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抗了一记毒掌的宋功勤一出密室便从怀中师娘给的各种药物中找出解毒丸服下。这药丸对于普通毒物效果非凡,但柯策毒掌练得如此费心思,又岂是寻常解毒丸所能解决?宋功勤服药只望能稍稍克制毒性,让他有时间离开此地。眼下,一路催动内力施展轻功,他能感受到毒性随着运气游走体内,一时无暇顾及,唯有提着一口气翻墙离开,直奔隐蔽树林而去。
待终于来到庄院外,宋功勤才忽然想起一事:他与楚风雅并无任何汇合的约定,这深山幽谷,道路复杂,自己显然无法轻易找到对方。而若楚风雅以为宋功勤还在密室和柯策缠斗,等救出药人后回头找他,极有可能被柯策逮个正着。念及这一情况,宋功勤猛地心头一惊。他与楚风雅相识不久,论不上太多交情,楚风雅也并未承诺折返寻他,可这一刻宋功勤却异常肯定,他想象楚风雅重回密室,被埋伏的柯策一击即中,那画面让身中毒掌的人只觉得胸口忽被重击,毒性再也按捺不住,一口黑血吐出,宋功勤直直朝前栽倒在地。
第2章 琵琶弦上却无声
苦涩却也甘芳的药草味淡淡飘来,宋功勤自混沌乱梦中悠悠醒转。
神智乍清醒,他不自觉从床头惊坐起。尚不及思索自己处境,最初的、唯一的念头是:不知楚风雅眼下情况如何?接着,在看清床边坐着的人影后,他彻底放松下来。
楚风雅单手托着自己脖子上别人家的脸孔,专注端详宋功勤。一番观察后,道出结论,“看来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宋功勤能听出个中终于放下心来的宽慰情绪。“是你救了我罢?”他问道。
楚风雅摇头道:“是李大夫救了你。不过他说,你身上的毒他没有办法完全解开。当然,你可以再寻名医,再不济吃点灵芝什么的,应该不要紧。”
宋功勤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这个还不如蒙古大夫的,到时候自己开几幅药服用,这点毒不碍事。”
闻言,楚风雅淡淡瞥他,道:“你这是在说李大夫还不如一个不如蒙古大夫的外行,我看,他最好赶紧把你这不知感恩的病人赶走。”
“我说错话啦,你别告诉李大夫。”宋功勤笑着讨饶说道,随即,关注向正事,“对了,风雅,那九个药人现在何处?”
楚风雅回答道,“我原希望他们先来这药庐待……”他顿了顿,若无其事续道,“待再作打算,但他们都急着回家,我也不便阻止,便放了他们走。”
宋功勤不觉忧虑皱眉。那些药人定是中毒已深,若不好好拔毒,只怕活不长久。原本宋功勤想自己学艺不精,可把师门位置告知九人,让他们上山求医,可眼下,九人各自回家,再如何寻得这九人予以相救?
自知他在想什么,楚风雅缓缓补充道:“我把他们的住址都记了下来,还是能再找到他们。”
宋功勤喜道:“你真是想得周到!”
宋功勤赞颂得有多真挚,楚风雅回答得便有多冷淡。“那是自然。我既不莽撞,又不托大。”他这一自谦光顾着奚落宋功勤了。宋功勤再是迟钝,也终究觉察到自醒来后,对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里其实有着浓浓怨怼。“风雅,你怎么了?”他在意询问道。
楚风雅立即回答,“我好得很。”不待宋功勤追问,他转移话题道,“你说自己开药方,那就现在开罢。恰好我们在药庐,也好配药。”
宋功勤更是在意楚风雅的心事,只是,对方既不愿提,也就只能作罢。他转念又想了想,蓦地意识到自己的确颇为需要纸笔来做些要事。“风雅,不知能否劳烦你取些纸笔来?”他问道。此刻宋功勤说是暂时无碍,可终究是内伤加中毒,全身虚软无力,怕是没有力气出门寻物。原本他担忧不知为何同自己置气的楚风雅受不得这使唤,不想楚风雅倒是很快照办。他知宋功勤要写的不是一个简单药方,周到地取来好几张信笺。宋功勤将简单一句话、一个地名连写了九遍,楚风雅也不需要他多交代,直接接过,道:“我会在信封上写上他们九个人的送信地址。”
“有劳你了。”
这无心一句换来楚风雅凉凉看他。“你是他们谁家亲戚?要你替他们说这话?”若说楚风雅之前还刻意稍降辞色,这一句却已是明晃晃的数落。宋功勤实际颇为高兴楚风雅能直接冲自己发脾气,他也不知楚风雅究竟气什么,只管言辞恳切地道歉道:“是我做的不对,你别再生我气了。”
楚风雅因着这句若有所思地注视向宋功勤,末了追问道:“你哪儿不对?”
