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分化成为一个Omega。”那人轻描淡写地宣布了这个结果,“你们将获得政府的养育补助,Omega不好养,平时不要亏待了孩子。”
12岁的祝念慈盯着他锃亮的皮鞋和干净的西装裤腿,突然小声说:“爸爸妈妈对我很好。”
狭小的房间内倏然一静。
他在几乎要窒息的感觉中从父亲身后挪出来,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没多少肉的脸颊,用严肃到有些稚气的表情告诉那个Beta专员:“我没有被虐待,我有饭吃,还有学上,他们给我的都是最好的。”
在联盟,虐待儿童是一项很严重的指证。
Beta专员讶异地打量着他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脸,在片刻后松快地笑了声。
“放轻松。”
他对祝念慈招招手,示意这个瘦小的孩子到自己身边来:“我不是警局那些强壮无脑的粗鲁A,我隶属于社会保障局,是来给予你们应有的福利的。”
“至于那条说你爸爸妈妈虐待你的指控,警局在调查清楚后就已经处理完毕了。”
祝念慈在他这种戏谑的注视下忍不住脸上一红,却还是小声地为家人辩解:“我有饭吃的,就是有点没吃饱,所以才会因为营养不良在门口晕倒的。”
专员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怜惜的神色。
“Omega在发育期间所需的营养是Beta的好几倍,”他牵过祝念慈细幼的手指摊在自己掌心仔细打量,“你太瘦了,长期营养不良会对腺体发育造成一定的影响的。”
祝念慈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对腺体和分化没有任何概念,Beta专员顺势从包里翻出纸质的文件,在桌上铺陈开来。
“按照联盟宪法,生下的子女如果是稀少性别群体,也就是Alpha和Omega,且家庭年收入不满六万联盟币,政府会给予每月三千联盟币和一支发育期营养液的补助,并承担该名少数性别孩童在教育、医疗等方面的支出,直到大学结束。”
他边解释,边给自己对面坐着的Beta夫妻递笔。
“您可以看完协议后再签名。”
祝念慈怔怔地看着那些在灯光下白得刺眼的纸张,眼前渐渐一片模糊。
……简直就像做梦一般。
直到父母签完字,将那名专员送出门,又在月底的时候成功接收到那笔来自国库的转账,祝念慈才终于有了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哪天会因为经济拮据而被迫退学,一路考上了全联盟最顶尖的学府,又被第二性别领域首屈一指的学者闻越捡回去当了学生。
除了一直没能成功分化外,祝念慈的人生里再没有过多的烦恼。
所幸政府每年的免费体检都显示他的身体再健康不过,医生也只是说他这种情况不是没有,故而祝念慈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晚些才好呢,祝念慈想,分化成Omega后每个月都得有七天的时间必须在家里待着,舍友时不时就要抱怨两句,说是个人都不愿意无缘无故在家里关禁闭。
祝念慈边给发情期刚结束的Omega递营养液,一边深以为然地点头。
一连在房间里呆上七天,身上还不得跟爬了虫子似的难受?
直到这个月初,祝念慈才终于有了点分化的征兆,他在宿舍度过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发情期,等激素水平落回到正常区间后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实验室。
七天的时间足够他错过很多的实验进程,事实证明,发情期这种事情足够无聊也足够影响正常生活,也怪不得大部分的Omega都不喜欢。
而此刻的祝念慈正匆匆忙忙地跨过实验室的大门,将所有的尴尬和那名陌生Alpha一起关在走廊上,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他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对坐在不远处的人打招呼:“师兄早!”
“不早,”那人头也不抬地刺他,“再晚上几分钟,我的报告都要写完了。”
祝念慈讪讪地对他一笑,很乖巧的样子:“这不是离得有点远嘛……对了师兄,老师来过了吗?”
听他这么问,那人终于抬起头,露出张平平无奇但很斯文的脸,他的眼下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跟被吸干了精气神的干枯肉体似的。
他叫陈思,是个性别和外貌一样普通的Beta。
即使祝念慈早就看惯了他这幅模样,还是被这种精神状态吓了一跳。
“师兄昨晚又睡实验室了?”
