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旎猫儿一般踮着脚尖走在屋脊上,似笑非笑看着戥蛮幽幽道:
“‘大人物’派人来传话,说你动作太慢了。”
戥蛮烦躁地抿了抿嘴唇,声音中夹杂一抹厌恶:
“我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宝旎脸上挂着甜腻笑容走到戥蛮身后,轻轻俯下身来,张开双臂环住他肩膀,尖细下巴轻轻磨蹭他颈窝,柔声道:
“别生气嘛,进展快一点,对我们也是有利的,不是吗?”
戥蛮却未作答,不置可否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宝旎亲昵的动作。宝旎愣了一瞬,将头伸到戥蛮颊畔,一双美目警觉地打量他木刻板的侧脸,试探道:
“难不成……你心软了?”
心软?
戥蛮微微眯眼,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阴寒,嗜血的野兽般。他哪里有心软的机会。也绝不会对那月冷西的徒弟心软。
夜还很长,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月光能掩盖很多秘密,包括那些刻意遮挡的丑恶和阴谋。最好的捕手,懂得要用什么方法消除气味,悄悄布下天罗地网,收起利爪尖牙,安静等待无知的猎物自己一头撞进来。让那单纯的小兽再好好享受几夜旖旎,哪怕危险就在眼前,也能熟睡如同襁褓婴孩。连死亡,都悄无声息。
恶毒的人心,比凶猛的野兽更危险。
更深露重,发白的雾气笼罩在密林深处,像另一种粉饰太平。迷雾之中,那恬静的万花,守着一匹被剥夺了自由的狼,沉浸在刻意制造的狭隘幼稚的幻境中。戥蛮屏着呼吸站在树冠之上,安静地俯视眼前的一切,这是他亲手搭建的戏台,却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美。
那万花笑得很温煦,小心翼翼摸出夜箫来,贴于唇边。单调的音符,却干净得如同清泉一般。
戥蛮脚尖微点,轻飘飘跳下去,落地时悄然无声。
“看来你已经完全得到它的信任了,淮栖,你学得很快。”
淮栖闻声转头,笑意盈盈看着戥蛮,出声道:
“你今儿来得真迟,再过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
戥蛮笑笑,迈步走近淮栖。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带着深意,他道:
“你知不知道,与野兽交往,仅仅是朋友,羁绊还不够深。”
淮栖眨眨眼,歪着头问:
“那还要做什么?”
戥蛮脚步很轻,离淮栖只剩两步之遥。他声音暗哑,听上去与以往不同。酝酿着陌生危险的气息。
“想要羁绊更深,还有种更快的方法。”
淮栖满眼都是好奇,直直望向戥蛮深邃的眼,毫无防范。
秘诀之一,忘记它们是野兽。戥蛮想起他教给淮栖的第一句戏词,微微笑了。
淮栖问:
“是什么?”
戥蛮没有回答。他已经走到淮栖身前。他微微俯下身来,迅猛而又无声无息,掠食的豹一般,噙住了淮栖微张的嘴唇。
[策花][乱世长安系列]《太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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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气大营统领副将沈无昧,这几天一直很发愁。
能让他发愁的事一向不多,因此他破天荒在朝会上第三次发出长长叹息的时候,大将军凌霄在桌案下面狠狠踹了他一脚。
沈无昧愁眉苦脸捂着被踹疼的脚踝,朝会结束了也没敢走,故意摆出一副委屈样子将下巴抵在桌面上,瞪着凌霄不吭声。
凌霄待大帐里人都走光了才没好气儿地冲沈无昧嚷道:
“你想说啥直说,作甚又捉弄我。”
沈无昧立刻嬉皮笑脸地直起身来,乐呵呵道:
“我哪敢捉弄你,这不是看你忙嘛,你看你除了吃喝拉撒睡还要演兵带徒弟陪月大夫哄淮栖,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我要不动动脑子哪偷得来你的时间……”
“你有正事没有!”