宋功勤立即回答道:“我不对在生得愚钝,竟不知道哪儿惹得你不高兴。”
楚风雅微微怔住,想是未料到说话老实的宋功勤竟答得如此油滑。然而,说来他倒是冤枉了宋功勤,宋功勤是真心为自己迟钝抱歉,不过不管如何,楚风雅终因宋功勤讨饶的巧语而晴了几分心情。
“下回,你再敢赶我走,”楚风雅迟疑着不自觉松口,却在提及此事后很快真情流露,他后怕着恨恨道,“我定不会再听你的。”
这一句让宋功勤恍然大悟。他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楚风雅,原来却是自己吓着了对方。准确说来,楚风雅不是在气他甚么,而是在担忧他的安危。宋功勤不由心中感动,他下意识握住了对方的手,诚挚道:“我知道我教你担心了。是我的不该。”
楚风雅呆了呆,随即先是下意识的点头,紧接着觉得自己点头不妥,又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嘴硬反驳道,“谁担心你了,我只是……只是,好心不想见你死。”他的脸上带着□□,看不见脸色,但耳根已然红透。看得宋功勤原本心中的感动霎时变成另一种情绪的涌动。“风雅,你能不能摘下□□?”他情不自禁开口道。
闻言,楚风雅一瞬间露出迟疑难色,眼神中竟还有一分畏惧。楚风雅原本便不是擅于隐藏神情的人,此刻他的反应宋功勤自然看得分明。在宋功勤心里,貌由心生,楚风雅纵没有桃李之夭夭,也必是灼灼有辉光,然不料,楚风雅如此抗拒以真面目示人,想他眼下这张小厮面孔虽算不得其丑无比,但已是其貌不扬,他能顶着那么张脸不以为意,却仍生怕宋功勤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宋功勤不忍继续细想下去,他心中一疼,语调分外柔软起来,对楚风雅低声细语道:“是我失言啦。说了人贵交心,我不该太好奇你长甚么样子。”
楚风雅明显松了一口气,重新找回神气,斜睨着宋功勤道:“是啊,总不能我长相不入你眼,你便肤浅地不同我结交?”
宋功勤立即回道:“若你长相不入我眼,我宁愿弄瞎了这双眼睛,也定是要同你结交的。”
这话听着如花言巧语,可宋功勤却说得真心。楚风雅自是能将宋功勤的神情看得分明,有一会儿他怔怔眨着眼睛,少年脸皮薄,不肯让宋功勤知道自己心下感动,微微扭捏地别过脸去,拿起那九封信笺,生硬转移话题道:“我先去把信教人给送了,你好好给自己开方子,回头我请李大夫抓药。”说罢,他转身便走。
宋功勤望向楚风雅匆匆离去房间的背影,一时不胜唏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宋功勤自幼便更容易爱慕一些美好的人或物,他倒不至于瞧见丑陋的东西就嫌恶,可楚风雅于他,那是只觉得全天下的美好都该塞在他身里的那么一个存在,不想竟怯于以真面目示人。老天当真是擅于亏待人,宋功勤不觉惋惜。不过很快他又转念想到,不论楚风雅长相如何,在自己心里,他自有最是晶莹剔透、玉净花明的模样,而那模样别人都看不见,独独属他一人。如此想着,心中反而涌起一股说不尽的甜蜜滋味。
床头,宋功勤正胡思乱想,那边楚风雅才关上的房门重新被推开。以为是楚风雅忘了甚么折返回来,宋功勤第一时间抬头望过去。然而,推门走进房间的是一位陌生的白发长者。
“秦公子,秦小兄弟说你想自己开方子抓药,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这位一定是李大夫罢?”宋功勤猜想楚风雅将两人关系解释为兄弟,所以才有“秦小兄弟”之说,自然,他不会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