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失控的alpha忽然从喉管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似乎起了点作用。
于是左寒又攒起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伸出双臂搂住了姚琛泽,一下下轻轻拍着姚琛泽的背,就像很小的时候,孙小兰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时那样。
没过久,扼住咽喉的力道撤了回去,一时间四周安安静静。
心里坠着的那股劲儿一松,李济航赶忙匍匐过来,将姚璟涵的尸体转移出了浴室另外安置。又有人跑去控制室切断了此处的电源,预防意外发生。
在窸窸窣窣的噪音里,姚琛泽脱力般重重压在左寒身上,脸埋在了左寒颈间。
黑暗里,发尾不停有灼热的泪淌进去。
那处原本就湿了,于是只有左寒知道他在哭。
镇静剂也及时送了过来。
陈医生小心翼翼靠近,将两针强效镇静剂扎进姚琛泽的后颈。
他尽力稳住抖动的手腕推着针管,生怕再次被甩出去。
其实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镇静剂对如今的姚琛泽而言没有太大作用,故而众人依旧保持着警惕。
谁知姚琛泽紊乱的呼吸竟逐渐平缓下来,只是忽然抱住了左寒,不松手。
众人还在观察犹豫,谁也不敢上前查看。
“睡着了。”左寒忽然小声提醒。
——
“这件事要不要报告给观星楼?”医生揉着刚贴上膏药的腰,问着李济航的意见,语气里带着点犹豫。
观星楼是联盟特意设置用来研究基因进化的,权限一度比军政处还高,这几年的实验方向主要在基因越级上。
通俗点讲,他们试图找到让A级alpha越级为S级alpha的方法。
那自然需要S级alpha配合研究。
S级alpha数量稀少,又总会惹出麻烦,学术界对此一直争论不休。
有人认为,目前人类脏器的进化程度无法适配S级腺体带来的精神力,S级alpha属于危险突变,注定会被自然选择淘汰掉。
也有人认为,S级alpha是人类进化的未来导向标,研究他们的基因序列,能加快人类向更高水平进化的速度。
渐渐的,后者占了上风。
因为没有人会拒绝强大的力量。
十五岁,第一次易感期后,姚琛泽被测定为S级alpha,当时他的父亲姚青主动签署了监护人同意书,将姚琛泽成年前的两年时间卖给了观星楼,换取到了联盟能源部部长的职位。
那里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地方。
陈斯奕是跟着姚琛泽从观星楼出来的研究员,自然心知肚明。
“没有造成大的伤亡,不用报告。”
“不算违法,少爷这次并没有完全失控。”李济航有些强词夺理。
危险等级高的alpha都会受到观星楼的监控,在出现精神力失控的情况后必须上报给观星楼,由研究员重新评估危险等级,再决定是否继续拥有人生自由。
监控,汇报,这都是陈医生的职责,但他私心里并不认同观星楼的一些秘密实验。
于是陈医生点点头,一脸严肃道:“我也觉得。”
他又叹了口气,“哎,希望左寒先生和姚小姐的血型能适配。”
敢在S级alpha精神力失控时上前安抚,无异于拔老虎的毛,这种胆量实在罕见,值得敬佩。
第10章 不要做莫名其妙的事
左寒受到了极其尊贵的待遇。
他一件行李没带,却什么也没缺。换洗衣物有些宽大,应该已经是最小的尺码。
脸上的伤口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抽过血之后,有一些微微晕眩。
陈医生顺手带走医疗垃圾,叮嘱左寒按压好棉签早点休息,看起来严肃板正的人,竟然有些絮叨。
背后撞出的淤青一碰就疼,左寒侧着身蜷缩起来,身体很累,腺体空荡荡,窗外的月亮也被挖空了一块。
疲惫感压得他喘不上气,却迟迟无法入睡。
各种嘈杂纷乱的记忆涌了上来。
艳阳天。
孙小兰吃力地打着井水,嘴里问他,“要不然摘几颗桃子送给李老师吧。”
歪瓜裂枣的桃子,城里来的漂亮老师肯定看不上,就他妈妈当个宝贝。左寒撅着嘴一言不发,负气跑了出去。
背部弓起的弧度明显,身上全是骨头,二十多岁的女人一脸苦相。
他应该听话的。
他感到后悔。
黄土地。
“快!把妖怪绑到树上!把他耳朵揪下来!”
“哈哈哈哈哈!”
力气最大的那个满脸兴奋,笑声亮得刺耳,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干什么?快住手!左寒是omega,omega小时候有兽耳很正常!”李老师老远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她一向很关照左寒。
“就是妖怪,是被他妈妈从下面流掉了然后爬回来作怪的妖怪!”
“是白骨精!”
吵吵闹闹里,面前的小孩举起手里的木棍狠狠敲了他的头。
“哦哦哦,白骨精!”
“怎么能打人?”李老师上前抢了木棍,“老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们的?再调皮捣蛋要告家长了!”
