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加一堆埋在殿宇里取不出来的亮晶晶。
呜,又心虚又难过。
人偶的目光左移,阿鸣就往右挪。人偶的目光右移,他就往左爬。人偶目光左右摇摆,他就在山洞里乱窜。
……然后把自己扭成了麻花。
阿鸣:“……”丢人。
“好啦,小龙,你怎么啦?”人偶把阿鸣捡起来,动作轻柔地解开了身上的结。
阿鸣感觉自己再丢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丢脸了,索性闭上眼睛大大方方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龙这么好心,是救人(偶)心切!”和“龙绝对没有贪图你的美色,和你家里宝藏的美色!”这两件事。
“噗。”人偶一下子笑了出来,“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来到外界我其实很开心。”
“真的吗?”
人偶弯弯眼睫:“真的。”
如此生动鲜活,很难让人相信几个小时前,他还是一具没有呼吸无法动弹,被关在山腹楼屋里不知不见天日了多少年的物件。
人偶纠正:“楼屋的名字叫借景之馆。”
“好吧,借景之馆就借景之馆。”阿鸣嘟哝着,“总之,我是一条正直且充满高尚道德的龙,之前不知道你还活着所以没经过你允许就把你带出来了,现在我也不会在明明很喜欢你的情况下还要强迫你做我的窝。”
“既然你不介意我把你带出了借景之馆的话,那我们就互不亏欠啦。山高水长,现在本龙就要继续自己的旅行了,我走了,再见!”
龙慢吞吞地从人偶手上滑下来,再慢吞吞地摆了摆尾巴,游走的速度也就比蜗牛快一点,一点也看不出身为鳞片动物的身手矫捷。这说明龙很酷,龙没有依依不舍,龙一点都不依赖人偶冰凉丝滑的头发,也可以很残酷地和亮晶晶说再见。
“请等一下。”在阿鸣快要踏出洞口时,身后的声音传来。
人偶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追上,蹲下身,白纱外衫落在了水潭里,他尽量以平视的视角看待一条还没有他小臂长的龙,语气斟酌。
“我可以和你一道旅行吗?”
真的吗?!
龙很高兴,但龙不说。
阿鸣依旧保持着表面的矜持,只是尾巴尖不自觉地晃了晃:“我可是一条野外能力生存满点的龙,如果要和我一起旅行的话是得付出代价的,你得让我睡在你的头发上,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帮你找食物和水源。”
“没问题。”人偶向他伸出了手,“要上来吗?”
嘴巴没说话,身体很诚实,阿鸣蹭地一下就攀上了人偶的手腕。
不愧是他最喜欢的亮晶晶,人这么好,龙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
然而事实证明,人偶根本就不需要保护,也不需要食物和水源。
他的身体结构和材料注定了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伤害都对他不起作用,虫蚁撕咬不可以,刀劈斧砍不可以,就连包含神明天赐意味的元素力都很难对他造成有效的攻击。而且作为一名人偶,他不需要食物提供能量,也不需要睡眠养足精神,如同机械一般永不停歇。
阿鸣的承诺无论说出来的,还是藏在心里的,都对人偶没有作用。
结果便成了阿鸣好可耻一条龙,天天赖在人偶身边,睡在人家身上,把人家当坐骑,还不要脸地指挥人偶帮他抢猴子的鲜果,可怜的人偶还要天天背负做饭洗碗生火灭火的宿命。
“我忏悔,我赎罪,现在没有人偶的龙已经是一条废龙啦。”
树林里小溪潺潺,神无冢难得出现一日晴,阳光被树叶切得细碎,落在林中,落在溪水里,便成为可以触碰看见的碎金。一枝低垂的枝桠横过小溪,传说中生存技能点满的某龙阿鸣就挂在树梢上,从几片碧绿透光的树叶里支棱起脑袋,向神明祈祷。
人偶挽起裤腿,两脚踩在溪流中,流水碰撞脚踝掀起小小的白边浪花。他将狩衣外套在水里浸湿后又捞起,抖了抖,再拧干。
水珠溅在了脸上,他歪歪头,问阿鸣:“你在说什么?”
