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杜白拉着小孩去屋里坐着暖和,又给他泡了一杯热糖水,里面的硬糖还是段老头上次拿回来的那些,一个不吃一个又咬不动,最后折中想了办法泡水喝。
“甜的!”果然,小家伙刚抿了一小口,就发现杯子里水的不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里面有加糖。” 姜杜白解释说。
问了一下这一个月来段真在山上的情况,大雪封山,父子俩几乎没有出门,除了每天打扫院子,剩下的时间就待着屋子里烤火写字,只有除夕那天段林才出了一次院门,去山上的一个石头泉打水。
打水的地方不远,但和小屋也隔了一段距离,段林拿着铁锹,走一步铲一锹,硬是从白雪皑皑中打出了一片黄黑的土地。
段真脸上有些迟疑:“除了练字……”
“怎么了?”姜杜白不解道,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没事,不方便说可以不用说。”
段真鼓着脸着急:“没有不告诉你,就是,就是杨春花在我们家……”
杨春花?
“我们在泉子旁边看到的她,脸冻得发青,裤子上全是血,人也晕晕乎乎不清醒。后来我们把她带到家里,爸爸说不能随便看女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腿怎么了,再后来打算下山告诉你们,然后杨春花就醒了。”
姜杜白点点头,让段真接着说。
小孩抱着杯子,神情愤怒:“杨春花求我爸不要告诉别人,她说是自己逃出来的,因为薛秀菊想杀了她!”
人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反正此刻姜杜白是被消息给炸得脑袋发晕,他不由得用仅存的理智思考,难道薛秀菊真的要杀自己的孩子?
如果不是,那杨春花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太过于复杂,在没有见到本人的情况下,所有的想法都只是猜测,姜杜白揉揉眉头,看向突然就卷入一场风波的小孩:“她一直在你们家?那她身上的伤……”
“嗯,最近化雪所以才能够下山,也不知道她怎么爬上山顶的,伤应该是好了,因为她没有开口。”其实段真是不喜欢杨家人的,可是和杨春花生活了几天后,他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杨家人都和薛秀菊一样血口喷人。
事情没有讨论出详细,姜杜白便不在追问,而是突然想起自己买的东西:“我买了件礼物……”
一边说一边打量段真的脸色,果然在听到这句话时,小孩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他突然就起了戏弄的心思,叹息道:“怕你不喜欢,我都不敢拿出来了。”
“不,我喜欢!”
“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喜欢?”姜杜白挑眉。
段真红着脸小声说:“只要是小叔叔送给我的我都喜欢。”
说完还把头低下,模样像极了害羞的小媳妇。
姜杜白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给你拿来看看。”
小年过后,他就把买来的纸笔放进了柜子,家里万一还有老鼠,怕是早晚会把东西给啃了。
“上次去镇上买的,一开始写字也不能总是用沙土,试一下,正好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了。”
段真眨眨眼,听话地接过姜杜白手里的纸笔。
他偷偷擦了擦眼睛,心想小叔叔对他真好,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没过多长时间,段林就过来了。
从村长家换了一筐蔬菜,又用剩下的肉换了点米面,家里多了一张口,有些担心之前的粮食不够用。
“大宝,二伯没在家?”
“没有,好像是徐红家东西坏了,想让过去看看还能不能修。”
“这样啊。”段林把身上的肉放到桌子上,“我拿了点肉,给你和你爸吃。”
“三哥,你们家肉也不多了吧。”姜杜白总觉得小段真家里的存粮不多,就算靠打猎生活,可是一个雁山哪来这么多的猎物让他们打呢。
“没有的事。”段林摆摆手,被小孩的话弄得想笑,“在过几天天气开始暖和,到时候山路也能通人,我再去一趟镇上,要是你们家缺点啥记得告诉我,顺便给你们捎回来。”
“行。”
送走了段真父子俩,姜杜白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十一点半,段老头还没有回来。
他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意燥,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然而做好午饭,人还是没有回来。
徐红是个两岁的小姑娘,离他们家不远,想了想姜杜白还是觉得过去看看,段老头很少会这样,如果有事情,肯定会和他说一声。
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了从别人家的屋后绕,那条路虽然小,但是距离更近,然而姜杜白不知道,就在离开的几分钟内,有人匆匆忙忙推开了他们家的大门。
“李瘸子呢,叫了吗?有人去叫了吗?”
“去了,薛家的去叫了。”
“来来来先把人放在这里。”为首的汉子听到有人去叫李瘸子后就把床上的被子掀开,然后指挥着把人抬到床上。
那闭着眼睛被人抬回来的人正是姜杜白出去寻找的段老头,只是此刻的段老头面色发黄,眼窝凹陷,仔细看,胸口已经没有了起伏。
李瘸子是村里的大夫,本事不大,也就能看点小伤小病,所以村里人找到让他赶快去段老头家时,他心想坏事了。
果然迈进里屋,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床边,之前叫他的人大声喊:“让让,大夫来了!”
来不及听其他人对他的托付,李瘸子赶紧上前查看段老头的情况,然后一下就愣住了。
“哎,不出气了,人已经走了。”李4 瘸子把探到鼻子前的手收回来,不得不宣布这个无情的事实。
“二伯啊——”
沉寂了片刻,屋里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乡下有哭丧的习惯,家里的亲人死后,要用哭唱的形式对长辈表示哀思,哭的声音越大说明你越孝顺,否则就要被别人嘲笑。姜杜白无功而返,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这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继续深想,只能拔腿就往家里的方向跑去,那不大不小的房子就在十几米的地方,此时却感觉无比遥远。
然后他就看到了院子里伤心流涕的一群人,他们哭的伤心裂肺,声音穿透天地,以及那一句句仿佛是在开玩笑的话——“二伯,你怎么狠心去了!”
他们仿佛忘了段老头还有一个孩子,各自顾着各自的“伤心”,以至于姜杜白毫无阻碍地推开人跑进堂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老人。
桌上还摆着出去时做的饭,热气已经消散,只剩下冷冰冰的汤水放在那里。
“大宝啊,你…你爷爷走了!”不知道是谁看见了傻站在床前的姜杜白,眼睛突然就发酸,这孩子才十一岁,唯一的亲人也走了,之后只能靠他自己了。
姜杜白听到自己的声音发抖,他强忍着眼泪,颤抖地开口问男人:“怎,怎么回事?”
“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被什么给绊倒了,直直倒下去给跌着了!”
“我看是被脏东西给缠上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就走了……”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是一刹那的事。
他突然感觉很累,不想再听旁边众人的怪力乱神,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上辈子,那时候姜杜白放学回家,却迟迟等不到父母回来,最后实在困了,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半夜里被警笛声惊醒,然后出现在面前的警察,带给了他父母出车祸的消息。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
他和段老头生活了三年,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慢慢把彼此当做亲人,其中心情变化,仿佛还历历在目,他很感谢这个老头,感谢对方带给了他关爱,只是从此以后又没有人陪自己了。
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以前,孤苦伶仃,到死都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是一刹那的事。——席勒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曹植
第17章 怪物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人老了就容易得这样或那样的病,一直以来,段老头都表现出“活蹦乱跳”的老顽童模样,吃吃喝喝、健步如飞,一度让姜杜白忘记了他是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
等到他发觉这一点的时候,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