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急忙说道:“俺们可不是那些个窃玉偷香的破落玩意儿,来这儿正是要与梁掌柜道个别去,这三年以来,多容他包涵,若非他照顾,断然无我狗娃儿今日。”
许婶儿说道:“哟,咱们果然没看错,这沈家儿郎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儿。”
这沈约一身不寻常的打扮,不由得引得周围之人纷纷围了上来,一时之间,沈约本来盘算好的路线,竟然变得寸步难行起来。
他连连应付诸人问询,却听得身后一声喝至,见得一年轻的衙役排开人群,挤到了沈约身畔说道:“嗨嗨嗨,都给我让开些许,这位道爷乃是当今国师门下弟子,如今要在这城中了断尘缘,你等闲杂人等切莫放肆!”
这少年声音清亮,脸孔却是寻常无奇,半边面上还长了麻子,众人听得不由得咒骂道:“哪儿来的小衙役,这一分土地岂容你放肆,哪怕,这李瘸子来了,都得给咱们和和气气的。”
一时之间,这街口便如滚汤般沸腾起来,这小衙役恐怕也是头一回见得这般场面,被众人指着退了几步,一个不甚便靠在少年跟前。
沈约心中暗笑这衙役不懂世故,却也想着这小子倒是因着自己出了糗,若是不帮上一把也是说不过去,于是开口说道:“诸位乡亲父老,且听小子一言。”
说罢,也不知少年言语有何魔力,这原本喧闹的人群一时之间,便安静了下来,只余下零星的窃窃私语,从缝隙传来。
“我沈约投的名师,不久之后,便要离开甘州城了。”说罢,对着诸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旁的小衙役,亦是不知所措,索性跟着沈约一起弯下腰来。
“狗娃儿,你这下恐怕便是飞黄腾达了罢!”也不知何人在人群之中起哄,顿时人群之中又爆发出了巨大的笑声。
“尤二叔,你说得好,咱狗娃儿也想要有这么一日!”沈约倒是不着恼,反倒是应了一声,这人群之中又是轻松了下来。
“只是这师门之内,便让我早早启程,切莫耽误了时日,只是我在城中尚有心愿未了。
故而便要一一拜访。劳烦各位乡亲父老,让俺们办完这些事故,咱们再来说叨说叨,如何?”沈约说罢。
“这话,还是狗娃儿说的中听!咱们也别给狗娃儿添麻烦了,该带孩子的,带孩子去,这该回家做饭的,也回去做饭罢。”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儿,这原本围堵的人群,又走动了起来。
沈约却是抚了抚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这一身道袍,甚是沉重,也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竟是丝毫没有臃肿之感,这身体燥热,便被内里一阵清凉气驱散了出去。
端得神奇,沈约扭过头却见得一旁的小衙役还看着他,目光炯炯,他似是在眼底里有星辰闪烁,沈约觉着这双眼眸极为熟悉,却又似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少年似是被沈约瞧得不好意思起来,慌忙便跑了开去。
沈约挠了挠头,却是大步往稻香楼行去。
这稻香楼生意却是一如往常,人来人往,生意兴隆。门口迎宾的小厮却是新面孔,也不知是谁给出了这般主意,不时便有客人被拉入楼中。
沈约刚走到楼前,只听得那小厮高声喊道:“道爷留步!咱们楼中这几日来了几尾上好的鲤鱼,均是我洞庭湖中早晨下网捕得的,最是肥美不过!”
