戥蛮究竟能从浩气大营得到什么?如果他真的只是个自私阴暗的人,那他对淮栖又算什么?无论如何,她得尽快去和沈叔叔商量,但这事与月叔叔息息相关,她该不该当面说明?若月冷西为淮栖现在就与戥蛮相冲,实恐会打草惊蛇,幕后人的身份还不得而知,敌人仍在暗处,他们究竟该做些什么?
凭她一个人脑子想这些想得头都大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揉揉脑袋往回走,一路上心事重重,一直到进了营盘还低着头冥思苦想。原本想去找沈无昧,可这时辰将军他们定在议事,不好搅扰。午饭也耽误了,她肚子饿得咕噜直响,索性抬腿往后营走,想着去灶火营弄点什么吃。
人刚绕过营区便远远见着三个熟悉人影迎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万花一脸严肃,是月冷西。不用说,跟在他后面的自然是淮栖,还有个红衣红袍的天策前后左右扑腾着,只能是李歌乐了。
李安唐头疼起来,暗暗叹着气揉了揉额角。
“月叔叔,你们巡了这么久累不累?淮栖哥哥第一次跟肯定累了,不如歇歇?”
李歌乐像个多动症一样半刻也停不下来地绕着淮栖跑来跑去,惹得月冷西一脸不悦,冷冷道:
“你总跟着我们作甚,还不快去练枪,大半天儿了半点正经事也不见你做。”
李歌乐赶紧躲在淮栖身后一脸委屈,嗷嗷叫道:
“我晌午练过了的,师父跟着练的,月叔叔你就让我跟嘛,不然淮栖哥哥闷了怎么办?”
淮栖不吭声,始终低着头不紧不慢跟在月冷西身后,月冷西扫他一眼,皱眉道:
“凌将军不看着你就不练?训营问诊忙得很,没工夫闷。”
李歌乐又要撒娇耍赖说什么,李安唐紧走几步叫了声“月叔叔,淮栖哥哥”,又看着李歌乐道:
“哥,师父唤你去呢。”
三个人同时望向李安唐,月冷西眉头这才松了松,微微侧头道:
“还不快去。”
李歌乐霜打了一样,蔫头耷脑“哦”了一声,边往李安唐身边走边拿眼睛去看淮栖,可淮栖仍旧低头不语,丝毫没有看他一眼的意思。
大半天儿了,淮栖一直是这个状态,不说话,也不看他,乖巧顺从,规矩得像个陌生人一样。
这让李歌乐整个人都惊慌失措,他不知道是什么让淮栖一夜之间有了这种变化,可这变化太淬不及防,他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甚至想像往常那般没头没脑道个歉赔个笑脸,可淮栖就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他被彻底无视了。
这简直比指着鼻子骂他还要让他恐慌,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逗淮栖,淮栖始终毫无反应,那神情举止简直与他身边的月冷西别无二致。
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李歌乐垂头丧气跟着李安唐往回走,双眼无神地盯着李安唐的脚后跟,脑子里一团浆糊般,一点头绪也没有。直到随着进了屋,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安唐一把拧住了耳朵。
“哥!你是不是脑子不够使?你那赖皮狗一样的行为只会让自己更尴尬你懂不懂!”
李歌乐这才看清自己跟着妹妹回了营房,嗷嗷叫着疼得眼泪都快挤出来,满脸不明所以:
“咋了咋了?不是你说该主动就主动吗?”
李安唐手上力道更大,恨得牙根痒痒:
“我叫你主动是为了让淮栖哥哥看到你的真心,不是没皮没脸去烦人!你这不分晴雨地缠着他,简直像盯梢的一样,只会事与愿违!昨儿淮栖哥哥才哭过,你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他,他会理你才怪!”
李歌乐哎哟哎哟叫个不停,从小这妹妹下手就没轻重,他又不敢跟妹妹动粗,只得一个劲儿讨饶,整张脸皱成一团,委屈得无以复加:
“我这不是想多陪陪他嘛,他心里不痛快说出来不就完了?跟我说总比跟那个南蛮子说好吧……”
李安唐大大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顺便抬脚照他屁股给了一下,没好气儿道:
“有你这么陪的吗!月叔叔突然要淮栖哥哥跟着巡诊不就是为了让他躲开戥蛮?用得着你尾巴一样跟着?你怎么光长饭量不长脑子呢!有那闲功夫不如练练枪!真到要紧时候看你那花拳绣腿怎么保护淮栖哥哥!”
