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希声算了算,皱眉道:“三年前你才十八,就出来讨生活了?没上学?”
罗让脸埋在面碗里,只露出个后脑勺,听到他的问题,摇了摇头。
余希声又问道:“你现在不是跑运输?那两亩田呢?”
“卖了。”罗让把汤囫囵喝完了,就差伸舌头舔碗底了。他饱餐一顿后,放下面碗,看到余希声还满满当当的面碗,耳根倏地红了,“现在不是讲究什么……”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找出个合适的词,“……光盘行动。”
余希声点头:“不能浪费。”
“对,不能浪费。”罗让看了看余希声的面碗,语气挺可惜的,“你怎么不吃啊?快凉了都。”
余希声道:“我看见肉就吃不下,你帮我吃了吧。”
罗让一愣,又看了一眼余希声的面碗,矜持道:“你不是说饿了吗?”
余希声道:“但我看见肉我就饱了,我嫌腻。”
罗让慢吞吞伸出手,摸上面碗:“我也吃不下了,但是不能浪费。”
余希声看着他一点一点把面碗往自己那边挪,点点头说:“不能浪费。”
罗让把空着的面碗移到一边,把满着的面碗挪到自己面前:“我真吃了,待会儿你别又说饿。”
余希声道:“你吃吧。”
罗让便低下头,继续吃面条了。兴许是已经有一碗面条垫了肚子,吃第二碗的时候,罗让就显得从容多了。餐桌礼仪嘛,他好歹是个村草,这点体面还是有的。
吃着面条,罗让主动跟余希声聊天了:“老头子给我一口吃的,还送郭留连上学,我帮他种田,做好了打长久战的准备。谁知道半年以后老头子人就没了。朱老三问我,那两亩田还种不种,不种就转给他。我想我不能一辈子种田,郭留连同志是要上大学的。我把田转给朱老三,拿钱买了辆二手面包,进城跑运输,比在桥头村窝着好。”
余希声笑道:“看得出来,你有自己的想法。”罗让听到他夸自己,颇有些得意,不料余希声话头一转,又开始批评他了,“不过,既然你想把郭留连培养成大学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不但纵容他打架,自己还做了糟糕的示范。你要知道,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罗让听到这里才明白了,原来之前都是铺垫,都是为了引出这段话来。不愧是做老师的,有一手啊。
俗话说吃人嘴软,罗让吃了人家整整两碗面条,那嘴巴当然软得不像话了。
“我以后改,”罗让低头认错,这次是诚心实意,“以后一定改。”
余希声欣慰点头,心想这一天的努力没有白费,于是再接再厉道:“还有一点要注意,不能说脏话。平时养不成习惯,在孩子面前也忍不住。”
罗让态度端正:“是是,这个也要改。”
余希声想了想:“另外……”
罗让头皮发麻了,心想怎么还没完没了了,红烧肉真不是好吃的。不过幸好,一通电话拯救了他。
罗让掏出自己的诺基亚,指了指响铃中的手机:“我先接个电话。”
余希声:“好。”
余希声看着接电话动作都变得轻柔起来的罗让,感到自己的教育工作是有前途的,是有发展希望的。
这时,罗让接起电话,才听了个开头,就沉下脸,霍地一下站起来,厉声道:“妈的王八蛋,你让他等着!我这就到!上次教训没吃够是吧?!”
余希声:“……”
第4章
罗让正跟电话那头打包票呢,说现在就带人去砸了那王八蛋的车,一低头,对上余希声的目光,那湖水一般平静温柔的黑色瞳孔中完完整整映照出他这么个人,让他没由来地心里发虚,像是做错事了似的,那股日天日地的气势倏地灭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让低声道:“家里还有点事,咱们待会再说……对,你先等着,我一会给你回电话。”
余希声见他挂了电话,手机往兜里塞了几遍才塞进去,摇摇头,起身来收拾碗筷。罗让忙抢过去,自个儿抱去水池边儿洗去了。
余希声走过来,罗让就用余光注意着他,见他朝自己看来,又赶忙低下头继续刷碗。
余希声道:“罗让。”
来了!罗让后背一挺,全身紧绷起来。
余希声道:“你要是晚上有事,把郭留连送我这来,他才八岁,一个人待家里,你放心?”
