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都没听见门内的回应。
不仅丹羽没有声音,司□□邸的士兵都比往常少了许多,异常地安静。连空气都变得焦躁不安,噼里啪啦地,隐约听见雷电的幻动,让龙不适应地弯曲尾巴。
“丹羽不在这,我们要找找他吗?”阿遥问。
阿散思考了一会:“去山下吧,丹羽连着两天没睡觉,说不定正在家里休息。”
很有道理。
龙又爬上人偶的肩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人偶带着头纱,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全习惯在人群中若无其事地行走,踏鞴砂的人们也习惯在村里住着一名倾奇者和一条孩子们喜欢的龙。
只是今天过于安静了,路上人很少且行色匆匆,连打量的眼神也没有。
等他们走到丹羽家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严肃板正的声音。
“桂木。”
结婚礼服都没来得及脱下来的桂木出列:“大人,您说。”
“你带领一队人手,立刻进入御影炉心内部,务必找到丹羽的踪迹并将人带回来。”
“是。”
……怎么了?
阿遥心里一紧,连着阿散的脚步也变快了许多。丹羽的宅子和普通民众的院子也没有多大区别,两间平房,几棵孔雀木,一间锻造房和一口井就构成了全部,几步就能走过去。
平房外发号施令的不是丹羽久秀本人,而是踏鞴砂的二把手,目付长官御與长正。
阿散快步走过去,没等走到御與长正身前,阿遥就忍不住追问:“丹羽人呢?”
御與长正看都没看他一眼,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音调严厉又沉稳,回答他的问题:“昨夜御影炉心出现异常,丹羽带人进入探查,至今未归。”
阿遥立马指挥人偶,脚步调转:“走走走,阿散我们去炉心,把丹羽捞回来。”
“你们两个给我回来!”御與长正呵斥。
他是实力强大的武者,一个箭步冲上去,硬生生把阿散挡在原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们去干什么?桂木已经带士兵进入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御影炉心里是什么情况,能别去就别去,懂吗?!”
“他好凶。”龙委屈,龙用气音在阿散耳边告状。
御與长正和他们并不太熟,但即使如此,和人类玩的时候也曾听过他“刚正”,“严肃”,“死板”的名声。
这么小的声音也能被听见,御與长正瞪了阿遥一眼,沉声道:“这是踏鞴砂官府内部事务,不需要外人指挥,给我站在一旁呆着去,不准插手,听见没?!”
“说话,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阿遥不耐烦道。
他和阿散站在院内一角,看着桂木换了一身盔甲,点好七八个士兵,带着人走向御影炉心的方向,路过他们的时候还微微点头示意。
因为担心桂木和丹羽的安全,阿遥和阿散一直在丹羽家院子里呆着没走,行程和道别都暂且搁置,现在也没心情说这些。
而御與长正也没有多管他们,不停地派人去探查炉心,又无功而返,烦躁地一直在正厅里踱步来回。
那天究竟等了多久,阿遥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日上三竿又沉入海底,月上枝头又向西离去,夜晚星星也无,第二天一定不是个好天气。
果然,在第二日一早下起了蒙蒙小雨。
他们在院里等得太久,一天一夜过去,都能在炉心里转三圈了。然而无论是丹羽还是桂木,又或是他们带进去的人手。
一个也没有没有回来。
第12章
“一天一夜了。”阿遥抬头看看天色,“少吃一天饭都难受呢,再不想办法,可能人都没了。”
“阿遥想去救人吗?”阿散问。
细如牛毛的雨落下来,像是将人都笼罩在水雾之中,天是暗色的,泼洒下来,将山峦和积云,还有脚下的石板都染成了水墨一般的颜色。
阿散用头纱遮住自己和肩上的龙,他们站在院内的凤凰木下,趁御與长正没看过来的时候低声私语。
“当然想啦,丹羽是我的朋友。”阿遥苦恼地抓了抓人偶的长发,“你不想救吗,他也是你的朋友吧?”