“说你超——可——爱——”慵懒地拖长调,阿鸣的声音像是树上熟透的果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扑通落进水里。
人偶的眼睛弯了弯,眼睛在日光下像是紫色的琉璃。他好像很开心,也很腼腆,毕竟阿鸣就是一条会带来快乐的龙。
“谢谢,你也很可爱。”人偶小声说。
龙翻了个身,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阿鸣:“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人偶不需要吃饭,其实阿鸣也不需要吃饭。他从出生起就坚信自己是一条龙是有原因的,比起被咬死的老鼠和兔子,他对元素力的结晶兴趣更大,比如偶尔窜到身边来又蹭地一下窜走的雷灵,一定是鸡肉味,嘎嘣脆的吧。
但是呢,吃饭,是一门艺术。
人偶从溪流中央走过来,顺从地让阿鸣挂在他脖子上,尾尖在胸前扫来扫去,让人偶胸前的金色羽毛饰品颠起又落下,挥动间发出叮当的声音。
人偶说这是代表身份的信物,却也没说过这是来自谁,又什么时候能使用。他身上的谜团很多,即使是身上在雨夜里被阿鸣拽来拽去染上泥泞皱成一团的银线满绣暗纹狩衣,也在路途的第二天被人偶在河水里抖了抖,便又如同崭新的一般,散发着满目的灵光。
但这些谜团,阿鸣不在意,人偶也不在意。
阿鸣想了想:“我想吃肉。”
“好。”人偶顺从地点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阿鸣就没有见过什么时候人偶会有自己的脾气。他看见人偶站在原地侧耳倾听,顿了顿,尾睫又弯了弯,“我听见了爬行动物的声音,晚上我们吃这个吧。”
怎么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阿鸣一直相信自己的预感,就和小时候坚信自己是一条龙一样。很快,他就听见鳞片滑过石头的粘腻声音,还有蛇信吐出的嘶嘶声。
人偶已经弯下腰,做出捕猎的动作,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比脆弱的落叶和枯枝还要轻,像一只轻盈的小鸟,视线也凝视着不远处灌木丛里的一点。
当距离靠得足够近时,他轻巧地跳起来,闪电般伸手,一把便抓住藏在灌木林的黑蛇的七寸——
被人偶掐住死穴的黑蛇足有人偶本人那么高,那么长,有着致人麻痹的毒牙和搅碎骨头的力量,然而,身为丛林里猎食者的顶端却在人偶手中连一击都躲不过。
“啊……”
阿鸣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本来还在绝望挣扎不休的黑蛇在看到阿鸣的那刻也不动弹了,红色的蛇信吐个没完,眼睑不停翻啊翻,试图传递求救的信号。
意思是:“弟弟救我,我被大魔王抓住啦!”
阿鸣:“……”
这不是那个离家出走前还让阿妈多喂他一只兔子的大笨蛋吗!
大笨蛋盯着他还“嘶嘶嘶”个没完,翻译过来就是:“救救我救救我,弟弟!!等等,几个月不见,弟弟你怎么这么小小一条啊?那你还是走吧,不要和我一起死——”
阿鸣沉默了一瞬,隐约想起这条笨蛋好像是今天的晚饭来着。
没救了,还是吃了吧。
第3章
今日的食材新鲜活泼,拔掉牙去掉毒腺就可以吃了。
人偶掂了掂手里的重物,一脸纯良:“一会我去摘点果子,今晚我们炖蛇汤喝,可以吗?”
黑蛇还在嘶嘶:“不要发愣了,弟弟快跑啊——”
阿鸣:“……”
他看看自己的笨蛋大兄弟,再看看纯良又凶残的人偶,沉痛地觉得把自己同窝的蛇下锅当晚餐实在是一件太不符合本龙高尚道德的事情了。
用头蹭蹭人偶的脸颊,阿鸣默然片刻:“不可以,你把它放下来吧。”
随后痛心地表示:“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手里的蛇,大概、也许、可能是我的笨蛋兄弟。”
人偶:“?”
其实很难分便出阿鸣与黑蛇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仅从外观看,阿鸣是一条如玉如雪的小白蛇,仅在头部和尾巴染上了绮丽的紫,粗细不过一指,身躯不及臂长,首尾衔接时刚好能挂在人偶脖子上。
黑蛇又重又长的一条缠在人偶身上只会把他变成一个大号的黑帽螺丝钉。
但人偶还是听话地放下了今日份的食材,他看着那条蛇谨慎又快速地窜到了一块挂满青苔的石头后面,黑色鳞片碾碎落叶,蛇在石头后不停地吐着鲜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嗡动。
人偶问:“它在说什么?”
