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玫瑰——过日辰

作者:过日辰  录入:04-11

  “没关系,只要车还在,我们都照修不误。”沈行琛在旁边装模作样地轻轻敲敲后备箱盖,还凑近去听听,末了,又转身朝乔妈妈狡黠一笑,像是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的样子:
  “您放心,不收钱,出来修车也算我们出门放风了。”

  裴郁余光瞥见乔妈妈脸上的微笑略显紧绷,眼底也殊无笑意,看上去有点尴尬却不失礼貌。
  一直没说话的乔爸爸,此时也支吾一声,向乔妈妈道:
  “时间快到了,那我去接小念,你……在家等着吧。”
  “你去吧。”乔妈妈似乎看了他一眼,叮嘱道,“早去早回。”
  乔爸爸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时,裴郁听到沈行琛一边检视车辆,一边浅笑着道:
  “小念是乔姐的孩子吧,我们见过两回,长得又白又干净,特别可爱。”
  乔妈妈也笑笑,心不是很在焉地答应着。
  裴郁从轮胎旁站起身,一眼便看见车门后方油箱盖附近,一片颜色淡淡,几乎呈透明状,流溢的浅黄。
  他用手指抹一点,放在鼻下轻嗅。
  是汽油。
  他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放下手。
  借着转身的短暂驻足,裴郁望了望车内,收拾得相当整洁,后排座椅上的软垫都平整如新,没有一丝褶皱,应当是近期被清洗过。
  然而,驾驶位上却躺着一张蓝色小卡片。他仔细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张中石化的加油卡,被人随手放在那里。
  他直起腰来,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那边厢,沈行琛还在和乔妈妈寒暄:
  “……乔姐这次出差是不是得挺长时间?我们刚才去她家里,她把房子都租出去了,整得跟不回来了似的。”
  “啊……时间不短,得一两个月吧。”乔妈妈的语气略觉犹豫。
  “哟,那还真的不短。”沈行琛皱皱眉头,“孩子得一直跟您一块儿住吧?”
  “……是。”乔妈妈勉强微笑道,“她们住在我这边,也方便点。”
  “她们?”裴郁听到沈行琛的声音明显扬了扬,好奇似地追问道,“乔姐到时候也跟着住过来吗?怎么,那边房子要卖出去?得卖多少钱一平啊?”
  “不是,不卖……”
  他的问题像连珠炮,随意却紧凑,乔妈妈的回答里多了几分肉耳可闻的慌张,也顾不上再盯着这辆车,眼神有些躲闪。
  裴郁抓住机会,向沈行琛使个眼色,反手悄悄一指后备箱。
  对方会意,打断乔妈妈的话,笑道:
  “光顾着跟您唠,忘了交代,咱们后备箱这块儿也得检查一下,万一有问题及时修理,别影响用车。您会开这个后备箱吗,来,我给您示范一下,钥匙给我……”
  一径说着,沈行琛便从她手中接过车钥匙,把后备箱按开,又把钥匙塞回她手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乔妈妈还没从方才的问话中回过神来,神色茫然地将车钥匙松开又抓住,还来不及问上一句,就又被沈行琛先发制人,熟人似地拉家常:
  “让他自己检查去,您不用管他……刚才您说乔姐那房子不卖,那怎么好端端的不住啦,是不是有人见她一个人带孩子,又年轻,就想欺负人之类的?”