陈思给了他个理所应当的眼神,面无表情地说:“老师只过来了一会,刚走没多久,说是下午有人找,顺便问了我句你的状态怎么样。”
分化过晚通常会造成发情期时的一些不适症状,祝念慈回想了下,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吧,老师给的抑制剂挺好用的,我耐受性也不错,睡了几天就安全结束了。”
结果话音刚落,被阻隔贴覆盖的腺体上骤然传来点细微的痒意——像是绒毛在皮肤上悄然钻出,又像是过于敏感的部位被粗糙布料摩擦的触感。
他克制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发尾,鼻尖下弥漫起一点橙花的香气。
糟糕,该不会真的没贴好吧?
“我得去一趟洗手间,”他无不尴尬地跟陈思申请,“第一次用阻隔贴这种东西,好像没弄好。”
“给你三分钟,”陈思啪地放下手里的报告,神情颇为萎靡,“然后回来准备好材料,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干活了,可别耽误我晚上回去补觉。”
“知道啦师兄,”祝念慈将围巾整齐叠好放在桌上,“保证马上就回来。”
他说完就重新出了门,痒意在无知无觉间渐渐隐没,祝念慈背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艰难地扭过脖子,看见自己后颈上好好地被肉色的阻隔贴保护着,方方正正一块,换个强迫症患者过来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镜面中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容顿时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奇怪,”祝念慈叹着气一点点撕掉阻隔贴,“我明明贴好了啊?怪不得他们说这玩意儿不能买便宜的。”
他买的这款阻隔帖的说明书上写的是八小时有效,可这才用了不到四小时,就已经无法遮掩发情期结束后过于活跃的信息素了。
实在是有些粗制滥造了,祝念慈想,还不如我以前上专业课的时候练手做的呢。
简直就是奸商!
他生疏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腺体的位置换上新的阻隔贴,又在冷风中哒哒地跑回实验室,陈思正站在打印机面前打呵欠,听见动静时没什么精气神地抬眼瞥过来。
“这回还挺快。”
祝念慈主动拿起桌上厚厚一杳纸张,替他将乱七八糟的椅子一一摆正:“我哪儿能让师兄你一个人把今天的活都干完啊。”
“还算有良心,”陈思把新打印出来的纸张往他手上一堆,自顾自地转身,“今天表现不错,晚上去我家把做多的饭吃了。”
祝念慈欢快地应了声好,对着他的背影弯了弯眼。
陈思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住,这个点哪能做出多的晚餐。
不过是找个借口,给自己留一点体面罢了。
……
从实验室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擦黑,祝念慈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听见陈思无奈且烦躁地嘟了声。
“老师让我去办公室找他一趟,”他在黑暗中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真是的,一下午都不见人,到下班的点了才说有事,这不是纯纯压榨我的休闲时间么。”
祝念慈没他这个胆子在背后编排闻越,于是没怎么犹豫就主动说:“那要不……今晚就算了?其实我宿舍里还剩了点吃的。”
“吃的?”陈思用很鄙夷的目光瞥了眼他尖瘦的下巴,“发情期专用营养液是吧?”
“哈哈……”祝念慈干笑着挠了挠侧脸,“怎么不算呢?”
“别用化学产品侮辱食物两个字,”陈思的语气听起来根本不容拒绝,“你去湖边长椅那儿等我,嫌无聊的话,可以去食堂帮我带一杯热牛奶,噢,两杯吧。”
祝念慈当然乐意,他顶着瑟瑟冷风走在空无一人的校道上,这种天气这个点,旁人不是在吃晚餐就是在学校操场遛弯约会,没多少想不开的会跑到医学院的实验楼来,他缩着脖子低头看自己的通讯器,倦怠感一点点自骨血深处蔓延上来。
从前的教科书上有说,发情期结束后的三到七天,Omega都会产生精神倦怠、体力不支的症状……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过往学过的知识,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做了个简单评估,最后得出了一个“很健康很正常”的结果,不由松了口气。
“大龄分化会出现的身体问题居然一项都没有出现,”祝念慈在冷风中欢快地蹦跶了下,“我运气真好!”
