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神情严肃地蹲下,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迁儿乖,看爹手里的是什么?”
“甘蔗。”
“嗯呀聪明,啃着爹珍藏已久的甘蔗,到后边的竹林里玩泥巴去吧。爹要和你娘晾衣服啦!”
那孩子神情茫然,却十分乖巧的点头:“哦哦。”
男人将双手放在唇边,冲他喊:“捏一对儿你那恩爱非常、神仙眷侣的爹娘泥塑哟~”
小小的孩子跑开了,女人无奈地望着身旁笑的人:“你呀,总不至于连自己儿子的醋都要吃?”还说什么把儿子嫁出去的混账话。
“吃吃吃,我当然吃!你对他比从前对我可上心多了。哼哼哼。”
“……你怎可与孩子比?再说了,从前还不是你不要脸。好了,别杵在这儿,不是说好了帮我晾衣服吗?”
这本是一个宁静的日子,一对年轻夫妇将洗净的衣物搭在竹竿上,时不时望一眼竹林里忽隐忽现的孩子,谁也想不到灾难在顷刻之间降临。
竹林中。
爹的鼻子刚刚捏出来,虽然有点塌,但孩子觉得这样依旧很好看。
他认真笨拙地捏着泥巴,脸上、衣服上都粘了土也没发觉。
忽然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顺着自己家的方向看过去,竹林外,上空中,冒着一股白烟,像是有人生起了炊烟。
他摸了摸有些瘪的肚子,觉得饿了,甘蔗也被吃掉了,再看一眼两个五官还没生齐的小泥人,左右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小跑着往家走。
越走越近,他先是听到了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想是什么声音,便见他家屋前围着许多穿黑衣服的人,脸上罩着一块黑布,手里拿着亮闪闪的东西,和爹平时砍柴的刀长得不一样,却都闪着一样的白光。
他见过他爹磨刀。
而他爹娘被围困在中间,身后,是火海中的房子。那道白烟便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孩子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躲在了竹后。
有点不一样。
这些人让他感到害怕,他们和镇上笑眯眯的伯伯婶婶不一样。
他们手中的东西上沾了红色,就像植物的汁液,顺着边缘滴下来,和爹的甘蔗不一样,和娘的擀面棍也不一样。
他爹也与往常不一样,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刀,但比砍柴刀细长,他看了又看,从没见过爹拿过它。
白衣上有血,白净的脸上也有血,却不是男人的血,而是他怀中那女人的血。
“阿笙!!”
女人被当胸刺了一剑,胸口撒下的血染尽了她整个身体,为了护被围堵偷袭的丈夫。此时已是油尽灯枯。
“落……思,咳咳咳……”
“阿笙你等着我给你找药!”
他一动,无数把冷剑横起,却迟迟不敢上前,他们畏惧他手中的那把剑,兵器谱虚位第二。
更畏惧持剑之人。
若不是人多,更有牧云天坐镇,他们实在不敢来挑此人,即使他只有一个人,即使“墨衣卿相”此人和其名声在江湖上已隐淡许久。
男子没走开,因为怀里的人拼死拉住了他:“落思……别……”
“我不……行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护咳,护着他,莫要……叫他受别人欺负……”
“我、我……”
后面的话,父子俩再也没能听到。
后面的事,薛骆迁记得十分清楚。
那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和惊?9 拍压谝淮渭兜剑挝敖!薄?br /> 那些黑衣人几乎在顷刻之间,便被一把黑黝黝的细长剑取了头,在年幼的他的记忆中,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再睁眼,他只看到爹站在血泊中,双眼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他还记得,那日是来了一个高手的,爹与那蒙面人打得难分胜负,最终还是伤了蒙面人,可爹也受了伤,体力更不支,没能追上。
在后来逐渐长大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回想起,爹在血泊尸山中站了一会儿,回到娘身边,扔了逢山,将她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
不知为何,小小的薛骆迁不敢上前去,好像那个整日里嬉皮笑脸的男人才是杀人凶手一般,那时的薛落思,如此叫人惧怕。
他也再没有看一眼身后,泥塑再也没能完成。
“继续在外太危险,于是我爹便带我回了家。”
北冥晏握住薛骆迁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猛然坐起:“那个逃走的人还活着?他是不是头目?你有没有查出是谁?”
