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玫瑰——过日辰

作者:过日辰  录入:04-11

  他还记得祁山说这些话时,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狡黠和幸福。
  有妻有儿有兄弟,他们今生不再有后顾之忧。
  那双春风得意的帅气眼眉,此时距他只有咫尺之遥。
  却隔了半截生死,血色开道,如天涯远辽。
  廖铭的视野,被渐渐溢出的一层水汽覆盖。
  在周围愈演愈烈的怂恿声中,他缓缓抬起执枪的手。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平安夜快乐!祝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好运好运!
 
 
第150章 摊牌
  在周围愈演愈烈的怂恿声中,廖铭缓缓抬起执枪的手。
  枪口对准祁山眉心,指节弯曲前的最后一刻,祁山终于像松了口气般,停止喊叫,任由唇角的血安静流下,定定地望着他。
  那双黑眸一眨不眨,在血雾中,凝成一座屹立不倒的雕塑。
  他读懂兄弟的意图。
  一个眼神,托妻献子。
  乔湘和未出世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廖铭,帮我照顾好她们。
  廖铭闭上眼,下一秒,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半死的生命戛然而止,算种别样的解脱。
  人群骤然欢呼,只为亲眼目睹一个叛徒被判处死刑。
  毒贩们弹冠相庆,嘲讽着背叛帮派的下场,顺便互相分享着自己的忠心。
  黑龙在不远处满意地点头,那位小头目也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如释重负地笑开。
  昏暗压抑的黑帮仓库,暂时被一片踊跃的欢腾所笼罩。
  人声扰攘,也就没人听见枪响的同时,廖铭轻轻启唇,无比郑重,无比虔诚地对祁山说出的那句——
  你放心。
  我的兄弟。
  ————
  祁山牺牲半年多之后,廖铭收集到一个卧底所能掌握的所有证据和情报,在警方的通力配合下,将这个特大犯罪团伙成功捣毁,一网打尽。
  这件不世出的功勋,使他声名远扬,在望海市乃至青泉省警界,都占有不可撼动的一席之地。
  一时间,这位年轻的特警风头无两,前程无限光明。
  他却婉拒了禁毒支队的邀请,也放弃了特警支队的晋升,而是以心理创伤需要修复为由,自请调到下辖派出所,做一名普通民警。
  省厅经过综合考虑,本着不能浪费优秀人才的原则,将他留在市公安局,调任刑警一队队长。他也就默然接受,一直干了下来。