说完总算松开手,看着哥哥被拧得通红的耳朵有点心疼,可又觉得不解气,抬起腿来冲他胯骨狠狠一蹬,李歌乐耳朵刚好受点,没来得及多揉两下便被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我怎么花拳秀腿了,师父说我进步挺大的,真出什么事我豁出去命不要了也要保护淮栖哥哥!”
李安唐呸了一声,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撇撇嘴道:
“亏你还有这骨气,你要真那么稀罕淮栖哥哥,就干点男人该干的事,要我说啊,你现在这德行,要跟那南蛮子比还差一大截子呢!”
李歌乐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撅着嘴不服气道:
“你咋也拿我跟那家伙比!他有什么好跟我比的!”
李安唐双手抱胸冷笑道:
“咋就不能比?无论他动机是否险恶,至少他只花了几个时辰就打动了淮栖哥哥,还顺利潜入大营,甚至直到现在都完美隐藏了计划让我们完全暴露在明处,事事受阻,他是个可怕的敌人。可你费尽心思十几年也没能让淮栖哥哥明白你的心意,到了要用到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整天吃睡玩,你若有他这份胆识和魄力,哪还轮得到他兴风作浪?哥,就算你不能做个爹和师父那样的天策,也至少10 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言罢又欠身拍拍李歌乐肩膀,认真道:
“老实说,你这幅样子,就算再花上十几年,淮栖哥哥大概也不会看上你。”
李歌乐像傻了一般呆呆盯着李安唐,也许别的人说出大天来他也不会信,可安唐不一样,他们兄妹和淮栖是一同长起来的,彼此之间太过了解,李安唐从未对他说过半句跟淮栖相关的话题,一半是因为女孩子家难以启齿,一半是有些话不好直说。
可如今这太过直白的话语让李歌乐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这仿佛是种宣判,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心如刀绞。
“安唐……”他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太多不甘和屈辱:
“你实话告诉我,如果是你,我和戥蛮,你选谁?”
李安唐叹了口气,转身像是要离开,却在踏出门前停下来,幽幽道:
“反正不是你。”
语毕便关门出去,留李歌乐一人瘫坐在屋里,丢了魂一般半天没有反应。
他脑子里有一瞬间想逃,他想起上次收拾东西要回凉州的事,想起淮栖生气地说他懦弱。他甩甩头,觉得眼眶发热。他一直不敢面对面告诉淮栖他的心意,他害怕,怕淮栖毫不犹豫拒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或许他心里早就明白,自己根本配不上淮栖,只能不停用想当然的方式缠着淮栖,做许多没意义的事,只为了能再多靠近淮栖一点。然而不知何时开始,他与淮栖之间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也许曾有机会将它填满踩平,可他却不敢,硬是无视了它,由着它越来越深,终于无法逾越。
淮栖可能会离开他的恐惧让他一刻都不敢放松,以为只要紧紧跟着便能永远,可他渐渐跟不上了。这其实和戥蛮并无太多关系,他明白。
明白,却如无胆鼠辈般,半步都不敢迈出。
李歌乐眼里噙着泪,咬着牙不让它流出来,扭头望向床头的矮柜。
矮柜的第二格里有个棉布包裹,里面有颗白豹子的牙,是他求他爹为他弄来的,那是淮栖十几年心心念念最喜欢的东西。可那颗牙已经安静地躺在那里很久了,他始终没有勇气送出去。
他喘着粗气站起来,走到矮柜旁,轻轻拉开柜门,从第二格抽屉里拿出那个小包,攥在手里发呆。
已经没有机会了,一切都开始失去意义。没有奇迹,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重新来过。李歌乐想。然后默默将脸埋进了双掌里。
李歌乐在房里一直呆坐到天色擦黑,他觉得心里空空的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剜走了,手里始终攥着那装着白豹子牙的布包。他揉了揉眼睛,屋内光线暗下来,什么都看不太清,外面渐渐多了些走动声音,快到吃饭的时辰了,在校场练了一天的兵现在也陆陆续续回营房粗略擦洗,往常安唐也是这个时辰回来,可今天她却还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