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栖哥哥……你,你怎么了?”
说着又要去抓淮栖的手,淮栖轻退一步,脸上仍挂着淡漠笑意,却再次拒绝了李歌乐的碰触。
不过一晚,淮栖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有点想不明白他对李歌乐的依赖是什么。为什么他竟能在李歌乐面前哭成那副狼狈模样?他明明最烦这个小屁孩了,为什么难过的时候却只想对这个人发泄?仔细想想,他待人处事一向喜爱模仿师父,惯常是彬彬有礼不疾不徐的,可为何他唯独对李歌乐就有礼不起来?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带大了李歌乐,总将他当个孩子一样训惯了,可一般的家长难过了会对着孩子痛哭流涕么……?
这太不合常理。李歌乐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他现在几乎不能好好直视李歌乐的眼睛?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他一点都不想再多一个。
“淮栖不敢让师父久候,这便走了,李校尉也该去校场练枪,去得晚了惹凌将军生气。”
这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让李歌乐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执拗地抢步上前非要去抓淮栖手腕,眼看淮栖再不能躲,月冷西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来:
“歌乐,你怎么还在这儿偷懒。”
李歌乐一抖,悻悻转了身,大气也不敢喘地唤了声:
“月……月叔叔……”
月冷西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点了点头,对淮栖道:
“巡营问诊耽误不得,怎磨蹭了这半天,还不快过来。”
淮栖应了一声,扫一眼李歌乐,便低着头走到师父身后。月冷西视线放在李歌乐身上,冷道:
“将军已经在等你了。”
那态度根本是轰人,李歌乐不敢跟月冷西顶撞,垂头丧气“哦”了一声,慢吞吞转身往校场走。走了没两步便迎面遇上急匆匆往外跑的李安唐,正奇怪平时练枪练得比谁都积极的妹妹这会儿竟会不在校场,便被李安唐一把拽住。
“哥,你帮我跟师父告个假,我已经把兵托付给别人带了,让师父不必担心,哦还有,我晌午饭不一定赶得回来,不用等我,就这样。”
李安唐说完这些抬脚就走,丝毫没顾上李歌乐在后面跳着脚喊了些什么,径直往营口冲。
往常她出营散心都有固定时辰,可今日,她却是要去守株待兔。
从上次在江边与羌默蚩成相遇之后,她已经有几日没再去了,沈无昧说这叫欲擒故纵,不管对方还去不去,她都要有几日不露面,尽量显得随性,叫对方无从拿捏。
但昨天晚上李歌乐对她说了淮栖的事却叫她心绪大乱,淮栖的异常无疑表示戥蛮已经按捺不住了,李安唐不知道催动戥蛮的缘由为何,但无论是来历不明的宝旎,还是始终调查无果的幕后人,包括月冷西近乎低眉顺眼的隐忍不发和沈无昧难得的迟迟未有结论,甚至李歌乐对淮栖突然积极主动的态度,都似乎涌动着一股莫名暗流,就像有人在刻意引导着什么,不动声色,却带动了所有人的步伐。
这些变化让李安唐本能觉得危险。
而在所有人当中,最了解戥蛮的只有一个看似身在局外的人,戥蛮的同胞妹妹——羌默蚩成。
清晨的江畔在这个季节略有些寒冷萧索,李安唐握着长枪挑了块不怎么显眼的岩石坐在上面,她不知道羌默蚩成今日会不会出现,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这种等待完全是盲目的。可她心里很急,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让她一直很在意,阿诺苏满为何会做了羌默蚩成的师父?
阿诺苏满曾叮嘱不要对别人提起他,她也不好去问将军或是月大夫,况且对于阿诺苏满其人,如今的浩气大营恐怕没几个人能说得明白。
早在她爹李修然还是这里的大将军时,阿诺苏满曾是名噪一时的恶人巫医,且又与她爹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由此引出无数事端。那些事还是李安唐幼时有意无意听大人们闲聊猜出来的。
爹那个人李安唐作为儿女再了解不过,年轻时候少不了是风流多情,初见着阿诺苏满时定也惊为天人了一番,正值两个人年岁都不大,一个是威武英俊的天策将军,一个是美艳动人的苗疆少年,天雷地火的免不了做出些荒唐事来,不是没有动心,可后来到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相遇相知原本最是不易,动了的情却拿得起放不下。无论后来发生过什么,阿诺苏满满世界追着她爹跑的那段时光到最后终究也抵不过一句“不合适”,爹野马般的性情归结也就只有尘叔那样的人才牵得住缰绳。
这世上不过一物降一物,如阿诺苏满那般桀骜任性的主儿,后来不也安心留在了唐酆身边?