  调令下来那天,他在祁山家门口,遇到刚刚生下孩子,从医院回来的乔湘和她父母。
  初生婴儿的模样还看不大出来,但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却像极了父亲。
  他们对他礼貌而客气,可他自己知道,欠这一家人的,他得用一生来还。
  乔湘告诉他,孩子名字已经取好了,就叫祁念,怀念的念。
  他听到这两个字时,迈出的脚步顿了顿,静默半晌,不动声色地说好,又若无其事走过去,帮忙抬起婴儿车。
  当天夜里,却拎了一箱啤酒,跑到没人的僻静公园,坐在河边的星空之下,一个人喝得泪流满面。
  答应过祁山的事,他就算拼了命,也要做到。
  祁山死得惨烈,没有尸体也没有骨灰,局里为他立了衣冠冢,特批迁入位于望海市郊的烈士陵园。
  那里静谧安宁,松柏长青,时而有男女老少缅怀致敬,墓碑前的鲜花郁郁葱葱,一如他们曾以鲜血捍卫的,川流不息的人间生命。
  在遗物持有申请这件事上,廖铭表现出了少见的固执,力排众议,将祁山曾经的警徽亲求到手,多少年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他说,那上面有祁山的热血和魂魄,拿着它,就仿佛祁山从未离开。
  警徽通常被放在他警服衬衫的左上口袋,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此后的几年里,廖铭便成了祁山父母的另一个儿子,乔湘父母的另一个女婿。生活费,体力活,体检,旅行……他们的一系列大事小情他全部包办,把两家照管得无微不至。
  两家父母时常感叹,廖铭比他们亲儿子还亲,即使祁山还活着,也做不到他这种程度。
  廖铭几年如一日的关怀与担当,除了换来他们的交口称赞外,还收获了乔湘的情愫暗许。
  近一年多来,祁念上幼儿园后,乔湘便直白向他表示过好感,时常约他出去吃饭见面,以私人的名义。豆花儿曾经听他接过的几个电话,确实都是乔湘的邀约。
  只是,廖铭信守对祁山的承诺,在生活上,把这对孤儿寡母照顾好,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人的欺凌。
  除此之外,并没有非分之想。
  他不能对不起兄弟。
  然而,当初祁山爱上乔湘,就是被她身上勇敢独立,热情开朗的气质所吸引。而今时过境迁,往事在回忆中慢慢消隐,乔湘度过了最初的伤心欲绝,也变得更加成熟与坚强。
  廖铭是一株铁树,乔湘则像爽朗多情的藤蔓,缠绕得恰如其分,如化雨春风。
  等廖铭意识到事情的走向隐约有些偏离正道时,一直以来的正直和对死去兄弟的歉疚,铺天盖地将他淹没,险些溺死在名为自责的洪流中。
  于是,他便开始有意疏远乔湘。
  吃饭观影的邀约一律推脱,帮忙接送孩子的请求也是能拒则拒。除了家里必要的体力活计外,他尽量减少和乔湘的单独相处,拒绝意味昭然若揭。
  好在祁念已经逐渐长大,曾经的伤痛虽无法愈合,却已然悄悄结痂,需要他操心和照管的事情越来越少,从老到小,生活都在渐渐回到正轨。
  或许乔湘也懂他的为难与纠结,不催促,不紧逼,若即若离,张弛有度,给他恰到好处的自由空间,放他独自思考。
  因而最近一段时间,他和乔湘联系并不多,所知的近况也仅限于母子平安,家人健康,日子风平浪静,一切安好。
  可突如其来的这桩碎尸案,打破了这种难得的平静。他从关于凶手的一些蛛丝马迹中,居然看出了乔湘的影子。
  偷偷跑去找乔家父母求证后,晴天霹雳落定,乔湘真的是杀人分尸的凶手,证据确凿,不由分说。
  廖铭告诉自己,她落到这个地步,和自己这段时日的疏于照顾,一定脱不了干系。
  因此,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做出顶替凶手的决定,瞒着乔湘,将现有线索证据,统统往自己身上引,同时又极力否认,将自己与案件撇清。
  他相信,这样的欲盖弥彰,足以引起裴郁等人的怀疑。
  事发突然,他来不及细问乔湘与死者背后的纠葛,他只知道,那是好兄弟的妻子和儿子,是烈士的遗孀和遗腹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说服乔湘不太现实,廖铭明白,她虽然聪慧通透,却性情磊落,有勇气有担当,绝不会答应自己做出顶包之事。
  他便找到乔家父母,晓以利害,动之以情,最终使他们同意,以疗养的借口送乔湘出去避避风头,躲避警方追查,余下的未尽事宜,都交给他来解决。
  而乔妈妈关于借车的说辞,也是他事先叮嘱过的。遇到接近那辆车的可疑人员,也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乔爸爸那张略显惊慌的脸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廖铭便知道,摊牌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圣诞节快乐!爱你们!
 
