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又开心起来,养了这么大的孩子,总算是出息了。他无妻无子,傅中书便是他的孩子,是以,语气中带了许多关切:“你在京城这一年多来,过得可好?临走时带的钱少,我一直担心你受苦。”
“过得很好,在京城……交了几个朋友,那人好客,一直在他家住着。”
董夫子老怀安慰,与傅中书一起走进房子,料想他交的朋友必定是京城有学识的子弟,于是问道:“既交了朋友,又让你住在家里,可见是个品行高洁的君子,他也参加了今科的考试么?”
傅中书神色一僵,半晌才道:“没有,他……不必参加科考。”
“哦?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当官了,要有当官的样子。”
“是。”扶着董夫子坐下,傅中书不想再谈这个,免得想起王爷,于是问起学堂的事情,“今日学堂下学的好早。”
董夫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你信上说,这几日就回来了,所以,这几天都下学的早。一会,我去街上那家春风楼叫上一桌酒菜,为你接风洗尘,好好庆祝一番。”
“我正想说,夫子,一会去县衙一起吃吧。”
董夫子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斥道:“我一直告诫你,为官要清廉,两袖清风,怎可胡乱花费朝廷的银两!怎么,你当了官,就不记得这些了?”
“没有,”傅中书摇头解释,“是我自己出的钱。夫子的教导,我一直记在心里。”
听到傅中书这样说,董夫子才缓和了些,道:“那就好。”
县衙大门紧闭,里面传来张师爷尖尖的嗓音。傅中书,董夫子,张师爷坐一桌,衙役坐一桌,厨子和剩下的人一桌。
张师爷:“董老夫子德高望重,才有了咱们大人这样人才,来来来,我敬董老夫子一杯。”
董夫子左眼一撇,这张师爷以前一直管他“酸秀才酸秀才”地叫,这会“德高望重”都出来了,不过,他自己心胸宽阔,不与这等人计较,而且,中书以后要倚靠这人,一杯酒,喝就喝了。
张师爷敬了董夫子,又去敬傅中书,其他人正襟危坐在旁边,一个个连眼色都不敢使,夹一口菜,都得咽下去,然后放下筷子,静坐一会儿,再拿起筷子夹一口。
傅中书看他们这样拘束,想着是自己不太笑的缘故,于是温言笑着:“众位不要这样拘谨,平时在家是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我也是镇上长大的,大家都是我的邻里乡亲,这会一起吃饭,不是什么大人下属的。”
说了这话,大家稍微好了一点,起码开始偷偷使眼色小声说话了。
“这位新知县大人脾气挺好。”
“嗯,比上一位好多了。”
“哎哎,你们说,这次能当多久?”
“最多两个月。”
“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有门路谁来这啊!”
