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暂时搁置,这一日剩下的时间里,宋功勤带着楚风雅好吃好喝,顺便也替楚风雅溜了溜似暗中跟着他们的人。楚风雅玩得开心,不肯休息,两人直至月上枝头,才终于回了客栈。
第二日清晨,前夜很晚入睡又向来贪睡早起不了的楚风雅却早早敲开了宋功勤的房门。早餐后,宋功勤盯着楚风雅服下一些能暂时防毒性的药丸,之后两人动身出发,比辰时稍早来到约定之处。
这片桃树林生长得稀落,甚是荒芜,因而视野开阔,一眼便能确定并无埋伏。原本宋功勤也不相信以昨日那位老者的功夫还需旁人协助对付自己,所以只与楚风雅稍作查探,随即便现身桃树林前。
待到了辰时,老者准时出现。他倒还是前一日那略显落魄的装扮,可走路身姿截然不同,眼睛有神,精光闪闪,举手投足果然有高人风范。还没走近,他先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朝远处树林的方向扔去。只见那石头去势极快,穿过层层树叶,直至不见踪影。接着,宋功勤隐约听到一声闷哼。
“何方鼠辈在暗处偷窥?还不速速滚开。”老者冷哼着边说边走到宋楚二人面前。待站定,他也不多话,直接指了指宋功勤,道:“小子,你过来打我。”
宋功勤微微意外,但他并没有多问,只是遵照吩咐纵身攻上。
老者说是让宋功勤攻击自己,待宋功勤一逼近,却立即反客为主,他的出手不快,倒慢得诡异,可步步抢着先机,招招打在宋功勤的招式漏洞之上。宋功勤不停变招以期改变局势,可老者却似完全知他所想,变得几乎比他更早,每一招都恰好克制住他的出手。宋功勤心中一动,不再变招,反而拔剑将师门名扬江湖的一套“西风乱红剑”剑招逐一使出。宋功勤出招连绵,老者也是流利畅达,这番对招更是丝丝入扣的相克,过招间,老者有诸多机会击倒宋功勤,但都只点到为止,任宋功勤完整使出整套“西风乱红剑”。一套剑招施完,老者伸手弹向宋功勤剑身,宋功勤只觉虎口一振,再难用力,他的佩剑竟被击飞出去。
一直旁观的楚风雅纵身跃起,立即接住了宋功勤飞起的长剑,见宋功勤退至一边,默默走过去把剑递给他。
老者这时望向楚风雅,突如其来问道:“小娃娃,刚才我使的招数,你记住多少?”
原本昨日老者便说让他们来学能对抗柯策的功夫,这一忽然的试探倒也不算过分。宋功勤之前见老者出招慢,便已猜到几分,他料想楚风雅定是早有准备。
不出他所料,面对这一问题,楚风雅毫不迟疑地立即答道:“你使了多少,我记了多少。”
楚风雅虽不是谦卑多礼之人,在宋功勤面前更没大没小,但实际他甚守礼仪,对长者始终都会使用敬语,此刻出口便是一个“你”字,又答得狂妄,想必是被老者那句“小娃娃”惹得不满。宋功勤自认为为人之道尊敬长者甚是重要,不应过于计较,可偏偏觉得楚风雅性子可爱,并不希望他改正。
宋功勤想着自己如飞柳乱絮的心事,另一边老者微微讶异地挑了下眉,他怀疑打量了楚风雅一眼,随即道:“那你便把记下的那些招式朝我使出来。”
楚风雅摇头拒绝道,“我年纪轻,武艺低,贸贸然同前辈动手,岂不是害前辈落得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恶名?”这一回他语气倒是谦逊许多,可话语明哂暗讽的,着实不好听。
宋功勤不至于认为一位武林前辈会因被晚辈讥讽几句便出手教训,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护到楚风雅身前,诚心向老者道歉道:“前辈勿怪,风雅他性子直率,并非有意得罪。”
老者未在意宋功勤的缓颊,他先是诧异疑惑地上下打量楚风雅,接着不知想通甚么,忽而畅快笑起来,望向楚风雅的眼神反倒比先前要亲近一些。“你这小娃娃,我不过打飞那小子的剑,你倒记恨上我了?”
楚风雅依旧冷着脸,道:“江湖中人,武器便是生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前辈出手是不是太霸道?”