 
第151章 情与法
  “……所以,凶手是我,也只能是我。”
  追忆往事让廖铭本就低沉磁质的嗓音,变得更加喑哑,像积聚了多年的大雾,在喉咙里弥漫开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和经年的尘霜:
  “是我杀了孟临溪,企图毁尸灭迹,当场分尸,又抛尸到望海市各个角落。都是我做的,不关别人的事。”
  裴郁喉中像被什么堵住,苦涩,酸胀,满胸臆都是难以言说的沉闷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我也不瞒你。”廖铭口气诚恳,眸底有至诚的光芒熠熠闪动,映亮门缝透出的暮色:
  “我廖铭这辈子从没服过软,更没求过人,但是这回,裴郁,我求你。”
  空气长久地静默,一种无言的痛楚在沉默中滋生,蔓延,缓缓攀上裴郁的眼底心头,如烟雾缭绕,挥之不去。
  良久,良久。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轻轻开口,语气平和:
  “我会考虑。”
  廖铭眉心微微一动,略显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徐徐呼出一口气,向他颔首致意。
  视线从对方身上扫过,裴郁看到,他淡蓝色警服衬衫的左上方,口袋处微微凸起,勾勒出一枚线条圆润的警徽形状。
  裴郁移开目光,忽然间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小裴哥哥,走吧。”
  直到沈行琛清朗流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才意识到,廖铭已经打开车库门,自行离开了。
  任由沈行琛揪着他衣袖,将他带离那辆吉利帝豪,他向远处的大路上匆匆一瞥,看到廖铭被夕阳无限拉长的背影,落寞,萧索,如风中摇摆的枯叶。
  无数车水马龙在宽阔大路上呼啸而过,那背影始终微垂着头,浑然不觉,仿佛影子也要和这满地盘旋的枯黄秋叶一样,飞向地老天荒。
  裴郁许多年来第一次,从这位年轻有为,前程锦绣的刑警队长身上,看见了苍老两个字。
  故人一去长别久,放不下的,只有活着的人而已。
  ————
  见他情绪低落,神情萎靡,沈行琛便颇为贴心地为他拉开副驾一侧车门,又先他一步,爬上驾驶位。
  裴郁回过神来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正绕过他胸前,帮他扣好安全带,动作安抚而温柔。
  他的眸光不知不觉柔和起来,为这从未有过的,与活人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温存体验。
  沈行琛总能在这种时候,给予他不可磨灭,温暖治愈的力量,他想。
  如果这种力量就是他们说的爱,那么,就算接受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转头望着沈行琛,眼中蕴了无尽汹涌的暗流,双唇动了动,却到底没能发出声音。
  “怎么,小裴哥哥?”
  沈行琛轻轻一笑,启动引擎,精致单薄的少年轮廓在微暗的暮色里明昧不定,有种苍茫而空灵的美好:
  “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会害羞的。”
  裴郁习惯性地轻嗤一声,唇角逸出的轻浅气流,都染上一丝秋天傍晚特有的,略带清甜的枫叶味道。
  他要向这蒙昧的黄昏说声多谢,多亏浅橙色的夕阳光线辽远而淡薄,是秘密的忠实守护者,没有出卖他此刻对一朵玫瑰的疯狂心动,血管里都摇摆着花瓣的颜色。
  他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悄悄亮起的华灯盏盏,街景如流水滑过:
  “你说……”
  后半句在嗓音里款款消磨,不知是唇齿苛刻,未经雕琢,还是字句胆怯,不敢逃脱。
  沈行琛的语调似笑非笑,一双灵动闪烁的黑曜石,比天上星辰更早落入裴郁眼眸:
  “嗯?”
  “你说。”裴郁费了好大力气,才收敛住漫天飞散的心神,眸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对方轻扶方向盘的手:
  “情与法,哪个更重要?”
  “问我?”沈行琛徐徐笑开,唇边弧度将花芯勾勒:
  “小裴哥哥,我不信你心里没有答案。”
  裴郁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睫处落下几分摇摇欲坠的迷茫:
  “我一直自认凉薄无情,厌弃活人,可当真事到临头,又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的语气里漂浮着一种苦涩的自嘲,却在沈行琛如春水盈荡的眼波里,像经冬的冰霜悄悄化解。
  “你知道我对那个叫丁胜的做过什么。”沈行琛微笑莞然,一副对自己曾经残忍手段全不在意的模样,“可是你并没告发我。”
  裴郁抿抿唇:
  “你说过,他罪有应得,我信你。”
  “小裴哥哥这么说,可太让我感动了。”沈行琛趁机飞来个眼风,一如既往地像流云魅惑,自天陲游过:
  “我向来认为,情比法更重要。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一样。”
  “是么?”裴郁轻声道,目光茫然而机械地扫过车窗之外的红男绿女,与其说是问对方,不如说是问自己。
  沈行琛的声带仿佛沾染了丝丝烟雾,清朗中有着一分若隐若现的喑哑,为逐渐浓重的暮光,又添上一层令人迷醉的幻影之色:
  “如果法律不能惩罚恶人,那就让恶人来惩罚恶人吧。”
  话语里那种缥缈的沉重太过明显,裴郁不由得转头望向他。
  那双黑曜石却若无其事地弯弯上挑,如柳梢头初升的新月,照亮如许晦暗的黄昏。
  “我不知道。”裴郁收回视线,向后仰靠在座椅上,淡淡说道。
  他没有撒谎,也并未故意将心绪模糊。
  情感不容忽视,法律不可违背。
  孰轻孰重,他一时间有些看不分明。
  活人活着可真难啊,他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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