“是啊。”阿散轻轻地说。
他是人偶。
但是从醒来之后,他有了自己的龙,还结识了一群人类伙伴,越是在人世呆的久,身上曾经久久不散的距离感就越是淡薄。
从这个角度看,就连御與长正那张绷得极紧的棺材脸都显得可爱了一些。
“御與长正那个木头真的烦死了,”阿遥对目付大人非常不满,声音有点大,将口里那根木头的眼神也招过来,“看什么看,龙等不及啦,龙现在就要去炉心找人。”
“不能去。”御與长正冷冷地说。
阿遥没好气:“为什么你们可以,我们不能?”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御與长正和他的属下在更换盔甲,清点装备和刀具,俨然是等不及了,第一第二批人全都失踪,现下他这个二把手还要带着第三批人闯进御影炉心。
属实是非常有自信。
闻言,御與长正暂停擦拭手中的刀,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视线看了一眼人偶,尤其是他胸前金色的羽饰,随后又快速地收回了眼神。
“御影炉心乃是将军大人设下的动力炉心,是踏鞴砂的军事重地,闲杂人等勿入。”
“你这人真的是死板。”
他和阿散是人吗?
人都不是,怎么能算闲杂人等!
阿遥不停地数落:“好气哦,你这自寻死路的方式简直就像甜甜花酿鸡排队一个一个跳进我嘴里一样……第三队人进去之后有没有用你心里没点数吗?”
“职责在身,这是我必须做的。”御與长正一口堵死了他。
龙嘴巴好累,龙不想跟木头说话。
御與长正这个笨蛋没救了!
阿遥和阿散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直接转身,向院外走去。
见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就想往外面跑,御與长正又在身后扬声道:“回来!不准去,这是命令。没有将军大人的御赐令牌,你们就算是去了也没有办法进入炉心的核心地带。”
一句话落,离开的背影果然停住了。
僵在门口,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孔雀木树梢下,安静地站着,假装自己是一朵毫无存在感的小白花。
正是听话的人偶和龙。
御與长正见两个人憋屈又乖巧地不得不听他的话,也没再多说什么,回到一团忙乱中,收拾行囊准备带兵进入炉心探查。
但他以为乖巧听话的两个人,正猫在角落里。雨雾如同天然的屏障,凝聚在细长的凤凰木树叶上,再缓缓滴落在龙的身上。
滴答——
人偶伸手轻轻拂去水滴。
阿遥趴在阿散的耳朵边,声音又小又轻,只有阿散一个人能听见:“你听见了吗,还需要令牌啊。”
“是御與先生腰上的那个吗?”吐气落在阿遥脑袋上,很快就失去温度,随风消逝。
阿遥眨眨眼。
顺着人偶的视线看过去,晶化骨髓雕琢的令牌式小挂件落在御與长正身侧后方的位置,正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龙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出,上面还有“御赐镇物”四个字。
“就是这个吧。”阿遥猜。
没有爪子就没法抱住耳朵,阿遥只好把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在人偶颈侧,直到耳朵都被揉成粉红色。
他不在意,指挥:“那我去吸引御與长正的注意力,阿散你去悄悄把令牌偷过来。”
“好。”
龙是一条脱离低级趣味的龙,从一个一米八壮汉身上偷东西才不符合正义又高贵的审美,这绝对不是因为他太矮太小够不着御與长正的腰,也绝对不是因为阿散手长腿长身手矫健方便活动,绝对不是!
