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眼底却无惊异,只是说道:“山长水远,我也总有归山之日,不必太过难过。”
“陆师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那些道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声说道。
老道点了点头步出了屋外。
善事处走了这一帮小道童,陆修倒当真化作了一个孤家寡人,他缓缓走回房内,却见得面前正有一缕青烟。
他觉得这气息极为熟悉,忙走上前去,却见得那缕青烟,忽然便化作了一个黑发黑须的黑衣道人,面色渐冷,正作中年人的模样。
陆修楞了一下,慌忙下拜道:“弟子丹羽子,拜见师尊!”
那人点了点头,在屋内走了几步,说道:“丹羽,三十年未见,你却是老了。”
景阳子的脸庞为烟雾遮蔽,却是瞧不清其中表情。陆修却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上。
“丹羽,你为何不敢说话。”那人又问道。
“弟子前些日子在李家山除魔之时,将镇派宝剑毁去,恳请师尊责罚。”陆修低着头说道。
“乌骓剑横有此劫,法器乃是身外之物,能够保全,再好不过,若是保不住,便随他去罢,观天殿中的长老若是问起,便让他们寻我来说便是。”景阳子说道。
“是,师尊。”陆修却也不起身。
“丹羽,你为何还长跪不起?”景阳子说道。
只见得屋内烟气迷蒙,师徒二人都不曾言语,只是隔着云烟,互相眺望。
“弟子无能,这三十年来,未得一功,参习天道,不曾有得,愧对师尊厚望,丹羽有愧,不敢起来。”陆修将头低下,不敢多说一句。
“何谓天道,就连我都不曾触及,你也不必自责,丹扬为此事形销道散,丹虚入观天殿坐生死关,如今生死成谜。
我本意乃是让你镇守山崖,磨去你一身戾气,从而返璞归真,却不想,将你这柄霜锋,化了钝刀。
是为师之责,是为师之责。”景阳子说道。
可陆修却不曾抬头,面色沉静如水,他也不曾开口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丹羽,你还记得入门之时,我牵着你去雁回峰时,我曾问你‘你觉着这天道是为何物?’吗?”景阳子说道。
陆修说道:“记得,徒儿当时回的乃是‘天道如剑’。师尊大笑,却是不曾解答,也不曾评论这一答案。”
“丹羽,你的道,便是这柄剑罢,想我徒年及弱冠,一柄宝剑便杀得天下恶徒,闻风丧胆。天下何人不识君?
你等积威在当日,犹在老夫之上,就算到了如今,同辈之中,提起丹羽剑之名依旧有人心向往之。
你可曾后悔,可曾怨恨为师?”
那道人背过身去,只余下一个虚渺的身影,站在陆修身前。
“弟子,弟子不敢。”陆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我让你看云霞日出,日轮旋落,反倒是让你变得更是圆滑了,是为师之过。”那身影叹了一口气,凭空一招,只见得原本高挂在庭院之中的宝剑,瞬间飞入了室内。
景阳子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单手执剑,也不看陆修的模样,掂量了一下此剑轻重,便猛地将他插入地面之中。
“此剑名曰丹羽,如今为师便将他毁去。”只听得一声清响,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便化作了一堆废铁,哗啦一声流满了地?0 陆修一言不发,神色木然,瞧着这场面之中的一切。
“丹羽,上前。”景阳子仍不转身,只是说道。陆修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将身子躬低。
“弟子在。”
那景阳子一招手,那些粉碎成残渣的宝剑残片纷纷飞舞在空中,他从怀中取出一柄古剑,上头遍布各色符箓,残破古旧。
陆修离得渐远,都能感受到无边的杀气与狰狞从上浮现而出,只见得那些宝剑的残片一阵悲鸣,瞬间便汇入了那柄古剑之中。
只见得一道刺目的光照,景阳子手中却是躺着一柄崭新的宝剑。
“此剑长四尺二寸,重一斤十有五两。乃是天外宇宙所落的一方玄铁,而后被人铸造成一柄魔剑,在上古时代,偶尔由我教天师所得,几经破损。
故而一直收录于观天殿之中,如今被我从中取出。丹羽何在?”