她一向很有修养,脾气也好,从不会体罚这群皮猴子。
于是那群拖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做着鬼脸,嬉笑着一个个跑去掀李老师的碎花裙,把年轻的支教老师气得双眼通红。
他被绑在树上,什么也做不了。
他感到抱歉。
土屋前。
“赵峰,进城能赚这多钱,诶哟,有本事啊。”老太太嗓门大,表面恭维着回村探亲的年轻小伙,背地里在嘴里嘀嘀咕咕咒骂。
彼时村里扶贫工作送来的小鸡苗,被嘴馋的老太做成了一小锅菜。
“写什么作业,你哪里来的笔?啊?还不滚去帮你老子端屎端尿,白养你个讨债鬼。”油腻的锅铲砸了下来。
他感觉愤怒且悲哀。
山路上。
“小宝,别走吧,外面乱得很,你去哪儿啊……”
“等等,赵峰你好不好等一会儿,我给小宝带点… 带点榨菜…… ”
“小宝,妈妈以后上哪儿找你啊……”
天微微亮,孙小兰一步步追着破旧的面包车。
刺鼻的汽油味,一路颠簸,他没有回头。
断断续续的声音渐渐小了。
他应该回头看一眼的。
他感到难过。
斜府街。
常年喝酒抽烟的人,凑近时嘴里会散发出熏人的恶臭,让他生理性反胃。
门打开,看到最多的是手上戴着婚戒的中年男人。
他感到了害怕和恶心。
可惜害怕和恶心时,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想。
李老师帮助他,得到的只有委屈和麻烦。孙小兰也不会保护他。她自己都过得磕磕绊绊,错漏百出。
于是活跃的脑神经全部落在那个昏暗狭小的房间里。
他只能自己蜷缩起来,直到习惯。
“坐在那里。”
“不要说话。”
英俊的alpha与糜烂的环境格格不入,眼里的轻蔑却是他最为熟悉的东西。
……
“救护车!快!”
“快带少爷离开!”
人人都盯着金贵的小少爷,没有人管他死活,自然也没有人给他罩一件衣服。
明明他才是被咬烂腺体的那个。
他感到了讽刺。
“孟厌,朝有光的地方一直跑。”
“我会帮你。”
颈后的疼痛好像钻进了灵魂深处,止疼药越发不管用。他按灭手里的烟,费劲地掏出口袋里廉价的水果糖,递给孟厌——那个刚被拐来斜府街的omega。
他其实也害怕的。
“跑?你给钱帮他跑?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你怎么还能这么天真?”
撕碎的钱里零碎的旧币居多,砸在脸上轻飘飘的,散发着一股油垢味。
原来也没多少。
孟厌被薛海明的儿子抓着胳膊,吓得浑身发抖。
他并不是个英雄。他只是想,如果当时有人能保护他多好。
他错了,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他感到了无力。
警务局。
斜府街被查封后,警务员公事公办,挨个问着问题。
“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警官,有谁会自愿呢?”
“你这里存的钱都是违法所得,要被收缴。”
裹着那条旧毯子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他只是忽然短暂地、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感到了精疲力尽。
“但是吧,你也没和我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被人举报到客户那里了,影响品牌形象,我还得赔钱。”
……
“我管他有病没病。”
“我今天玩得不痛快,凭什么还要给钱?”
……
“左先生不知道?”
“孙小兰女士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
“我们这些人,是不可能活着走出斜府街的。”
……
“这件事是不是左先生离家的导火索?”
“或者说,这是左先生内向不爱说话,不再轻易向别人交付信任和情感的原因?”
……
“我需要知道五年前你有没有收到赔偿。”
……
“左寒,你说要跟我学摄影的呢?”
……
……
零碎的记忆一段接一段地不停歇地涌出来,原本还有些规律,后来越发混乱,像一台程序出错的机器,在运行时发出吱嘎吱嘎的麻木的响动。
后悔,生气,悲哀,害怕,不规则的碎玻璃片扎在每一寸脑神经上。
他被沉重的情绪拖了下去,越坠越低,脑子里那张惨败浮肿的脸忽然变成了他自己。
姚琛泽将他砸到地上的那一下,可能把他的脑袋摔坏了。
“你这半年怎么瘦了这么多?”耳边一声突兀的嘟囔将左寒拉回现实。
鼻腔里钻入一股霸道的龙涎香,瞬间将泥土味,汽油味,劣质香烟味,血腥味,海风的腥味驱散干净。
左寒吓得浑身一抖,脑子忽然一阵抽痛。
原来天都快亮了,他睡在了大少爷家,被干净、精致、富贵、秩序、规矩包围着。
“你是不是天天都不好好吃饭。”姚琛泽还是那个爱挑剔的姚琛泽,只是眼睛红着,睫毛湿漉漉的,语气莫名比以前软了一些。
也依旧理所当然地睡到了他身边,毫无距离感。
大概刚忙完他姐姐的事。
左寒刚从溺水般的错觉里出来,又跌进一股茫然的割裂感里。他感觉自己是一只不小心钻入黄金牢笼的迷路飞蛾,一只寄居在海底蚌壳里的蚂蚁,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漂在一片陌生的海上。
“姚琛泽。”左寒忽然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干什么?”姚琛泽脸上不自然,大约是并不想和左寒有过多交流。
情绪不高的alpha嘴里警告着,“不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左寒不明白什么是莫名其妙的事,他只是下意识点点头,回身接着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