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收回目光,心一横,开口的嗓音有些颤抖:
“抱歉,我……”
“萩原警官。”
然而,白鸟任三郎的声音在这时打断了他。
那个贵公子一样的警官没有加入他们的拉扯,这时候的衣服还是整洁的,微微拨开人群,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萩原望着他:“白鸟警官?”
他认出这是阵平他们搜查一课的人,但是交集确实不多,之前也没怎么说上过话。
“我呢,只是代替刑事部的那些老头来传个话。”
白鸟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一下:
“老头子们说,让您先去医院好好治疗,然后想想两万字的关于您这次‘擅自行动追捕犯人,并造成建筑物被意外毁坏’的检讨该怎么写。”
萩原研二仿佛没太听懂他在说什么,皱起眉:
“擅自行动……追捕犯人……?”
“……意外毁坏?”
这都哪来的瞎话?!
“嗯?有什么问题吗?”
白鸟的眼神故意似地变幻一瞬,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毕竟我从会议室里听来的就是这样啊!”
“难道您这次不是为了给雨宫警视报仇,擅自行动,根本不听指挥才会变成这样的吗?哎呀,那个工厂地下居然有当年没有清理干净的爆炸物可真是太危险了……不过,也幸好那栋楼本身就是准备要拆迁的了……”
他的暗示性已经非常明显了。
甚至都已经代替萩原把借口编圆了。
萩原直接愣在原地,足足好几秒没有动。
他忽然想起当时那个公安风见在放他走的时候,似乎提到了一句“雨宫前警视”什么的,一股酸涩的洪流忽然从心口涌出来,直冲鼻腔。
……阿薰难道真的和公安做了什么交易?
为了……
保护我?
像是真的发生了时间倒流的奇迹,那个人在他即将犯下最严重的错误之时阻止了他,又将他原本脱轨的生活带回了原本的轨道……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真的给了他又一次机会……
那些酸涩的苦味让他的眼眶不自觉地有些发红。
“怎么了,萩原队长?”
白鸟把旁边一脸好奇想看热闹的小警员按了回去,同时有些好笑地弯下腰,看着他泛红湿润的眼眶:
“……两万字检讨原来这么吓人啊?”
所有人忽然一起围着他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像是夏天清新吹拂过云层的风,拨开一切阴霾,只有明亮的日光泼洒在世界上。
那些他熟悉的手一双又一双地伸向他。
有人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笑骂着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好歹要记得带上我们,你看你折腾成这样都不帅了哦!
“不行!我们队长化成灰了都不能说他不帅!”
结果边儿上嘴欠的已经开始了:“喂喂喂——我说你们之前,是哪个部门的搞的警视厅选美?拉票都拉到食堂去了怎么回事……”
“怎么不行!食堂的大妈大叔也是我们警视厅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屁,骂饭难吃还贵的时候就又不是了是吧……”
萩原静静地听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像是从死亡的地狱中真正重新回到了人间,想象中的厌弃和嫌恶没有出现。
只有那些曾经在他生命中出现无数次的,温暖的,日常的,熟悉的声音不断响起,引着他,使得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自己酸涩发热的眼睛,抹掉眼角渗出来的潮湿。
即使咬紧牙,可他的呼吸也几乎已经被哽咽占据,随后受伤的身躯被几个警员小心地扶了起来。
这时候,他带的那两个搜查队的人也终于彻底赶到了,一排人从警车里探出头,拼命向他挥舞着手臂,热泪盈眶大喊着:
“欢迎回来——队长!”
萩原没吭声,只是将头静静地垂了下去。
“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目前已经送看守所了,再提审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白鸟笑着收起手机,拍拍他肩膀,伸出手指向旁边的救护车:
“总之,欢迎回来,萩原警视……”
“请吧。”
“……”
萩原研二默默地向他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
等到开出去很远之后,他才趁护士不注意,轻轻示意坐在他旁边的白鸟靠近自己,隔着呼吸面罩,用只有两个人次啊能听见的音量直接问道:
“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此时,他们身边除了正在调整仪器的医生护士和开车的司机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
所以那些演的戏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嗯…这个嘛。”
白鸟想了想:“听说是公安给的指令,但是,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也确实是刑事部的决定。”
“总之我只是个传话筒,也不用指望我知道的太多。”
“……”
萩原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许久之后,他才再次睁开眼睛,向一旁伸出手:
“你一会儿手机借我用一下吧,白鸟。”
“是吗……萩原那混小子已经到医院了…行…行……”
“……我知道了。”
搜查一课里。
目暮十三挂断电话,转过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像是刚从坟墓里被刨出来。
但是这也怪不得他。
毕竟整个刑事部刚刚经历了今年以来最恐怖的几个小时。
警视级别的管理层,还疑似抄着警枪,为了个已经死了四年多了的雨宫薰要和杀人犯同归于尽,简直气得几个领导层几乎要当场突发心肌梗塞。
刑事部长就差直接背过去了……
差点就此要求以后所有三十岁以下的,生理成熟了但是心理还没发育成熟,恋爱激情和荷尔蒙也还没抑制完全的大小伙子不准升警视!