沈约却笑着接口道:“这楼中自有,糖醋鲤鱼,干烧鲤鱼,辣烧鲤鱼,油泼鲤鱼,清蒸鲤鱼,煎酿鲤鱼,共称稻香六味。
又要知道,这洞庭鲤鱼只有晚间只是最是出彩,这早间鲤鱼呆而不鲜,午前鲤鱼瘦而无味。你这报谱,若是被梁掌柜听了,恐是要被罚上半月月钱咧。”
接着便余下一旁呆若木鸡的小厮,步入了楼中。
第117章 若我南风不知意,遥对仙宫吹紫芝(十六)
这梁掌柜却是不曾抬眼,只说道:“客台!楼上请,上头有雅座!”他低着头只见得一身白色道袍,只是这一双腿儿却是不曾动弹。
他皱着眉抬起头来,只见得一张熟悉的面孔,站在他的跟前,如今已是白衣胜雪,配了一柄宝剑,有模有样。
“这……”他有些迟疑地左右打量了一眼。
“这三个月未见,梁掌柜却是不认识小的了。”沈约笑着说道。
“你是沈家小子?”这胖掌柜似是不敢置信一般,又将少年打量了一番。
“正是。梁掌柜,咱马上就要走了,想来你对我多有关照,便来此处,给你再做上一日伙计。”这少年说道。
“这里头的设置倒是不曾变化。”沈约也不去管那呆若木鸡的梁掌柜,自己便上了后厨,将一身道袍脱下,换了一身短打,头顶个瓜皮小帽。
肩上甩了一块抹布,长剑压在道袍之上,手上端了碗筷,便走入了这场内。
梁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领着小厮,走上了大堂之内,只见得少年已是融入了其中,他似是自得其乐一般,来来去去。
只是这一身气质已是大不相同,若是以前这少年多有落魄,如今却是不卑不亢,颇有一股气度。
沈约在此处忙到晚餐消散,方才入了后厨,与厨师老方打了招呼,便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道子模样。手提宝剑,步下楼来。
“梁掌柜,这三年多蒙你照顾了。”他走到掌柜跟前,鞠了个躬。
梁掌柜不知如何言语,这老人如今也五十有二了,见得沈约这般模样,竟是不由得流下泪来。“狗娃儿,这三年,掌柜的我,用心无愧啊。”也不知为何,这老掌柜便说出这般话来。
沈约笑着抬起头,取过柜台上的一块锦布,仔细替他擦去泪痕。
“掌柜的,咱们甘州城内,就属你最是地道,咱们做下人的当然知道,你这样的好人,自然要长命百岁才是了。
此去远方,千山万水,沈约我今日,便给你做最后一回小工,也愿你这稻香楼开遍这一方洞庭。到时候,咱狗娃儿还来你店上,吃鲤鱼,喝米酒如44 何。”
梁掌柜便抬起手来,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只见得涕泗横流,连衣袖都擦不干净。他哆嗦着从柜台里取了一把碎银,抓过沈约的手掌,塞在里头。
“你且拿着,日后若是当真成了神仙,咱老梁家还能吹吹,这稻香楼还有神仙给咱们打过杂咧!”
沈约笑着说道:“好好好!我便要做个打杂神仙!老掌柜的,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了。”
说罢,便大笑着步出了稻香楼中。
他望见天边却已是残阳如血,行人行色匆匆。他沿着河岸行走,走了不远,便到了一处平房前头,只见得有一处摊位,孤零零地留在此处。
也不知是在作甚,这风中却有个喑哑的声响飘散着,他站在桥端,不由得叹了口气。
“春风不问小楼西,只影向暮去。”也不知如何,少年便诌了两句打油诗,往桥下去了。那摊位上头之人,见得沈约缓缓步来。
也将长笛放下,一头青丝飘舞在风中,脸色隐在阴影之中,不知是何模样。
“糟老头子我道是何人来访,却是个衣冠楚楚的道爷。”这老人轻轻地说道。
沈约却是向老人行了一师徒大礼,趴在老人跟前,说道:“弟子沈约,因身体之故,卧床时久,如今方才赶来。”
老人却无有变化说道:“如今琴已是不在此处,若要学琴,已是无琴可用,奈何奈何。”这老人似是对沈约所言,又似是自言自语。
许久方才发现少年尚且跪在自己跟前,他站起身来,脸上神色却是阴晴不定,他伸出手将少年扶了起来说道:“此事与你毫无干系,是我这般言语,吓坏了你罢。”
沈约站起身,笑着说道:“倒也不是,小子我只是觉着,贺兰师父这般恐怕是有难言之隐,如今徒儿到了此处,又不能为师父分忧,却是自责。”
老人听得这番话,点了点头道:“倒是还肯认我做个师父,只是如今为师却是也教不得你了。”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且随我进来。”便引着沈约往屋内行去,只见得老人步入屋内,在桌上摸索了一番,便将桌上的灯盏点燃,这屋内才可见物。
只见得这入门不远处,便供奉了一排牌位上头自有人的姓名,似是老人同根同源的亲戚,上头香火未断,青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