只听得景阳子一声断喝。
“弟子在!”
“如今为师便将此剑赐予你手,从此之后,天意如剑,你以侠义体天心,以济世理圣明。”说罢,只见得那剑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陆修手中。
那黑色道人的身影也逐渐变得稀薄起来。
“此剑你可用,也可不用,求道之路漫漫,我望不见尽头,只见得灾厄将至,朝不保夕。
丹羽若是未来,有朝一日,人世化作炼狱,也当仗剑前行,以心中之剑,证道。
方才无愧我灵虚宫门人本色。”
说罢,这一袭化身便彻底化作一缕青烟,被窗外的春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散落在四处。
陆修此时方才打量起手中的这柄宝剑,只见得天色明媚,这一柄短剑,剑面灿若流光,静若秋泓,之上似有几多符咒来回游动。
他将短剑略一挥舞,头上却有一缕青丝落下,长剑舞过之际,只见白发顺势而断,缓缓落在地面之上。
陆修推门出去,春日之色,已是覆满大地,所谓雪色,也不见踪迹。
他将古剑置于面前,剑脊缓缓显出三个古篆字迹,“宇宙锋”。
他叹了口气,便携着长剑,踏入满池春光之中,只留下剑影飘屏,不动声色。
第106章 若我南风不知意,遥对仙宫吹紫芝(五)
春风满庭,日照甘城。
春日时节,甘州城总是有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从李家山传来的消息,亦是让这些个常年受到大户欺压的佃户长出了一口气。
李员外身死,而那些横行乡里的恶霸,尽出于他的家中,李瘸子得意洋洋地领着一众人犯游街示众,因着这毒粮案与破落户的事儿水落石出。
这大老爷心情一好,便给李瘸子与张秤砣涨了月奉,这一到了月底,往婆娘手里拿银钱,这腰板也是直了不少。
这自家管账的婆娘也多给自己拨了三钱银子,李瘸子尚且打算着这一番游街之后,便去找一处酒肆喝上一壶好酒,这如意算盘倒是敲得响亮。
而他身后的这几位却是吃足了苦头,要知道这几位可是打着毛老财的旗号到处做些个不义之事,俗话说得好,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毛老财虽是铁公鸡一只,一毛不拔,但这伤天害理,为祸乡里之事,他向来便不敢去做。这佃户也不敢去招惹这一方财主,两方未曾通气。
便由着李员外手下之人钻了空子,毛老财落得个坏名声,就差出府就要被人投上个臭鸡蛋,烂番茄了。而这些佃户又是失了银两,又是遭了几顿毒打。
如今一朝沉冤昭雪,即便这毛老财再抠门,也禁不住往那衙门里投了十两银子,誓要这青天大老爷还他一个公道。
如今这大老爷却是个年轻的书生,与那张知定不同,本是乡民出身,举孝廉入了京,而后又因着替民请命,便给发配到了这甘州城中来。
做了个县令候补,这大老爷也乐得自在,候补期间便出入乡里,早早便留意到了李府这条大鱼,只是他越查越是心惊,也不知为何这李府上下做事虽是诡异异常。
但却不留痕迹,而又时常打点张知定,故而府衙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大老爷也无从借力。只是此次毒粮之事,不同与以往乃是发生在他眼皮底下,他一则愤怒,二则觉得终于能将这条大鱼一网打尽。
这心情竟是复杂,只是这结局却是耐人寻味,这大老爷原本也打了将这些赃款充了银库的打算,只是待得几位得道高人在李宅之中做完法事驱了鬼魂。
这大包的金银细软,与李府运转多日的珠宝首饰都不翼而飞,而李瘸子所说,只见得几个道人下山去了,倒是让大老爷觉得有一丝奇异。
要知道这些道人往往会些个须弥芥子之术,金山银山不在话下,若是说这些道人串通一气,将李府灭门,而后将这些金银吞没,倒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而这善事处之人乃是甘州城中捍卫正义之徒,故而与沈约一并被打伤就在情理之中,由此,这大老爷也就下了判断,暗地里修书一封,也不经过向来装神弄鬼的潇湘府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