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跳得紊乱无序,脑部神经一阵抽痛,他抬起头凉凉地看了姚琛泽一眼。
一贯爱给人定规矩的大少爷应该刚洗过澡,乌黑的湿发全被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立的眉骨,眼窝在顶灯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深邃。
五官中的青稚感被压了下去,浑身透着股突如其来的成熟。
“干什么瞪我?”一开口又恢复了那种低级的幼稚。
左寒坐起身问他:“你进来敲门了吗?”
就算没了腺体,他也是个omega,AO有别。
想趁他睡着偷偷溜进来爬上床也就算了吧,这会儿天还早,竟大摇大摆直接进来了。
姚琛泽脚下一顿,明显不习惯被人质疑,眼睛一瞪,“你手机那么吵。”
言下之意是他敲过门,被阮老板的声音盖了过去。
左寒没再纠缠,这里本来就不是他家,这扇门挡不住任何人,尤其是别墅主人。
可能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刚刚还理直气壮的姚琛泽又小了声音,“我睡不着。”
说着坐到床边,伸手拽住了左寒搭在被褥外的袖口。
行动间,开口很大的睡衣衣领下隐约露出alpha鼓鼓囊囊的胸肌。
左寒将衣袖扯回,移开视线。
手里一空,姚琛泽莫名感到焦躁,站起身在半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去一趟医院看看姐姐。”他做了决定。
“你也去。”说着给左寒拿上衣服。
左寒不想动,整个人慢吞吞缩进被子里躺了下来,背对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少爷,一言不发。
很不配合的样子。
“你脸上流血了,去医院看看。”姚琛泽开始隔着被子推他的胳膊。
左寒没忍住偷偷翻出个白眼,转过脸来,当着姚琛泽的面,伸手将那点凝固的血迹抹掉。
额前微长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于是脸上的情绪变得不可探知。
“啧。”大概是对这样的敷衍感到不满,姚琛泽终于转身独自出了门。
四周重新清静下来,被阮老板和姚琛泽这么一打岔,心里意外地松快不少。
左寒又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白天睡多了,现在肯定是睡不着的。刚呼出一口气,又听“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看,去而复返的姚琛泽推了门,直直朝他走过来。
“你刚刚就是没敲门吧。”左寒撑起半边身子,较真儿了。
他好像被大少爷传染了幼稚病。
姚琛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在左寒以为他要发火时,姚琛泽倒走几步反手打开门,一只脚退到门外,食指在门板上重重扣了扣,没等屋内人说“请进”,长腿一迈,又走了进来。
“你撒谎。”左寒强调。
“我现在敲门了。”说着姚琛泽浓眉一蹙,伸手递过一个黑色的发圈,试图让话题翻篇。
刚刚找黑皮筋去了?
左寒不明所以看着姚琛泽,不接,直言拒绝,“我没有扎头发的习惯。”
这人连他头发遮在眼睛上也要管?还有没有道理了。
“你起来。”
“这才几点,就瘫床上了。”
如果姚琛泽能把他的话听进去那就不是姚琛泽了。左寒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否不应该这么顺从地住在这里。
最会指挥人的大少爷将歪靠在床头的左寒拉起身,绕到床侧站到左寒背后,弯过腰,伸手捋着细长的头发往后拢。
看这架势是要亲自给左寒绑头发。
“拿着。”他把手里的发圈绷到左寒手腕上。
alpha的体温好像都偏高一点。发烫的手指擦过耳尖,带过一阵浓郁的龙涎香,左寒一时间浑身僵硬,嘴里也忘了怼人。
不应该啊,姚琛泽小时候难道会给芭比娃娃梳头?
很快,左寒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大少爷的扎头发事业进展得很不顺利,业务明显不熟练。
左侧的头发刚被拢住,右边又垂下来一缕,等右边这缕抓上去,另一边的头发全散了下来。
“递过来。”姚琛泽伸手要发圈,听声音很严肃。
折腾半天,终于绷上了第一圈,大约绑头发的人手指骨节太粗,绕第二圈时极不顺利,左寒只觉得头皮一疼,脑袋随之被扯得一歪。
“你别动。”姚琛泽恶人先告状。
“我没动。”左寒叹了口气,无语极了,直接出言戳破他,“你手太笨了。”
身后的alpha呼吸声明显粗重了一点,估计被结结实实气到了。
左寒忽然觉得有趣。
姚琛泽是个很快能给出情绪反应的人,像一只气鼓鼓的青蛙,一碰就会跳出老高。
第13章 你别老这样看着我
“在家也没见你坐姿这么端正。”坐到车上,姚琛泽又开始烦人。
左寒淡淡看了姚琛泽一眼,没搭话。他最近好像反应越发迟钝,懒懒的不爱动弹,不想说话,也没什么精神。
“你就不能靠座椅上。”姚琛泽拍了拍左寒背后的座椅,推销着这块由一整张皮料精心塑形的椅背。
他是在对左寒的敷衍不满。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希望眼前的人把落在别处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左寒叹了口气,认命般开口,“背疼。”
罪魁祸首立即收回胳膊,装模作样摸了摸后颈,神色似乎有些懊恼。
终于安静了下来。
医院应该是私立的,安保严格,保安走来查证过车牌,才放车驶了进去。
姚琛泽仗着自己腿长,走得很快,左寒远远落在了后面。
走廊里消毒水味如影随形,墙体白净,没有越积越多的陈垢,与他常去开药的那些小诊所大不相同。
不知道为什么,在带着点回音的脚步声中,左寒突然开始想象起自己躺在太平间里的场景。
盖过很多死人的白布也盖在了他的脸上,脚上挂着空白的纸牌,有股腐烂的尸臭味。
没人为他哭泣。
“七天了,还没人来认领尸体,直接火化了吧。”
于是他成了孤零零的野鬼。
不对,他上过电视,极有可能会被认出来吧。
左寒忽然着急起来。他一点也不想被认出来,连死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野鬼其实也不错。
“你慢吞吞磨蹭什么!我都走到了门口了才发现人没了,你属蜗牛的吗?”去而复返的alpha脾气很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我以为你丢了呢,就这么点路你走了五分钟。”
飘着的魂儿被嘈杂的人声拽了下来,左寒盯着姚琛泽一张一合的嘴,好半天才接受到信息。
这人在嫌他走路慢。
“背疼。”左寒眨了眨眼睛,还是同一个说辞。
这个理由好像是万能的,能有效粘住姚琛泽的嘴。
快走到办公室,姚琛泽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嘟囔着警告左寒,“你别别老这样看着我。”
不知又在为什么不满,讲话结巴起来,耳尖有些红。
“给他开个活血化瘀的药。”一进门姚琛泽就指挥起人。
原来先来找了陈医生。
“你怎么回事,昨天也没给人开个药,今天老喊背疼。”姚琛泽语气抱怨。
“开过了。”尽职尽责的陈医生叹了口气,昨夜都被一胳膊抡到墙上了,今天还要带伤值班。
真的很想问问姚琛泽,为什么不知道关心关心他?