“这一看就是没门路的,就盼着别拿咱们出气。”
“我看是个好的。”
一群人小声地讨论着,一见傅中书站起来朝这边过来,立刻禁声。
“各位,”傅中书和气道,“我敬各位一杯,以后还要各位鼎力相助,让清平县的百姓安居乐业。”
众人:“愿供大人差遣。”
一顿饭吃完,董夫子要回去住,明日还要讲学,嘱咐傅中书好好做官,非不让人送,摇摇晃晃地走了。一边走一边笑,回到家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县衙里只剩下傅中书和一个洒扫的,清平县从未发生过什么大案,因此,县衙里晚上一般只有一个人守夜,其他人家离得也近,都不住在县衙,而且,也没地方住。
洗漱一番,那个洒扫的老头精神不济,回后面院子的房间睡了。傅中书倒是睡不着,一个人坐在书房外面赏月。
以后应该是要在这县衙里过一辈子了,这院子打扫的很干净,看起来有点空,傅中书觉得应该种点什么,忽的想起那清清淡淡的香气,是——海棠。要是种一株海棠树在这院子里,倒是有几分景致。
这一年,竟似做梦一样,一睁眼,梦醒了。自己中了探花,做了官,回到该回的地方,一个人过一辈子。
傅中书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好像真的闻到海棠花似的,笑了起来。
第28章 第 28 章
傅中书上任几日,基本熟悉了所有事情,张师爷倒是个能干的人,事情理得通顺。
这天,有人来报案,家里的孩子丢了,这在清平县可是大事。细细询问一番,原来是早起爹娘上山,回来孩子就不见了,本以为是玩去了,没想到天都快黑了,也不见回来。
傅中书那时正在整理县志,闻言立即带了衙役出去寻找。八个衙役,两个在镇子上找,三个去镇子周围的河边,村子找,三个和傅中书一起上了山。
张师爷道:“大人在县衙里坐镇即可,我带人上山去找。”
却见傅中书另有一番考虑:“你留在县衙里,通知镇子上的人,叫大家一起找。”
一来,张师爷更熟悉镇上的人,知道怎么通知,怎么找快;二来,张师爷虽然平时夸大其词,但相处几日,傅中书发现他身体确实不好,天黑,山上的路不好走。
清平县镇子外是两座连起来的小山,不高,但是大,树林茂密,没有野兽,所以孩子在山上的话,最有可能是吓得躲在哪个地方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山里,一定很害怕。
“小虎——”
“小——虎——”
衙役和傅中书的声音在山里此起彼伏,人太少,只能打着火把慢慢找,可是山很大,目标又小,很难地毯式地搜。
“大人,这么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啊?”
傅中书映着火光的眼神有些急切:“找到为止。”
衙役虽然知道,但是还是很想说,这么点人,等找到天就亮了。
“这样,你们有谁熟悉这两座山,知道哪里能藏人,能让人歇脚?”
一个衙役道:“这山除了那些采药,采蘑菇的,很少有人来。不过,我知道几个地方。”
“那就先去那几个地方找。”
衙役知道地方的衙役前面带路,傅中书走在中间,后面跟着两个。
山路确实很不好走,四个人跌跌撞撞找了几个地方,还是没有孩子的踪影,可这都大半夜了。
傅中书正想说,回去找熟悉山路的人来,就看到下面许多影影绰绰的火把,带头的是张师爷。
“大人,我把镇子上的男子都叫过来了,大家一起找。”
傅中书心里忽然觉得张师爷很像个师爷。
“好,大家从这里开始,分散开,排成横排,每个人相距不超过十尺,咱们一点点找上去。”
张师爷回过头,用他那尖尖的嗓音,大声重复了一遍傅中书的命令,因为傅中书喊了半夜,嗓子已经哑了,站得离他远一点,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在天有些渐渐变蓝,微微发白的时候,总算有个人喊了一声:“快来!在这儿!”
孩子的父母又哭又喊地跑了过去,孩子晕倒在一颗大树的背面,小小的身体窝在树洞里。
傅中书过去看了看,应该没事。
放下了心,人就感觉到累了,脚步不免踉跄。张师爷见状急忙扶住,用他那已经尖不起来的沙哑嗓音说道:“大人,小心点。”
“无妨,大家都找了一晚上,快回去休息吧。”
一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回到镇子,可大家精神倒是很好,毕竟一起找回了孩子。孩子的父母说了一路感激的话,临走又对着傅中书连连磕头。
傅中书是真的累了,他小时候饿过头,身体不好,所以从不下河摸鱼,也不会上山玩,整天待在夫子的学堂里念书,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书呆子”。这么折腾一晚上,喊了半宿,爬了一夜的山,实在是到极限了。
回到县衙,饿都顾不上,洗了把脸,便摊在床上,没了知觉。
像丢孩子这样的事情,几年都不会有一次,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就在整理县志,重画清平县的地图,和王二家的摊摆到赵五家门口中度过了。
傅中书这日在书房门口站了许久,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对张师爷说:“本官看这院子太空了,能否种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