  趁沈行琛拉住乔妈妈问东问西,注意力不在这边,裴郁摸出那瓶鲁米诺试剂,向空无一物的后备箱里均匀喷洒了一些。
  乔妈妈的口气原本稍显为难,但一说到孩子,却好似有些怨气在胸,不吐不快,便多说了几句:
  “这年轻女人独个儿带孩子,哪有容易的。你不麻烦别人,可挡不住别人给你找麻烦。饶是我们小念这么听话,谁都不招惹,偏偏有人非要招惹他,你能怎么办……”
  “招惹小念?”沈行琛奇道,“他才上幼儿园,谁会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乔妈妈许是自知失言,干笑两声,含糊应道:
  “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还提它干什么。”
  “那倒是。”沈行琛也不再深究,话锋一转,继续说下去,“不过说到小孩子,我确实得多嘴提醒您一句。您可得看好孩子,社会上什么人都有,出门不仅得防着车,还得防着人……”
  随着他滔滔不绝科普“防人**指南”,乔妈妈的脸色变得多少有点不大自然。
  而伴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后备箱里,一片又一片浅淡的蓝色荧光,实打实地显现在裴郁眼前。
  他望着那些寂静的幽幽蓝光,心头的沉重之感越发浓烈,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无需多说什么。
  无需再说什么。
  这片消融的隐血,就是最确凿的证据。
  他仿佛看见孟三儿支离破碎的尸体,被满面惊惶,双手颤抖的年轻女子费力地装上车,缓慢流淌的刺目猩红被冰凉的月光冲淡,为本就漆黑无望的暗夜,添上一笔无解的罪恶气息。
  年轻的女子连发梢都在战栗,额角有汗珠滚落,与眼角的泪光合而为一,模糊了视野,她也如无知无觉般,手下的动作坚定不停歇。
  裴郁垂下手,一动不动站立在车后,久久无言,直到她忙碌的背影从虚空中消散。
  沈行琛也发现了这片短暂的蓝,声音渐次低下去,笑容收敛,一点一点,化成黄昏静默的风声。
  “你……”乔妈妈不无惊恐地望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第147章 是我
  “你……”乔妈妈不无惊恐地望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浅淡而诡异的蓝光,在四合的暮色中缓缓铺陈,远远望去,如同簇簇流动的鬼火,从地狱冥幽一路燃到人间。
  光色勾勒血的形状,如尸块运送情景重现。
  裴郁呼出一口气,不答反问,情绪不见起伏:
  “这辆车最后一次上路,是乔女士开的吗?”
  “不是!不是她!”乔妈妈看上去显然比他激动得多,“……七月十九号那天借给别人开之后,就再也没动过!”
  裴郁语气平淡,眸底无端闪过一丝悲悯:
  “确定,是七月十九号?”
  “确定!”乔妈妈毫不犹豫,语调也变得强硬,“就是十九号,我们把车借给别人开,后来再也没有动过。”
  裴郁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中的闪躲与慌乱,简直无所遁形。
  可乔妈妈的说辞,却是无比顺畅流利,始终坚持七月十九号那天把车借了出去,此后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她的话语和神情形成鲜明对比,裴郁忍不住略带悲哀地想,这番话她要背上多少遍,才能保证被自己这样询问时,背台词似地脱口而出。
  因而,他几乎不忍心问出那个最关键的,可以作为证据,将案件拍板定性的决定性问题。
  答案能够预料,他只是不忍,亲耳听到。
  真是想不到,裴郁暗暗自嘲,向来以冷漠无人性著称的自己,也会有这样优柔寡断,难以抉择的一天。
  不知为何,他转眼,望向一旁的沈行琛。
  后者自始至终站在那里,投来的目光安静柔和,如蓬松绵软却韧劲十足的云团,将他重重包围。
  见他望过去,沈行琛微微笑开,徐徐点了点头。
  那眼神中有着无限信任与包容,一点一滴,如涓涓细流汇入无边海洋,注入令他安心的力量。
  裴郁懂得沈行琛无声的言语——
  小裴哥哥,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爱这个字,其实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少年的眉眼温存,细细描摹他眼耳鼻口沉吟的情态。
  玫瑰花瓣悄悄盛开,为失群流浪的孤蝶,提供遮风挡雨的栖息之地。
  吻过沈行琛唇角的微风,也迫不及待拂过他的眉梢。裴郁感到心底莫名沉静下来,为少年虔诚热烈的注视,也为他再熟悉不过的,淡淡好闻香水味道。
  他深呼吸,终于平静开口:
  “车,借给过谁?”