即使是一条小龙,阿鸣的眼睛里也能传达出漠然和沧桑:“它问我怎么还不跑,这么小一条煲汤也不够吃——可恶,谁小啦!我是龙啊!龙的幼生期可是很漫长的,我长得小不是很正常吗!”
“噗,阿鸣才不小,阿鸣会长大的。”人偶轻声笑出来,眼角弯弯,用食指安抚般轻轻刮了刮阿鸣的脸。
可是阿鸣真的是太小了,相处几个月,他的体型几乎没有变化,那么纤细又那么短小,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是不是随便一头路过的野猪和老虎就能把它叼走。
人偶开始忧心是不是自己投喂的方法不对,才会导致阿鸣始终长不大,他第一次醒来也是第一次养龙,经验稀缺到养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更何况还要肩负起养龙的职责。
“你……”人偶轻缓地吐出一口气,些微赧颜,“能不能帮我问问他,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养到他那么大?”
阿鸣缓缓地把自己扭成一个问号。
问这些有什么意义!虽然他和黑蛇是同一窝蛋里孵出来的,也共同度过一段岁月,但是,龙和蛇的物种是不一样的啊,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但作为一条讲礼貌的好龙,他还是木着脸把人偶的话翻译过去。
黑蛇傻乎乎地嘶吼始终没停:“弟弟你怎么还不离开那个大怪兽——哦,你问我体型怎么长得这么快,弟弟你才是不正常的那个吧,都告诉你了平常要多吃饭……”
阿鸣继续充当尽职尽责的翻译官,在听过转述后,人偶顿了顿,又问:“谢谢,那应该要多吃点什么食物呢?”
突然感觉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就会发生一些不太美妙的故事,想想雌性大蛇丢在他面前的死老鼠、死兔子,甚至还有一些难以描述的长条状虫类。阿鸣试着幻想将雌性大蛇的脸换成人偶的脸……不,怎么都无法接受吧!
林中虫鸣鸟叫响起得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不算恼人。人偶安静地等待阿鸣将他的问话传递又反馈回来,嘶嘶的蛇语不断响起,他肩上的龙和不远处的蛇在兀自交流,而后又会柔声地将正确答案告诉自己。
黑蛇:“嘶嘶。”要吃新鲜的老鼠。
阿鸣淡定翻译:“给我做甜甜花酿鸡最好。”
黑蛇:“嘶嘶嘶。”还有山鸡的血。
阿鸣:“炸鸡天妇罗也不错。”
黑蛇:“嘶嘶嘶嘶。”也可以用昆虫补充营养。
阿鸣:“蟹黄壳壳烧配上一碗刚出锅的味增汤。”
最后拍板,阿鸣:“就是这些,我只要吃这些食物就能长大啦。”
替换食物的来源都是阿鸣曾在那本《稻妻风土志》上见过的名词,人类似乎会将不同的食材经过烹炸煎煮和调味后搭配在一起,称之为佳肴。
龙没吃过,但是龙想尝尝。
他刻意替换的词语其实任意一个正常的生物都会在思考过后察觉到异常,没听说过的名字,不知其来源的食材都能成为怀疑的根源。
但他告知的对象只是一个刚睁开眼看世界没多久的人偶,如同一张白纸,没有被添加过任何痕迹,许多对常人来说习以为常的概念对他来说都是新奇又别致的。
所以毫无常识的他点点头,人偶冲阿鸣露出一个极其清澈又坚定的笑容:“好,没问题,我会想办法做给你吃的。”
阿鸣:“……”
哎呀哎呀,这么单纯,没有龙在的时候,被骗了可怎么办啊。
阿鸣忧伤地叹了口气。
。
今夜的菜肴是一锅鸡汤。
没有新鲜的蛇,那就去抓一只新鲜的山鸡。在无月的繁星之夜,珍珠般的星光闪动,云如薄绡,晚风由远及近,拂过树梢,将架在火堆上的汤又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人偶很有做菜的天赋,即使没有接受过烹饪的概念,也没有各类的调味品,却依旧像模像样地往岩石凿穿形成的石锅里加入拔过毛的野鸡、新鲜的蘑菇和从枝头摘下的野果,再撇去浮沫,舀到果壳做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