老者转头看了眼因这意外对白而呆呆发愣的宋功勤,不以为意地对楚风雅轻笑道:“我看这小子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你这是白白心疼了。”
宋功勤终于回过神。他的确不甚在意自己的剑被打飞,因而之前完全未想见楚风雅在意的是此事,此刻被老者说破,心中一瞬间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感动的原因自不用说,好笑是因为他想楚风雅果然听多了故事,太将佩剑当回事,心疼则是为了楚风雅因自己的事难过,自己却连知都不知晓。虽则被击飞长剑在宋功勤看来事小,楚风雅的反应却令他心潮澎湃,情难自已。始终对楚风雅发乎情止于礼的宋功勤这一刻甚至忘却身边还有旁人,情意涌动,他用力抓住楚风雅的手,低声说道:“我命那么好,遇见了你,怎么都不会舍得死。剑亡了,人也得活。”
少年初识情,看树叶俱是连理,看飞鸟俱是比翼。宋功勤无心说甜言蜜语,道出口的却是话纤意浓。
先前楚风雅确因觉得宋功勤受了折辱而自己心中委屈,这教他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只忿忿想为宋功勤讨还公道,而此刻,先是自己的心思被老者揭穿,接着是宋功勤当着他人的面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以他傲气,自是又羞又恼,可眼见宋功勤如此真挚凝视自己,再听得动听但也真心的情话,自然甚么情绪都发作不出来,又不知道说甚么好,他低垂烧红了的脸,一时竟局促无措。
宋功勤知道楚风雅怕羞,也怕他尴尬,赶紧便掠过这一节,重新回到之前老者的指示。“风雅,你把你记得的招式,朝我使一遍罢?”
方才老者使用的武功皆是应对之招,基于宋功勤所出招式,若无宋功勤套招,此刻楚风雅施展起来便毫无意义,为此,宋功勤特地按顺序再来一遍“西风乱红剑”。果然,楚风雅精准无误重现出老者的所有掌法,起初有些生涩,很快便身随心动,掌随身至。宋功勤见楚风雅颇能一隅□□,也试着变了变招,只见楚风雅应对自如,颇有浑然天成的意味。
两人这一套对招结束,也不分开退下,只一同默契罢手,并肩而立。
一旁观战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不觉多瞧了楚风雅两眼,“小娃娃你真是悟性奇佳,”话未说完,又语带遗憾道,“可惜,可惜啊。”
原本听老者夸楚风雅,宋功勤很是高兴,但之后连续两句“可惜”,听得他心中一颤,赶紧追问:“前辈,可惜甚么?”
老者为宋功勤的反应微微讶异,他瞧了瞧楚风雅,反问宋功勤道:“你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吗?”
闻言宋功勤又惊又急,见老者不说清楚,转头担忧焦虑地问楚风雅:“风雅,你的身体怎么了?”
楚风雅还来不及说什么,老者率先摇头叹息道:“虽然脸色是假的,小子你明明是绛霄门人,居然看不出这小娃娃先天体弱?此外,不过是身体差了一些,你这焦切模样,也不怕人见了笑话。”
宋功勤不觉得自己表现过激,可来自前辈的嘲笑也不便反驳,唯有稍稍定神,缓声问道:“风雅只身体弱些,为何可惜?”
老者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可惜你家小娃娃,我可惜我自己,收不到好徒弟。”
宋功勤心中一动,他见楚风雅昨日表现,料想对方必定颇为期待得遇奇缘,拜得名师,眼前这大好机会,错过实在可惜,本能张口想为对方争取,楚风雅似知道他要说甚么,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轻声对他说道,“前辈的确是可惜他自己收不到好徒弟。我不可惜。我拜得到好师父。”宋功勤听得哭笑不得。楚风雅骄傲得很,人家不稀罕他,他自然更不稀罕人家。这会儿即便宋功勤能让老者回心转意,怕是楚风雅也不愿拜师了。
之前已经被楚风雅耍了性子的老者自不会介意这一句小小赌气的话,不再多费口舌,他径直说回正题道:“既然小娃娃不愿和我动手,那小子,你来负责用这套掌法与我对招。”
宋功勤刚想说自己资质没那么高,怕一时没学会,老者已径直说下去,“我给你一天时间,依旧明日辰时,你们在此地等我。”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消失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