对于情爱之事,李安唐并不算懂,她整日埋在那些当兵的男人堆里,却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思——那些糙老爷们的馊汗臭脚见得太多了,着实提不起兴趣来。
因此她也只是在长辈们的过往故事中揣测着一知半解,她不觉得阿诺苏满值得为爹要死要活,也不觉得那姑且算痴缠的过往称得上爱情。她觉得爱情该更纯粹——虽然她从未遇见过。
羌默蚩成是她平生所见过的姑娘里最特别的,她一直这么觉得。
以往她也见过同僚带来的朋友,或是野小子们勾搭的坊间姑娘,可从没有一个像羌默蚩成那样,身在泥泞沼泽,却仿若纤尘不染。她是恶人谷的银雀使,却执拗地不肯伤人,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苗疆山野的娇憨之态,又温和柔顺落落大方,那样美好的人竟会与戥蛮是同胞兄妹,不禁让人唏嘘。
无论如何,阿诺苏满是可以信任的,那么羌默蚩成便不再是她防备的对象,这微妙的变化让她没来由得一阵欣喜。但随即又深锁眉头。
如果羌默蚩成不是戥蛮的计划之一,那将来他兄妹二人难免会有尴尬对峙的一天,这却成了李安唐最不想见到的事。
她直觉想保护那个仙子般的姑娘,却突然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荒谬。她凭什么保护她?说到底,他们还是对立阵营。
李安唐安静坐在岩石上胡思乱想,一时竟浑然忘我,不知不觉满脑子都是羌默蚩成那张娇美动人的脸,她望着粼粼江面,想起那少女一身夺目耀眼的银饰,不由自主挂上一丝微笑。
然后就有双硕大蝶翼悄无声息忽闪在她颊畔,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落在了她肩头。
李安唐本能地一凛,身形一撤,扭头躲开那只白蝶,白蝶像受到惊吓般几个扑腾,高高飞起来,上下飞舞在她头顶,随后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
“姐姐莫恼,我看姐姐想事想得出神,便开个玩笑,无意冒犯。”
“玄蝶是助人凝神恢复内力的稀罕物,她有什么可恼,你别跟谁都道歉。”
李安唐循声去看,只见岩石后面抱胸站着阿诺苏满,他身边的羌默蚩成正捂着嘴笑望她,一双美目中透着股小姑娘的狡黠,那只用来恶作剧的白蝶这会儿乖巧地回到主人身边,舞得像块迎风招展的白绸子。
阿诺苏满笑眯眯地瞅着李安唐,闲散地往过走几步,坐在切近的岩石上,晃了晃一头银饰,连招呼也懒得打,径直道:
“丫头,你这是守株待兔啊。沈无昧那老狐狸没教你凡事太刻意就会露出破绽?”
这话问得太直接,让李安唐一时无法招架,愣了半天才道:
“诺诺叔叔您多虑,我就是……来散散心。”
阿诺苏满歪着头笑,眼神里半点隐藏都没有,摇摇头道:
“回答得太慢了,这种时候只有说谎才需要思考。”
李安唐一阵心虚,匆匆扫了一眼满面笑容的羌默蚩成,竟有些尴尬起来,摸了摸鼻子踌躇道:
“诺诺叔叔您就别取笑我了,晚辈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您……”
阿诺苏满眨眨眼,视线在李安唐脸上转了几圈,扭头看了看羌默蚩成,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鼻子里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不着痕迹将羌默蚩成往身后拽了一把,翻了翻眼皮道:
“早就知道你没憋好屁,跟你爹一个德行,有什么话就直说,躲躲闪闪的成什么样子。想从我嘴里探话你还嫩了点。”
李安唐窘迫地摸了摸枪,眼睛又望向羌默蚩成。与其问阿诺苏满,还是羌默蚩成看起来比较容易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