“那他脸上这口子呢?”不关心他的人还在继续不满,陈斯奕摇摇头,自觉去药柜上拿出碘酒。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姚琛泽,这人怎么今天屁事儿这么多。
“是我自己撕掉了创可贴,贴着不习惯。”左寒主动接话,“陈医生费心了。”
说着他又乖乖坐好,抬起脸,方便陈医生给伤处重新消毒。
他真心不觉得这么点小伤有跑医院消毒的必要。路上那点功夫,应该都愈合了。
陈斯奕刚举起沾了碘酒的棉签,人还没凑到左寒面前,棉签就被姚琛泽抢走了。
大少爷沉着脸,拿着棉签直直往伤处怼。
“有点疼。”左寒如实反馈意见。
于是脸上的力道变得极轻,像一片小心翼翼的羽毛。
“有点痒。”左寒又开口。
姚琛泽泄愤般将那根倒霉的棉签大力扔进垃圾桶。
合着乖巧都是对别人的。
年轻alpha生动的情绪在站到冷藏室外时像按了停止键一般,左寒也探头透过玻璃朝里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几个四四方方的不锈钢冷藏柜,寒气从脚底钻了上来。
“姐。”姚琛泽手撑在玻璃上,轻轻叫了一声。
“不进去看看?”左寒问。
姚琛泽摇头,“她喜欢安静,别打扰她。”
姚瑾涵的尸身已经用福尔马林溶液做过防腐,再用专门的聚乙烯塑料袋装着,应该能保存很长时间。
就好像她还未完全离开一样。
“她嫁人之后很少回家,其实那天除夕夜,我看到了她背部的淤青,她跟我说是不小心撞的。”姚琛泽坐在走廊的蓝色塑料椅上,将脸埋在手掌心。
“我信了。”
“我从回忆里意识到,我忽略了当时姚青警告的眼神。”
“小时候我很怕他,我一做错事,就会被关在黑漆漆的柜子里。”
“我姐会陪在外面,她也不敢违抗父亲,不敢发出声音让姚青知道。她会偷偷释放一点信息素,告诉我她在外面。”
姚琛泽口中的“他”/“她”不停换着对象,时间线也很不明朗,左寒不能完全明白,但不妨碍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感觉到了沉甸甸的伤心和一股茫然无措的孤独。
于是左寒伸手拍了拍姚琛泽的肩膀。
杂乱的负面情绪突然都融进了姚琛泽的悲伤里,变得没有那么浓稠。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息,母亲的忌日她也没出现。柯舜义骗我说她在疗养院静养,可我跑遍了首都所有的疗养院都没找到人。”
“是我太迟钝了,是我去得太晚了。”
“我才知道她刚摔断腿,还没养好就被关进了笼子,成天弓着腰直不起身。”
姚琛泽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他现在没有失控,所有的痛苦一寸一寸扎在心口,异常清晰。
他从未开口和别人说过这些话,也从未跟谁这般示弱。一旦尝试开口之后,倾诉欲就像开闸的洪水般,全向左寒倒了过去。
“她这半年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我应该更注意才对,我已经尽量小心了啊… 怎么会掰断塑料牙刷呢,那东西又不锋利。”
“她得多疼啊。”姚琛泽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哽咽。
“如果她真的那么痛苦,我是不是不该努力让她恢复清醒。”
“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画画,认识的人都说她和我母亲很像。”
“我今天,站在柯舜义家门外,克制了很久才没有冲进去拧断他的脖子。”
“我不明白,姚青到底是为什么会把她嫁给柯舜义,还帮忙隐瞒家暴的事,他到底换得了什么样的利益。”
……
初冬,走廊里穿堂风过,左寒打了个喷嚏。姚琛泽直起身,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两人又静静坐在走廊里,一时间谁也没动。
带着体温的外套宽大柔软,左寒乍然回过神来。
在他眼里,姚琛泽是个不太成熟、脾气也差的大少爷,所有的乖顺可能都给了他姐姐,现在对着他,在一贯的掌控欲之外又多了些依赖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