罗让本来以为他要盘问自己,谁知他说的是让自己把郭留连送过来,本来崩着的神经就松懈了,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出门跑运输,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是常有的,要不是最近生意不好,你今天还真见不到我。郭留连早习惯了。正好,也能锻炼他那个……独立生活的能力,余老师你说是不是?”
“说的有道理。”余希声点点头,“所以你经常半夜接到这样的电话?”
操!又他妈是个套!罗让后悔地想,真不该麻痹大意,以后得记住了,面对这位人民教师,得时刻保持警惕。他维持着笑容,说:“哪能啊?”
余希声看看他放手机那兜:“这怎么说?”
“这是个例外。”罗让说,“我兄弟车让人撞了,插香拜把子的交情,你说我能不管吗?”
余希声道:“你兄弟也跑运输?”
“是他带的我,没他我现在路都没上。”说话间罗让已经把碗全洗完了,在余希声示意下放进了碗柜里,在裤缝上擦擦手,才接着往下说,“我们跑运输的,车就是命根子,命根子让人撞了,谁不急?”
余希声道:“出了交通事故,自然有警察同志处理,你先别急。”
“不是交通事故。”罗让说,“里面的弯弯绕绕你不懂。是城西那帮孙子,故意使坏撞我们城东的。”
余希声道:“你们跑运输还分了派别?”
“当然了。”罗让说,“当中是关公庙,东西两边井水不犯河水,有越界的那是不懂规矩。”
“那他们还来撞你兄弟的车?”
“那帮孙子想抢地盘啊。”罗让道,“你说这能让吗?”
余希声道:“双方不能坐下来谈?”
罗让笑了笑,没说话,转身靠在了水池上,从裤兜里掏出他那一品梅,刚想点一支抽上,看了眼余希声,扬了扬指间夹着的香烟:“余老师?”
余希声知道他心里有事,说:“你抽吧。”
罗让点点头,都把烟叼嘴上了,看着余希声干净清秀的眉目,含在嘴里的一口烟吐不出来,下意识地取下烟转身在水池边按灭了。
余希声是郭留连的班主任,郭留连打架他能管,但罗让不是他的学生,太平城里的道道他不清楚,事关人家生计,他只能慎重嘱咐:“不管怎么样,还是尽量采用和平手段解决问题。”
“知道。”罗让把烟都给收起来,掸掸水池边上的灰,说,“你放心,这些事我肯定不跟郭留连说。他得安心学习。”
余希声看了看罗让:“我能放心吗?”
他抬着头,目光中盛着细碎的光,细腻的肌肤如玉一般,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说话间小巧玲珑的喉结上下滚动,吸引了罗让全部的注意力。
罗让头晕目眩,急忙抬头不再看他,视线聚焦在头顶的日光灯时,眼前却出现他的虚影。
“能,肯定能。”罗让低下头,重新看向余希声,伸出小拇指,无可无不可地笑着说,“不然咱们拉钩?”
余希声笑道:“不必了,相信你。以后的工作也要请你多多配合了。”
罗让:“一定,一定。”
两人又聊了会儿郭留连的学习情况,看时间不早了,罗让就回家去了。余希声送到宿舍门口,罗让坚决不让送了,说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
第二天上完课,余希声让几个作业错太多的学生放学后去办公室,其中就有郭留连。给学生讲题的时候,见郭留连也在,就顺便问他,昨晚哥哥有没有出门。郭留连回答说,哥哥就根本没回来。
“还以为睡老师那了。”郭留连说。
几个留晚堂的学生听他这么说,做贼似的偷偷对看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被郭留连一巴掌拍没了。他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但他不信,他哥是他们村村草,跟隔壁村村花最配,才不搞同性恋呢。桥头村就这点不好,有点什么事就全村传遍了。就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背后编他哥的绯闻,让他哥知道,非削死那人不可。他作为弟弟,肯定要坚决维护他哥的贞-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