反正他们有两个人,无论他说什么,阿散会帮他的。
过了五分钟。
命令发布之后还需要时间传达,因此院里反倒没什么人,大猫小猫两三只,四散在院子里,反倒教人注意不到庭院内一角的动静。
雨渐渐下大了。
淅淅沥沥地下,落在房檐和砖瓦上,汇聚成一连串的水珠,远处的山也看不清晰,模糊中与天色连成一片。
阿遥把御與长正叫到房檐底下,脸上的表情看不懂,但声音具有非常明显的沉痛和悔恨:“御與长正大人,对不起,我为我的无知向您道歉,我执意要进入御影炉心的鲁莽行为给你添了麻烦。”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
在房檐角落的三角地带,在御與长正的身后,人偶轻手轻脚地攀上房梁,头纱脱下不知道放在哪里去了,嘴里叼着金色羽饰,整个人倒挂在窗框上。
伸手,去够御與长正腰上的令牌。
很好,御與长正一点也没发现。阿遥又恍若无事地把头低下来。
“知道错就好。”御與长正答道。
他抬脚就要走。
阿遥哪能让他离开,立马用嘴叼住他的裤脚,他的力气与身形完全不符,大到御與长正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在他怀疑之前,阿遥急中生智:“你……你结婚了吗?”
御與长正:“……?”
“咳咳,”阿遥咳嗽两声,胡乱说道,“你要是没结婚的话,你看前天桂木的婚礼多盛大啊,作为他的上司你必须得超过他,我给你当婚礼上的吉祥物怎么样,我还能自带神乐铃,一条龙给你当吉祥物是不是非常棒!”
御與长正想说你是不是疯了,可他忍住了,他不和一条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龙计较。
但是阿遥死活不让他走:“你结婚的时候阿散还能给你做饭,宴席他都包了!阿散做饭超好吃的连雅美夫人都夸他!!”
御與长正:“……”
良好的涵养让御與长正没有揍他,但是这已经到了极限,一向面无表情严肃板正的脸此刻黑得跟锅底差不多,他看了阿遥一眼,问:“阿散人呢?”
龙非常无辜纯良地抬起头:“阿散他……”
人偶的手已经够到了令牌上的绳。
“……他去上厕所了。”
阿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人偶也是有生理需求的嘛,他吃日月精华当然也得排出日月精华才能实现能量在体内的自然循环……”
叮铃。
这一声不是来自阿遥尾巴上的金铃,而是来自御與长正腰侧的金属碰撞。
他正下意识地低头查看——
“轰隆!”
地动山摇的震动传来,整个地面都在震颤,砖瓦和泥土浇筑的房租扑簌簌地往下落灰,人站在平地上都站不稳。
雨势突然就大到吓人。
这是和数月前神无冢山体崩塌类似的雷暴,惊雷划过天空,暴雨遮盖视线,不远处山体中心的御影炉心内一丝狂暴的雷元素气息透了出来,顿时噼啦啪啦响起电流的声音,将周围一整片区域都染成了紫色。
御與长正站立不住,差点摔倒,他自然没有功夫去查看之前腰间的异状,阿散的手轻轻一扯,就将他腰上“御赐镇物”的令牌取了下来。
“哈哈哈哈长正笨蛋,令牌现在是我了的!”龙迅速地爬到人偶头顶,从角落里叼起头纱盖在阿遥头顶。
他指挥人偶往外跑,还不忘回头说:“都跟你说了人类无法处理这种情况,丹羽和桂木都折在炉心里了,你还去送死干什么!放心交给我,龙和阿散会把人带出来的!”
“你,你知道御影炉心里有什么吗?”御與长正气到发抖。
“不知道啊。”阿遥笑嘻嘻道,“没关系嘛,我去看看就知道啦。”
人偶驮着阿遥,以极其快速的速度朝外面跑去,雨势如帘幕一样遮盖了视线,很快就失去了他们的背影,如同早前传说中飘渺虚幻的倾奇者一般,美丽又神秘。
只有阿遥嘲讽的笑声穿过大雨而来,还听得清。
“御與长正你个大木头,就老老实实留在村子里看家吧!”
只留下御與长正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相当头疼。
能进入御影炉心核心地带的令牌只有三块,一块在他手里,一块在丹羽手里,还有一块原本在工匠手里的也被他交给了桂木让他去救人。
所以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阿遥和阿散身上了。
阿遥他不担心。
龙虽然话多嘴毒还有小孩子脾气,但实际上心细如发,做事也很谨慎。
御與长正担心的是阿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