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旎缓步进来,翻手掩上门,他唇色发白,看上去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来。戥蛮不想理会他,他觉得很累,什么都不2 想说。宝旎却走到他身前,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
“那个中原人,味道如何?”
戥蛮知道他几乎每次都会躲在暗处看,一个藏起来的观众,像个卑鄙的偷窥者,但戥蛮不在乎。
演戏,原本就是为了给人看的。
他眼皮也没抬,烦躁地动了动肩膀,哑声道:
“走开,我累了。”
宝旎总算让自己露出个笑容来,面色苍白。今天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在意。
他以为一切都只是计谋,无论是戥蛮还是他,只要按照写好的台本去演就可以了,将清水搅浑,让清池变成泥沼,站在戏台上的人一个个倒下去,他只需要安静地,微笑着看,就能等到最完美的谢幕。然而他错了。他忽略了自己最在意的东西,将那珍贵的东西也放在了台本里,变成了将要牺牲的祭品。而这一切都是他和戥蛮自导自演的。
自作自受。
宝旎微微欠身,贴近戥蛮疲惫的脸,慢慢道:
“他味道怎么样?比起我来。”
戥蛮猛抬起头来恶狠狠瞪着宝旎,笑得一脸狰狞,挑衅般扬着下巴,一字一顿:
“鲜美,至极!”
挫败感翻江倒海般拍打着戥蛮,宝旎冰冷的脸看上去像是种恶毒的嘲弄,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想要摧毁,摧毁这世上撕扯着他的一切,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蒸腾的业火让他五内俱焚,甚至连宝旎流露出的痛苦都让他快乐得战栗不已。
然而还不够。还不够让快感放肆!
宝旎咬着下唇轻抚在戥蛮面颊,慢慢矮下身去,嘴唇贴在他耳畔轻声吐息:
“不过个半吊子的野味就喂饱你了?”
——————————我是确定的拉灯绳——————————
他们的羁绊不会结束,永远不会。
身体是诚实的,比任何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更加明确,再多的阴谋诡计都无法变成真的,虚伪的谎言一旦达成了目的就只剩下疮痍。
戥蛮是他的,无论怎么迷失,都终将回到他身边!
凌霄托着脑袋烦恼了整整一天,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对月冷西说,比起他来,月冷西对银雀使感情更复杂,更难抉择。若淮栖真的爱上了银雀使,他能怎么办?谁又能担保银雀使没有其他用意?
月冷西太疼孩子了。无微不至、呵护备至,都不足以形容月冷西有多惯孩子,单凭他自己的能力和性格,拉扯出来的孩子只要不离开他,恐怕永远都不知何为世道艰险。他阻绝了一切有可能会危害到这些孩子的机会,亲手为他们创造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可以不必担心现实中一切有可能会发生的困苦。
然而这并不一定是对的。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叶晓源那样幸运,一离开月冷西的庇佑就得到沈无昧的呵护,如果淮栖所面对的人不能带给他比月冷西更周到的保护,他的世界就会被残忍地击溃,到那一天,他原本纯净的心会被污染。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将指向月冷西。
那是凌霄最怕见到的,他不敢放任淮栖去闯,可又没立场阻止。月冷西和淮栖,无论哪一边都让他有点张不开嘴。
月冷西慢悠悠擦完了银针,余光扫了一眼凌霄,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欲言又止整整一天了,满脸都写着“我有话要说”,可眼看快到就寝的时辰,仍旧踌躇着说不出来,老大个人了,还是孩子心性。
“说吧。”
月冷西转个身,轻轻靠在案上,似笑非笑望着焦灼的凌霄,到底率先开了口。凌霄立刻得了特赦一般窜起老高来,凑近月冷西道:
“阿月,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急,我慢慢说,你慢慢听,我们一起想办法……”
月冷西不动声色瞄他一眼,默默点了头,拉了把竹椅坐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凌霄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
“阿月,淮栖每晚都出去,你应该知道吧?”