骤然松懈的心情令他的警惕性直线下降,以至于身后隐约的引擎声都被忽略了过去,直到车灯飞速地映亮黑夜,刺耳的喇叭声贯穿了风声,他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危险。
“小心!”
树荫覆盖的黑暗中骤然伸出只手臂,将他往旁边飞速一带,祝念慈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睁大眼栽倒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那是个足够宽厚的胸膛,带着很淡的烟草和雪松香气——他猜测那应该是某种Alpha用信息素阻隔喷雾的味道,陌生的手掌在腰上一扶而过,轻而易举地帮助他重新找回了平衡。
“谢谢。”
祝念慈心有余悸地抬起眼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那双雾蓝色的瞳孔震得呆滞了瞬。
是下午在闻越办公室见到过的那位Alpha,只不过此刻这人身边还围了三四个保镖模样的Alpha,正一致地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
祝念慈张了张嘴,在短暂的沉默后选择重复了遍:“……谢谢您。”
瞿既明同样有些讶异,他冷淡地松开这个冒失的Omega,往后退了两步:“没关系,走路还是不要看通讯器了。”
祝念慈点点头,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再说些什么——毕竟这个Alpha代表着第二性别研究所,还跟自己组里正在研究的项目有点关系,直接扭头就走的话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隐约的Alpha信息素驳杂地混合在一起,令他局促到有点坐立难安,Omega是很难长时间待在优质Alpha群体中的,他们过于侵略性的信息素根本没办法完全被药剂压制下去,除非在军部接受过特殊的训练。
很不幸的,瞿既明的这些保镖全都是优质Alpha。
最后还是瞿既明主动开口,问他:“还有什么事情吗?”
祝念慈摇摇头,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合适的攀谈话题,颈后的某块部位又骤然钻出点很明显的痒意。
——微弱的橙花香颤巍巍地冒了出来。
不合时宜到像是刻意至极。
瞿既明彻底冷了神情,下意识地揉搓了下刚才触碰过祝念慈的手指。
两次了,他审视而冷静地在心底陈述。
这个Omega,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两次在自己面前泄露了信息素。
第3章 意外
冷风呜呜扫过无人的街道,祝念慈飞速地抬手捂住后颈,对上瞿既明再次冷了好几度的眼神,尴尬至极地摇摇头。
“没、没有了。”
他有些迷惑地回想自己上一次更换抑制贴的时间点——大概是半小时前,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这种情况?
而且腺体又开始发痒,脸上也有点热……我该不会是对这种信息素隔离贴过敏吧?
祝念慈惴惴不安地垂下眼,一时竟忽略了眼前的这些人,而瞿既明却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注意到眼前的这个Omega呆愣愣地盯着自己,昏暗的路灯无法对Alpha优秀的视力造成阻碍,他将祝念慈脸上浮起的红晕尽收眼底,终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同学?”
“嗯?”祝念慈迅速回过神,在鼻尖愈发明显的橙花香气中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社交礼仪,“您请说。”
瞿既明又往后退了点,维持着冰凉的礼貌跟他说:“没什么,天色不早,即使是在学校里也得注意安全。”
祝念慈懵懵地噢了声,一时没想到在联盟科技大学里能出现什么危险。
“Omega的意外伤亡率每年都居高不下,”瞿既明适时地补充,“况且最近突然大降温,Omega是感染流感的高危人群,所以这种时候,还是尽快回到宿舍里比较安全。”
他说的都是近年来的社会观察数据,祝念慈同样有所了解,他不由对这个看着冷酷却意外挺关心人的Alpha露出点笑容,真诚地说:“谢谢您的提醒,不过在首都的话,我觉得其实不太需要担心治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