
许宁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明白这点
先天的聋哑儿,大多是因聋致哑,他们听不见声音自然不会说话,就算勉强学会说话也是异于常人,口音古怪而小哑儿,他能听见也能听懂旁人的话,却发不出声音
许宁替他检查了一下,见他果然是耳膜完好,可惜道:“你既然能听懂人言,可见是在懂事后才哑的,你可还记得是怎么坏了嗓子?生病,还是意外?”
小哑儿却低着头,不说话
许宁看他这模样,估摸着大概有隐情,他也不好深问,便暂时放到一边
“如此也好,既然你能听懂别人的话,哑与不哑也没有什么关系”
哑儿抬头看着他
许宁笑道:“这世上的人,有九成九都不愿意安安静静听别人说话,倒是乐于对别人宣扬自己的见解然而左右不过是想要别人谄媚罢了,听不进真的良言劝诫那样的人,长了一双耳朵好似白长,长了一张嘴胜过十张你有这先天的缺损,正好莫做那样的人”
哑儿听了觉得有趣,连忙点头,又摇了摇头,面露苦恼
许宁了然道:“你觉得不好?是不是因为你不能说话,总会有人来欺负你?”
哑儿点了点头,心想,不仅如此,别人能逼我听我不想听的,我却逼不了他们,岂不是不公平?
许宁又笑了,小哑儿这才发现他似乎格外喜欢笑,笑起来有酒窝,一边深一边浅,浅的那一边几乎看不见
“有人因你身体缺损欺负你,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无知你反抗不了,也不是你的错,而是你无能为力不过,这份无能为力,却并非不可改变”
他说到这里,点了下小哑儿的额头
“你要是做个有本事的人,哪怕不能说话,也能让周围人安静听你号令只要你不想,就没有人能逼得你去听别人的做到如此,虽不能言语,‘说’出的话却比旁人重至千金,哑与不哑还有什么干系?”
许宁触景生情,想起自己被徒劳困于这偏院,有一腔抱负却不能施展,一心热血却无处可去他表面上是在劝解哑儿,却也是在劝诫自己半晌,他呆呆地坐了下来,叹息一声
然而他的无心之言,却被哑儿深深记在脑海里,叫他自此立下了一个惊天的志向再以后一番坎坷竟有幸成了那么个本事人,从而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许宁并不知道,他思绪翻转两下,再次翻开经书,道:“过来,我教你识字”
小小的宅院里,属于少年的清脆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这所谓无间地狱——”
子弹打在肉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周围的人齐齐抖了抖,冷汗直流
正值午夜,他们匆匆被聚集到这里,还没明白上司的目的,就目睹昔日同僚被利落地处置而杀死他的正是立在大堂,那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男人抬起右手,就有副官走上前去,恭敬地立在一旁那双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修长的手,将抢扔到一旁递来的托盘里后,食指与拇指捻了捻,活动关节然而手套发出的揉捏声,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好像捏在他们心脏上
男人几步在上首坐下,两手交握,撑着下颚他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人,目光犹如实质在他们身上游移,直到有人再也忍不住,主动开口
“小段将军”
那是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大腹便便,额头溢满了汗珠
“您深夜唤我们前来,又当我们面处死熊四,想必是自有用意,我们几个不敢妄自揣测,还请将军明示”
这位是当地警司吴有午在这路军队驻扎当地的第二天,他就将镇上的防务全权交了出去,十分识相若不是如此,吴警司也不能在乱世混到这不高不低的位置,安稳坐了这么多年可哪怕他再会看人脸色,也猜不懂这位新掌权人的心思
身旁副官低头向男人示意,得到允许后,才上前一步,替长官开口道:“吴警司,我们将军此举,只是为了清除叛徒,并无随意屠戮人性命的道理我问警司一句,今晚熊四送到院子里的女人,你可认识?”
“这……自然是认识的,那小蝶娘是熊四特地从州里名楼里请来的,将军是不满意?”吴有午连忙道,“那女人清清白白,在送给您之前,可没有人敢动啊”
副官冷笑一声,一个青楼女子的青白,还要一个嫖客来保证,真是天大的笑话然而他却没有点破吴有午的谎言,而是道:“你可记清楚了,那蝶娘是熊四请来的,和其他人没有干系?”