“他?不过是个走狗罢了。”
“你知道?”
“嗯,”薛骆迁的神情忽然有点犹豫,北冥晏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我会支持你,不会离开你。”
“他是牧云天,西厂第一高手,刘域派遣来的人。”
“我已经杀了他。”
“啊?”北冥晏慌神,万分怀疑自己听错了。
薛骆迁抓紧他的手,解释道:“阿晏会怪我杀人吗?”
“不、不,他不无辜……我只是、只是有些吃惊……”他思衬了一下,对薛骆迁说道:“我没事。你快把事情说给我听。”
若没记错,薛骆迁与牧云天比武的那日,正巧是他和云初灵闲扯上的那日,也就是说,当日薛尧衫和霍连城都未到场。
“你如何杀了他?他不是与其他三人一样,被细雨针所害?”
“不是。他身上的针,是事后我找北冥家主借的几根。”
“他借了?你怎么同他说的缘由?”
“实话实说,祖父与我一起去借。”
“薛前辈?!”
“阿晏,当年我爹回家后不久,便开始四处查探那日的幕后黑手,祖父也出力不少,很快便查出此事与西厂有关。那些黑衣人与我爹过过招,我爹自小习武,再过几招便认得出是西厂,但这些只是猜测,没有实据,西厂势力近年来又越发独大,没有绝对把握,不可轻易报仇。”
“若出任何差池,西厂定会将薛家连根拔起。我爹不愿连累家中,却也苦于无据,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几年也撒手人寰。”
“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既然西厂与碧血宗私下恐有相交,碧血宗此次又如此执着于我,不如卖他个人情,替他解决一个。”
“祖父他对此全部知情,霍前辈也是如此。”
“那,你那日说牧云天死得很惨,是……”
据后来姬朝星形容,牧云天是四个惨死鬼里,死相最难看的一个,全身焚烧烧灼致死,身体都穿透了。
薛骆迁目光幽幽:“阿晏会觉得我……做派不正吗?”
北冥晏不知该说什么,只摇摇头,薛骆迁盯着他看,他又使劲摇摇头。
“如此一来,西厂牧云天的死便可归于碧血宗……”
薛骆迁道:“不错。”
“若你不动手,碧血宗会不会因与西厂联手而放过他?”即使他是薛骆迁的对手,即使需要他的死而嫁祸薛骆迁。
“不知。但无论碧血宗会不会,我不会。”
第87章 孤坟隔世望断情郎
第八十七章 .孤坟隔世望断情郎
薛尧衫回忆起一生来,觉得自己头疼了一辈子。
他生在中原,那个时候,中原却远不比现在这般强盛,边境小国与蛮邦不断进犯骚扰,惹得百姓不得安生。
所以他年轻时,头疼的是自己的一生。
后来他忍不下去担惊受怕的生活,便应了朝廷所谓的招安,到境外御敌去了。
在漫长的征战时间里,他结拜了四个好兄弟,其中那个女人还是女扮男装来的,北冥家的易容术也是一绝,却岚的性子也是大大咧咧,于是大家称兄道弟很多年。
过了好些年,碧落兵变、九黎易主……各大小国不断被中原瓦解,他们也在基本平定战乱之后,衣锦还乡。
他娘子在二月曲水江边生下了一对胞胎,薛尧衫非常高兴,并在岭南定府,离江不远。
本以为受朝廷礼遇的薛府和他,以后就不必操什么心了,谁知这俩孩子的到来,才是他真正头疼的开始。
老大薛锦思身子骨自小就弱,说是药罐子长大也不为过;老二……老二他不想提……
就冲他敢揪太子的辫子这一点,薛尧衫就知道这儿子有多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