  他看到乔妈妈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神情骤然紧绷起来,双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裴郁相信,她此刻也一定在进行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
  普通活人的谎言,往往要拉上许多心理建设来铺垫,并非个个都是沈行琛,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的唇齿与空气胶着地拉锯,时间每过去一秒,她脸色就像这天色,更加黯淡一分。
  “不用问了,是我。”
  一个磁质而沉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裴郁不用转头,也知道来者何人。
  他微微闭一闭眼,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有些话,你还是想清楚再说。”
  “已经够清楚了,不用再问。”那声音一如往常,冷峻,威严,带着这个年纪并不常见的沧桑和稳重,掷地有声。
  裴郁转过身,与廖铭四目相对。
  他瞥见紧随对方而来的乔爸爸,很快地站到乔妈妈身边去,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同出一辙的忧虑。
  终于,还是来了。
  裴郁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无力与无奈。
  乔爸爸离开的那一刻,他已经预料到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现在,仍旧觉得悲哀难抑,如低气压的乌云盖顶,将气流挤压到只允许维持生命的气息勉强通行。
  他感受得到,自从廖铭现身后,沈行琛略显担忧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如打定主意的积雨云缠绵不去。
  “是么,够清楚了么。”裴郁只觉得有股浓重的苦涩徐徐袭上心头,他指指那片越来越淡,快要消弭无踪的蓝色荧光,“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廖队?”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有种咬牙切齿的无可奈何。
  “乔湘是我的旧相识,我借过她的车,拉一些东西。”廖铭沉声道,“那不是人血,是动物血,不信,你可以取样去检验。”
  裴郁没有去取样,站在那里不动,眼中本就淡然的神采,渐次被空洞吞噬:
  “廖队自己也有车,何必借别人的。难道你的车只能运送黑塑料袋,没有多余空间,来装别的东西?”
  话音落下,他敏锐捕捉到廖铭眸光中一霎时的松动。
  他知道,对方也在等他问出这句话。
  廖铭顿了顿,语气里有种坦然无谓的漫不经心:
  “袋子我拿来自有用处,不劳费心。总之车是我借的,也是我开的,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不用拉上别人。”
  感知到他话里强调的意味,裴郁微微昂首,并不退让:
  “那好,我问你,那颗雪花形状的水钻,哪儿来的?”
  “腰带。”廖铭毫不犹豫,“我腰带上的装饰物,不小心,掉了。”
  “廖队最近好像很不小心。”裴郁凝视着他的神情,“没记错的话,你数据线也丢了。”
  “对。”廖铭倒是应得痛快,“两个星期前,不小心掉了……”
  “那菜刀呢?”
  对方话音还未落,裴郁不愿再听他刻意重复时间,心一横,话与话之间,甚至没有给对方留出喘息的缝隙:
  “埋在青警公寓附近土地里的菜刀,也是不小心掉的吗?”
  廖铭并未答话,空气陷入一种黏连的安静。
  夕阳光线昏黄而冷峻,无声无息攀上每个人的眉梢眼角,平白多出一丝窒息感觉。
  裴郁看到,当自己问出刀这个字,乔家父母的面庞,便统统笼罩在一团灰败的阴云当中,周身弥漫出肉眼可见的惊惶。
  而廖铭惯常淡然无波,不苟言笑的面容,却在这四合的暮色里,无端生出几分柔和与释然,如锋分明的棱角也被冲淡了两分。
  就仿佛,裴郁终于达到了他的满意,问出了他想听到的问题。
  “是我埋的。”
  似乎过了几秒,又似乎过了几个世纪之后,裴郁听到廖铭开口。
  不是辩解,不是借口,更不是那种破罐破摔的无奈。
  而是宣告。
  向他,向“侦探何年”,向乔家父母,也向廖铭自己。
  笃定,决绝,不容置疑的,宣告。
  裴郁望着对方,眸中深沉的悲哀如海港泄出的洪水,将目之所及缓缓淹没。
 
 
第148章 欠她一条命
  “是我埋的。”
  廖铭的口气决然,笃定,裴郁从字里行间听出一种壮士断腕的慨然。
  仿佛长久的悬心终于尘埃落定,自知结局避无可避,便二话不说,坦然承认,将他人目光与自己命运都置之度外,漠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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