再有推荐这种上来的,就先全部去楼下菜地种萝卜吧!种出来直接供应给食堂降降菜价,还正好充实一下时间免得他们真是闲的慌的……
而目暮在这几小时内的主要工作,是带着他们已经被“某些人”折腾得跟叙利亚风情一样的搜查一课,查了几百个监控……结果还没查完就爆炸了。
在那一刹那,目暮脑子里几乎已经把追悼词都想好了。
结果江户川柯南拽着高木跑过来跟他说,凶手很有可能躲藏在地下楼层。
而根据平面图,那个工厂的地下是当时用来排放废料的污水池,也就是说,如果炸弹冲击波炸穿平面的话,萩原警视和凶手应该都掉进了水里,虽然生还几率不高,但确实不是零!
这小孩的话当场点醒了他们。
于是,目暮立刻将搜查一课参加搜查的警队分成了两支:
一支和消防一起去爆炸现场守着,另一支去那片污水处理池连接着的河道外面蹲着。
结果最后,居然还真的让他们在河边蹲到了人!
“那个,萩原没事了。”
目暮十三就着坐姿仰头向后,在仿佛战后重建一样的搜查一课里,喊着:
“佐藤警官!我感觉还是,呃,就,你还是把松田警官放出来吧——”
佐藤美和子:“……”
漂亮女警靠在门边,满脸阴沉。
她小西装上都还带着咖啡渍,随后在周围一片七分惊恐,三分“佐藤警官踩我”的眼神里,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到一间会议室门前,敲了敲门。
咚咚!
里面立刻传出仿佛关了只狮子一般的动静。
佐藤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门,还没碰到门板,那扇门就瞬间向后打开了!
后面是墨镜腿都打歪了的松田阵平,恶狠狠瞪着她,整个西装歪歪斜斜,倒也很有战后重建的风格。
“冷静点,高木他们在与废水池相连的河边找到萩原了,受了点轻伤但是没有危险,人已经在医院了。”
佐藤尽量快地说完了全部信息。
然后,看着面前的人眼睛周围那圈血红慢慢地褪了。
他习惯性地好像想推一下自己的墨镜,结果发现歪了腿的镜架根本挂不住,不悦地“啧”了一声。
“Hagi那个不要命的混蛋……”
松田紧咬着牙,只能用力压抑着自己低声道: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他?上头那群老不死的开会怎么说?”
“再给一次机会。”
佐藤轻声道:“白鸟是这么告诉我的,中间虽然好像有公安的人介入了什么的,我们不太清楚……但是,最后出来的结论是看在他年轻,而且之前确实立了不少功,而且是为了雨宫前辈当年的死,确实勉强算是情有可原的分上……”
她说到这里,好像又有点难受,垂下头去眨了几下眼睛:
“总之,可以人道一点处理这件事,就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
松田攥着门把几乎捏出青筋凸起的手,在这时慢慢滑了下来。
这是他们都想要的结局吗?
他清楚Hagi这次可能真的是被他之前累积的功勋救了一命,毕竟对待功臣,一般来说确实是会稍微网开一面的。
而且凶手最后也没死,甚至受的伤比萩原还轻,目前正在看守所里折腾。
但是,萩原这次作为在职警察,居然动了杀心也确实是事实。
之后一定要好好地狠狠揍这个家伙一顿……真是捡了一条命……
松田阵平气得不行,但是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发作。
他在这次案件里几乎被完全排除在外了。
至于原因,当然是他在听见那声爆炸的时候,就当场彻底失控了……
“你那个时候也太吓人了……”
佐藤美和子和他一起向楼下走。
此时,刑事部这几层楼的休息室已经被归来的刑警挤满了,他们只能调转目标,准备去一楼大厅,看看能不能从自动贩卖机里捡点喝的。
“怎么说?”
松田投币后从贩卖机前起身,将一瓶汽水扔给她。
“你好像都要不能呼吸了,一直盯着窗户外面爆炸的方向,脸色白得像死人,浑身都是汗,整个人都在抖,还把每个靠近你的人都当成敌人……但是你那样肯定不能去现场,我除了把你关起来保证你的安全以外,能怎么办啊。”
佐藤缓缓地说着,啪嚓一下打开拉环,却没有喝。
她忽然静默了一瞬。
女人长长的眼睫垂着,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仿佛是要攥紧什么般捏成拳,突起的骨节微微颤抖着:
“喂,松田。我说你不会是……”
松田阵平站在自动贩卖机边上,没接她的话,目光只静静地看向远方。
“你该不会是,想起了前辈他……死的时候……”
“……”
那几乎是默认。
这次的案件,和当年雨宫的那起案件太像。
同样的那个已经杀了十几个人的连环杀手,同样的突然,和行踪无法追踪,同样的午后,同样的爆炸……
他几乎已经没法去回忆自己当时的心理了。
巨大的恐惧宛如铺天盖地的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被窒息扼住了咽喉,好像回到了当时雨宫被害的那个现场,只能无助而绝望地,远远仰望着炙热的火焰,伴随着恐怖的热浪一起腾空而起。
耳麦里再无回应的忙音,即使他甚至都还记得他最后靠在自己肩上休息的时候,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但那个人已经确实再也不会回来了。
萩原也是一样。
他像往常一样,和幼驯染一起吃了早饭上班。
在车里那个人甚至还用他最熟悉的那种花蝴蝶姿态和语气调侃了今天的吐司荷包蛋难吃,但是那个收银的小姐姐很漂亮,所以他最后决定认为这个荷包蛋好吃。
……毫无意外地获得了松田的一个白眼。
然而,谁知道他会在下午就彻底失踪了呢?
他已经失去了雨宫了,还要他怎么再失去萩原,失去一个陪伴了他整整二十几年的珍贵的人,那完全是彻底的崩溃……