吴有午这才算是明白了,问题出在这蝶娘身上,这女人身份肯定有鬼!这才导致了熊四的死亡,更连累了自己几人!他连忙表忠心,说了一大堆好听无用的废话
别说是坐在首座上的贵人了,副官听得都有些不耐他正要打算不管不顾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好好拷问一番,还没来得及动作,身旁坐着的人突然放下右手,轻轻敲了几下茶几
这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只听见那手指在光滑的茶几上敲打,一下轻一下重,吊得人的呼吸也一下快一下慢
没有人敢抬头,却都感受到了那目光的沉重分量,那人虽然没有说话,却早已将他们的心防击毁得一干二净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人呢!吴有午一边擦汗,一边心想,怪不得总说不会叫的狗才咬人,这小段将军就算不能说话,可加起来比十个耀武扬威的二世祖还要吓人
只有副官走上前去,看见长官用水在茶几上写下的两个字——金陵
副官瞪大眼,难道这次的人,不是北边派来刺探的么?
他没有功夫多想,座椅上的人已经站起了身,手指在茶几上划过,把刚刚写下的字抹得一片凌乱他快步走过大堂,黑色的风衣带起风吹在人们脸上,刮得他们更是忐忑吴警司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副官小步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吩咐
“收拾东西,立刻启程”
“是!”
一旁亲兵们应道
吴有午等人愣在原地,还没明白煞星怎么就走了,那两人的身影已经转过墙角,再也看不见
副官小心地跟在长官身后,他知道现在不易打扰,索性就把自己当成个影子不紧不慢地跟着可是金陵,怎么会是金陵呢?
大沽口的消息刚刚传来,要出乱子也该是天津、北平,怎么长官偏偏要往金陵去?这中间出了什么幺蛾子?他正揣测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步伐
副官脚下一个踉跄,看到对方转过身,目光锐利
“将军?”
男人盯着他,突然缓缓启唇,像是要从那紧闭的双唇里蹦出两个字——
“不!”
许宁是从梦中惊醒的
他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记得依稀是些往事,然而大概结局是不好的,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喘着气,打开窗子,直到冷风扑面而来,才找回了些许冷静
桌上放着前几天的报纸,上面的白纸黑字嘲讽一般刺入眼帘,许宁垂下眼眸,有些痛苦地吸了口气
无能为力
这是他十年以来,最深切也最绝望的感受在他把所能做的全都尝试过一遍,发现也不过是徒劳挣扎时;在他发现自己无论怎样,命运依旧朝注定地方向发展时,他愤怒,绝望,挣扎过——除了挣得满身伤痕,毫无用处
许宁有时会想,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给他指明了方向,又让他束手无策?
又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年他习惯了绝望下的痛苦,已经有些麻木了
夜半惊醒已然睡不着,许宁索性披了件衣服坐起来,去灯下批改作业正好看到方筎生的文章,上面的长篇大论不像是论述,倒是在质问满纸的穷追不舍,像是要指天指地问个究竟!
这样的锐气,让许宁久违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出现,又黯然消失的人
他微一愣神,听到窗外的更声
“咚——咚!咚!咚!咚!”
已经是五更了吗,这天,快要亮了呀
打更的人敲打着走远,不知多久以后,远处城楼传来碎碎声响,继而传来隐约人声
城门开了,又有更多的人迈着脚步踏入这座城市许宁望着窗外发呆然而此时他却没有料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在此刻,踏入了同一座城
段正歧混在人群中进城城门打开的那一刻,许是凑巧,他同样望了眼东方——那即将破晓,却依旧黑暗的方向
然后他低下头,拉低帽檐,进了金陵
第4章 奉
“少爷”
老槐端着早点进屋的时候,就冻得直打哆嗦一抬头,只见三月的冷风呼啸着从窗外席卷至屋内
“少爷!”他又叫了一声,快步上前关了窗户,一边责怪道,“这出冬月没多久,你这样开着窗,是要把自己冻病吗?”
“槐叔”许宁看着头发已经全白的老人,无奈道,“我只是觉得屋里太闷了”
“闷!叫您一天到晚待在屋里,都不出去走走,当然闷!除了去学校去书局,我就没见您出过门”老槐一边叨叨着,一边把早饭端到桌上
“这样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您才能给我添个少奶奶回来,也好为家里续了香火”
“许家的香火,我去续它做什么?”许宁拿起筷子,“我还巴不得他们家断子绝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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