凌霄抓起案子上一捆卷宗就要往沈无昧脑袋上扔,沈无昧赶紧闪身躲开,脸上仍旧没个正经模样:
“有有有,别急啊,我就怕我一说你又脑子发热,我跟你说这事儿你不能急,你看你又急……”
沈无昧见凌霄又顺手抄了玉镇纸扔过来,赶紧扬手一把接住,顺便抬手按住凌霄肩膀:
“你看你咋啥都敢扔,这玩意儿摔坏一个少一个啦,如今也就你还能用得上这好物件,让月大夫知道了准跟你生气,你先别急,你别急我才能跟你说正事儿。”
凌霄抬眼瞪他,沈无昧做事看上去乖张无形,却往往颇有深意,既然他几句话三番五次要他莫急,想来定有棘手之事。
“到底什么事?”
凌霄略带正色看着沈无昧,不再胡闹。
沈无昧抓抓脑袋,一屁股坐在凌霄身边,叹了口气道:
“说起来呢,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觉得,要是淮栖有意中人了,会怎么样?”
凌霄眨眨眼,似乎没能明白沈无昧怎么突然说起了淮栖,愣愣道:
“淮栖有意中人了?谁啊?歌乐?”
沈无昧摇摇头:
“我也以为会是歌乐。可惜好像不是。”
凌霄拧着眉毛盯着沈无昧的脸,李歌乐那臭小子从光着腚起就缠淮栖缠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几年了,是个有眼睛会喘气儿的都能看出他的心思来,结果淮栖还是没看上他?
“不是歌乐?淮栖看上营里其他兔崽子了?”
沈无昧还是摇头:
“不是咱营里的人。”
凌霄眉头皱得更深,淮栖自幼乖巧,除了每年跟着大人出去一两次,从来没自己出过营,营里又没来什么生人,他看上谁了?
沈无昧看着凌霄疑惑的表情笑了笑,略有些无奈。
“有些日子了,淮栖每晚都跑出去。营里守卫甚多你也知道,最开始我也怀疑他是和敌军私通有无,便派了暗卫去跟着,但无非是些孩子把戏,玩疯了心,我便也没特意来告诉你,想着他玩腻了也便罢了,可昨夜……那孩子想来也大了,有那些心思倒也正常,可他中意的对象有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告诉你不妥。”
凌霄被他话里的遮遮掩掩弄得心里一阵慌乱,莫名一股不安升腾上来,忙一把抓住他手腕问道:
“你别躲躲闪闪的,他和什么人好上了?”
沈无昧沉吟半晌,视线中闪过一抹尴尬,踌躇着拍拍凌霄肩膀,轻轻道:
“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凌霄,也许是我想太多了……”
可沈无昧越是这样凌霄越是心急,一巴掌打断他,急火火让他快说,沈无昧沉了沉气道:
“是银雀使。淮栖去见的人,是恶人谷的银雀使。”
凌霄一瞬间仿佛被这称号击中了一般,呆愣半晌无法言语,他直直瞪着沈无昧的眼睛,心口一阵发紧。
阿诺苏满曾经说过,他和月冷西的命,都是上代银雀使龙蚩舍命换回来的,用自己的死让凌霄和月冷西活着,这不是普通的情谊可以做到的事。凌霄猜到了,也忍不住问了月冷西,关于他所不知道的龙蚩的故事。
“如果那个时候你肯回头,是不是真的就能看到他?”他曾这样问月冷西,月冷西看着他的眼睛,少有得露出淡淡悲伤,说:“也许,但我不会,也不能。就算时间倒回去,一切从头再来,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尚未开始的缘分,甚至谈不到无疾而终,那不过是场镜花水月,没有起点,就没有终结。
“但我始终欠他的。”月冷西这样对凌霄说,而后这便成了一个谁也不愿再提起的疮疤。凌霄曾见过一次,在万花谷生死树后,月冷西为那场战争中牺牲的挚友和同门所立的三座衣冠冢中,有一个是龙蚩的。
月冷西不愿再忘记他一次,哪怕来世今生都再也没有机会弥补。然而凌霄和月冷西心中都明白,这世上唯有爱,不能被替代,他们经历生死得以厮守至今,哪怕再有多少磨难也不会再松开彼此的手,而龙蚩要的,恰恰是月冷西永远都不会给他的,他却为此送命,就像命运开的玩笑。
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凌霄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沈无昧有些担心地晃晃他:
“确实让人意料不到,时隔多年,继月大夫之后他徒弟又和新的银雀使纠缠不清。”
凌霄缓缓叹出一口气来,沉沉道:
“你想说这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