这是凌霄猜的,月冷西是个沉敛之人,平时寡言少语,但很多事根本逃不开他的视线。
果然,月冷西不置可否地挑眉看他,“嗯”了一声,看上去气定神闲,并不惊讶。
凌霄叹口气,他知道淮栖每晚出去,却并未制止,只能说明他还不知道淮栖是去见了谁。也许月冷西真的想让淮栖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却没料到淮栖一推开门见到的就是命运。
后来凌霄又和沈无昧碰了一次,无论怎么想,这种巧合都让人咋舌。如果银雀使的出现不是巧合,那么他的目标毫无疑问是月冷西。如果暂时忽略掉那空白的十六年,他接近淮栖就变成了一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
但愿一切都是他们想多了。
凌霄担忧地看着月冷西,小声道:
“这样真的好吗?”
月冷西轻笑一声歪头看他,淡淡道:
“不是你说他可以照顾自己么?”
凌霄捂着脸无奈地挤出一声“阿月……”,觉得自己当初也是傻,一心想让月冷西搬来同住,竟没明白月冷西心思,他那么关心淮栖,就算真的想要放手也需要有个人给他助力,他狠不下的心,就被凌霄不过大脑的一句话给肯定了。
凌霄张开双臂,按住月冷西双肩,到了现在是真的不说不行了。
“他见的人……是银雀使。”
这句话说完,月冷西周身气场骤然被冻住一般,半晌没丁点动静,凌霄担心地晃晃他,却见他面色发白,双眸涣散。
月冷西视线没了焦点,声线像带着冰碴,寒冷刺骨:
“他想见的人不是淮栖。”
他僵硬地将视线移到凌霄脸上,全身颤抖,一字一顿:
“他想见的人,是我。”
凌霄赶紧猛摇头,死死抓着月冷西不敢松手:
“阿月,你先别急!现在尚无定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如果淮栖真的对他……”
月冷西挥手打断他,生硬回身,冷冷道:
“欠他的人是我,不是淮栖。”
言罢抬脚便走,凌霄见状赶紧跟了上去,月冷西面色铁青,兀自一言不发走得飞快。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当他得知新任银雀使是龙蚩的胞弟,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人定会找上门来。他一直在等,等了十六年了,他以为无论什么代价他都不怕,就算银雀使来索要他性命他也无所畏惧,他活了这半生,多少生生死死都熬过来了,如今有凌霄陪在身侧,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命运再如何顽劣他都不在乎。
可他还是棋差一招,他以为淮栖那样乖巧的孩子,无非在营里呆得无聊,想出去疯玩罢了,就算遇到个把生人也未必应对不了,他承认他平时管教太严,确实怕把孩子管傻了,若他自己有心出去看看,便放他去也无不可。谁能料到他每日去见的人竟是银雀使?
他跟那人都做了什么?说过什么?知不知道那人身份?知不知道个中渊源?那人会不会对淮栖下手?会如何下手?用蛊?用毒?还是更可怖的手段?
月冷西越想心越凉,一刻也不敢耽误,脚下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运轻功一阵狂奔,冲进后山坳便见军医营房仍亮着灯,也来不及管别的,抬手推门便进。
他人还没进去,就听见李歌乐惊喜的声音:
“淮栖哥哥你没去……”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李歌乐瞪圆了眼睛瞅着满脸焦躁的月冷西,汗都吓出来,磕磕巴巴喊了一声:
“月……月叔叔……”
他从没见过表情这么“生动”的月冷西,往日里月叔叔都是平静似水的,仿佛天塌下来也自岿然不动,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而眼下月冷西面沉似水,双眸酝酿怒意,额角也破天荒冒出细汗来,变了个人似的。紧接着凌霄便跟进来,张着嘴还没说出话来,月冷西已直直盯着李歌乐沉声道:
“淮栖呢?”
李歌乐一愣,想起淮栖说若出现这种情况让自己帮着担待,立刻忽闪着眼睛挺起胸来,看也不敢看月大夫,梗着脖子回道:
“他……他……他去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